種地(1 / 1)

喻南淵出現在上次“下線”的老位置,四下卻是陌生的風景。

鴻蒙天裡正下著瓢潑大雨,喻南淵不慎被雨從頭到腳澆了個落湯雞,連忙樹起靈力護罩將雨點擋在身外。

他抬首一望,即知鴻蒙天裡已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變化,正在他眼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演。

他上次離開前,此處是滿眼光禿荒蕪的沙地,烈日炙烤著漫山遍野的碎石塊,地麵蒸騰出模糊搖晃的暑氣,連一個巴掌大小的水窪都找不著。

如果不是用飛的,而是以雙腳丈量,他須走很遠很遠的路途,翻過一座又一座山脊才能見到日複一日翻滾著波濤的濁海。

而現在,喻南淵的頭頂蓋著厚厚一層積雲,遮擋了火辣的日光,豐沛雨水從濁海而來,化為甘霖灑落,降臨在大地,催生出埋藏在層層土壤底下的勃勃生機。

或許因喻南淵是水木靈根,水木靈氣充盈的結果便是植被的蘇醒。

山上每粒石子都被雨水衝刷得光潔水潤,一顆接著一顆青翠欲滴的嫩芽頂破泥土,穿過石子間的縫隙冒出頭來。遙看去,那綠意擴散的盛景猶如有一隻無形的手握著沾飽了綠色顏料的畫筆自山腳一氣描繪到山頂,鬱鬱蔥蔥,濃淡相宜。

喻南淵的腳旁也在鑽出草來,那草受了靈雨福澤,見風而長,眨眼就竄至喻南淵膝蓋高度,開出一蓬不知名的美麗花朵。

地上有的嫩芽則是長成了灌木、苔蘚和參天大樹,將曾經光禿禿的山脊覆上綠意盎然的織錦,像最慈愛溫柔的母親憂心風雨摧殘,為幼子蓋上了一床親手所製的棉被。

這位母親也沒忘了關照遠在諸多山脈之外的濁海,當喻南淵意念微動瞬移至打造了溫泉湯池的海岸邊時,見到浪潮已漲溢到湯池邊沿附近,他那把大理石躺椅的椅子腿有一半浸在海水中,一個浪頭拍來就能輕鬆將之淹沒。

喻南淵慶幸他前些天特地在高山上造了間石頭宮殿,其中家具擺設采選土中挖掘出的各色玉石山岩所製,他丟進鴻蒙天的那些家當物什、聞師弟的畫像,套娃式塞入的儲物戒與乾坤袋等等全都藏放在這山頂宮殿裡,因而免受了被海潮雨水泡壞的慘劇。

一身黑色的泥偶呆呆立在躺椅旁待機,身上也早就濕淋淋的,頭發如水簾洞似的往下滴著雨水,貼在身體上的黑衣襯得他皮膚更白,唇色更紅,看得喻南淵一個愣神。

小師弟本尊是不會讓自己落到這個淒慘境地的,喻南淵趁機多看兩眼,然後念著非禮勿視驅使泥偶去山上那間石宮。

偶兄在前頭走著,喻南淵順便也以意念把大理石躺椅移到鴻蒙天外。

他尚無法移山填海,也不能隔空移物,可以在鴻蒙天裡瞬移的隻有他自己和隨身物品,所以喻南淵總是如此取巧,將東西拿出,自己先瞬移至目的地,再把東西從外麵拿回來放到想放的地方。

這回他卻是不急,等偶兄走遠,他轉過身再看向了麵前的群山大海。

雨下到一定程度,遠處連綿起伏的高山都染成了青色,與此同時,山上的每一株嫩芽都凝聚出一絲無色至純靈氣,恍如有靈地朝喻南淵飛來,就像是被天地中心的他所吸引,又像是雛鳥歸巢般眷戀著父親母親。

身處這場浩大的慈悲靈雨,當這些至純靈氣進入喻南淵的身體,他登時感到七竅頓開,通體舒泰,紫府敞亮,靈台清明,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擻。

就如獲得了新生。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山間的一粒碎石,正為靈雨所打磨洗刷。

在這玄而又玄的狀態下,他的體表逐漸被生機化作的靈氣鍍上了一層無形的透明殼子,明明是薄如蟬翼的罩子,卻近似有著能承受下同階修者全力一擊的強度,若這罩子能再厚上幾分,防禦效果一定非常驚人。

鴻蒙天為江然所用時,隻有等世界裡衍化出文明,產生了功德才能以功德防身護體,而喻南淵身為雲氏後人,連這初誕的生機都願各自分出一份力量為他保駕護航。

喻南淵能感應到濁海中也有精純生機,徑直主動往海中走去,有靈力罩護體,海水不能進入他的口鼻,即使沒入浪中,喻南淵也能保持著呼吸繼續下潛。

身為鴻蒙天之主,他能隨心所欲上天入地,亦能隨心所欲在濁海海底暢通無阻,便是發夢,夢中的奇遇也不外如是。

海底搖動著的色彩比之陸地上的山林更為瑰麗,五顏六色的珊瑚營造出夢幻的氛圍,而在珊瑚林左右,喻南淵第一次邂逅了鴻蒙天中的生靈。

隔著海珊瑚妖嬈魅惑的倩姿,喻南淵看見長得像史前巨物般奇形怪狀的大魚在珊瑚後方的海域悠閒地遊了過去,其個頭魁梧,小山一樣偉岸,在距其千米開外的地方也隻能窺得鳳毛麟角,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最令喻南淵訝異的是,大魚身側竟泛動著仿若澎湃汪洋的生機,如同有一整個世界的生靈在其背上與腹內安家駐戶,無色至純的靈氣從它周身散出,蕩漾開圈圈波紋。

隨著大魚笨重緩慢的遊動,生機的波紋或旺盛或枯竭,枯竭掉的立刻又能由新的生機補上,漸漸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在大魚體周打轉,而與這種大魚同類的魚類,喻南淵在之後又連續見到了好幾條。

這種史前大魚靈智懵懂,隻知生存必要的吃喝而不知那以外的欲求,無法和人相互溝通,但已算是最早一批獲益水木靈氣滋潤的異獸,喻南淵甚至發現每一條大魚都還身負修為,雖都隻是練氣低階水平,長此以往卻不容小覷。

出生便有練氣境界,日後又當如何呢?

……

鴻蒙天的雨下了整日方停,留下的水汽則在山崗海麵又多徘徊了半日。

雨停過後,喻南淵進入山頂石宮煉化方才所得的生機,偶兄在他旁邊坐著,素手破新橙,替他剝著靈橘。

直至把所得生機都煉為嚴密的一張護體網罩,從頭發絲武裝到牙齒,喻南淵終於睜開眼睛。

他效仿聞雪舟逼出冰靈氣的法子在指尖凝出一柄水刃,試著往手背上劃去,那水刃一觸生機護罩即散碎為無數水珠,不再成型。

他又凝了一柄,這次將手背周圍的生機護罩開啟一道豁口,鋒利水刃劃過皮膚,血珠頓出,刺痛後至,但還未等那滴血珠留下手背,傷口的肌膚就迅速地愈合了。

喻南淵用指腹抹去那滴血珠,手背完好無暇,不見任何受傷的痕跡。

不能說神功大成,也能說是卓有成效。

鴻蒙天裡的生機隻要形成良性循環,就會不斷為他提供海量的靈氣,便是單純放置著撒手不管,和鴻蒙天緊密相連的他也會緩慢地增長修為。

喻南淵將水刃散成水花灑去空中,讓生機護罩重新把手背緊密細致地包裹起來。

練氣期的江然要想再刺他一劍,他也無所畏懼了。

前提是練氣期的江然。

現在的江然又成長成了什麼樣的怪物,喻南淵是不敢想。

細想下去就顯得自己窩囊了,喻南淵站起身來,從泥偶跟前的銀碗裡抓起幾瓣橘肉吃著玩。

他剛隨手就想要去喂偶兄吃橘子,這段時間請小師弟吃了許多瓜果點心,他已是喂習慣了。

聞師弟顧及行止端方,雖不會就著他的手吃,但逗著師弟玩還是很有意思的。

喻南淵吞下橘肉,看著石宮前一大片開拓空地,若有所思。

這一方空地是他特意開拓的,他老早看空間文時就羨慕主角們能在空間裡種地,想吃什麼了就能從空間裡采摘,如今自己也有了差不多的小世界,不種點什麼豈不是太浪費了。

種田——華國人刻在基因裡的種族執念。

他不止是留了一片地,他還挖了一口湖,將來他還想在山頭灑滿草種,讓那一帶變成可愛的絨絨青草地。

到時候地裡麵是綠油油的草藥靈植,湖裡頭是肥嫩嫩的魚蝦蟹龜,山頂上風吹草低見牛羊,何其美好富足的幸福圖景。

要實現這等圖景,首先,需要鬆土耕田,躬身播種,以及後續的挑水灌溉,施肥捉蟲。

喻南淵的目光逡巡一圈,落回到泥偶的身上,他已給泥偶換了身乾淨衣裳,依然是黑色。

沒有得到命令指示,聞雪舟模樣的泥偶就隻在那兒靜靜地剝著靈橘的橘瓣,等所有靈橘都剝完後才熄火一般停下活動,類似機器人進入節能休眠模式。

這種單調的機械性動作,他捏的蠢泥偶還是可以勝任的,就是不知諸如耕土澆水之類的複雜動作行不行得通了。

想驗證也容易,讓泥偶試試便是。

喻南淵將靈橘的籽粒捏在手中,拉著偶兄一塊兒走到石宮外的空地。

他讓泥偶伸出手,把籽粒放到泥偶雪白的手上,又給了泥偶十分鐘前搓出來的農耕用具:“偶兄,勞煩幫我把這個種在地裡。”

泥偶當然是聽不懂的,就算鴻蒙天裡滿溢生機,泥偶也隻是一尊沒有思想,未得命令就不會有任何行動的泥偶,而泥偶要行動,也須得喻南淵這個主人以意念和靈力下達命令,調遣泥核。

喻南淵話說得恭敬,不過是他愛好自言自語。

泥偶緩緩動了起來,儘力地還原喻南淵想象中的動作流程,當喻南淵看見偶兄像模像樣地開墾田地,把種子種下,埋起土壤,又去附近提著水桶打水,以木瓢澆在土上,他心道成了。

喻南淵把兜兜裡剩下的種子都交予泥偶,這些都是他吃完瓜果剩下的核,被他挑挑揀揀著專門攢了下來。

他滿懷冀望地拍拍偶兄的肩膀:“加油,偶兄,美好的未來就寄托在你的身上。”

才下過雨,剩下的種子就不必澆水了,他剛才讓偶兄澆水是想驗證該動作的可行性。

泥偶開始彎腰低頭在田野間忙碌,喻南淵感慨地躺在大理石躺椅上曬著雨後初陽。

他想要附庸風雅地吟誦幾句農耕詩詞,最後也沒想出來什麼,隻得沒文化地湊上一句“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喻南淵就是那醜陋的封建主義地主階級,田裡無知無覺“揮汗如雨”的泥偶就是那兢兢業業不言一聲苦的卷王長工。

都卷王了,沒有其他慘遭被卷的同事怎麼能行。

喻南淵觀望了會兒,決定再捏幾個泥偶去田裡陪偶兄。

靈雨滋潤後的土壤鬆軟濕潤,極適合用以塑偶,他招了招手就有大把聚來供他取用。

喻南淵吃了上次的教訓,堅決不再用熟人做模特,索性就捏了一堆辨識度極低的網遊默認臉型,就是那種美則美矣,毫無特色,乍一看都分不清到底出自哪款遊戲的爛大街長相。

喻南淵給這些新生泥偶一人發了件衣服,反正他是不缺穿的,之後他就把它們都趕到田間勞作。

田地裡一下子就熱鬨起來了,十幾尊泥偶井井有條地給喻南淵打起白工,他腐朽腐敗的酒池肉林生活淺淺拉開了帷幕。

而這些泥偶當中,最初的那一尊混入其中是如此的鶴立雞群,哪怕是蒙著眼睛都能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脫俗清俊。

喻南淵又感覺這些捏得敷衍宛如複製粘貼的泥偶有些配不上偶兄脫胎自師弟的體貌了。

不滿歸不滿,暫時也聚不出更多蘊靈沙土給他揮霍了,喻南淵躺著監工了一炷香時間,就回到石宮去打坐修煉了。

若是築基後期修為動不得師弟那陣盤上的星羅瓜子,他早些修至築基圓滿就總配了吧?

……

一名錦衣玉帶的弟子神情懨懨地走在蒼吾峰通往望雲峰的索橋上。

那邊是雲意宗外門弟子與記名弟子的居所,靈田藥園也都在此處,記名弟子們平時就在望雲峰的靈田和藥園裡做雜役。

他乃是人間與皇室貴胄沾親帶故的旁支嫡子,在凡俗界也是受儘了追捧,眾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因有靈根,有幸遇及仙師收徒,從此開啟一段仙途,拜入了東華州最負盛名的雲意宗。

豈知這裡個頂個都是神仙人物,一名掃地的記名弟子都可能比他有更高深的修為造詣,他在人間所習武學儘無發揮之地。

築基才能升至外門,他在雲意宗空耗十數年歲月都不得進境,仍在望雲峰打著轉,沒有資格接近乾元正殿,更不要提去坤衍峰聽傳道院長老授課。

他早聽聞蒼吾峰上的玉樞劍尊喻慎涸長老有一不成器的獨子,所有修為全靠丹藥累疊所得,為人也甚愚蠢,很是好拿捏,但身家頗豐,法寶靈石可以撒出去當雨下。

玉樞劍尊不耐獨子的駑鈍,憤而拂袖離去,那獨子一時就如小兒持金過鬨市,怎麼看怎麼像隻等人去宰的大肥羊。

這些年他的高傲心性已被仙門激烈的競爭磨儘,自知是平庸之姿,而凡間的金銀珠寶在修仙界便如隨處可見的大白菜不值什麼價錢,他想要更多的修煉資源,還得依靠外力人脈。

這外力人脈,就是玉樞劍尊之子喻南淵。

攀附上喻南淵比他想的還要輕鬆容易許多,喻南淵腦袋空空,不辨是非,又好散財揚名,慷慨解囊,他在喻南淵跟前忍辱負重,這些年總算是搞到了不少寶物,隻要再從喻南淵那兒敲詐點靈石,他就也能衝擊一番築基,搏一搏外門弟子的名頭。

而他的如意算盤,被江然在試煉中的一劍給徹底擊碎了。

喻南淵於蒼吾峰上養傷後,他就發現有哪裡不對勁了,掌門下令閒雜人等不許靠近喻南淵的洞府,所以他一直找不到上訪的機會,這其中唯獨聞雪舟天天登上蒼吾峰,宗門裡的閒言碎語也沒少傳,但他一直沒放在心上,因為他是知道喻南淵有多為蕭清音神魂顛倒的。

喻南淵那癡人怎麼可能移情彆戀聞雪舟?還什麼喜歡的其實是聞雪舟,他認定多半是江然編出來騙人的,彆以為他看不出來,江然一定也覬覦蕭清音,才出此下策汙喻聞二人的名聲。

可是……今日……

錦衣玉帶的弟子轉回身,眼神晦暗不明地望著蒼吾峰頂。

他好心好意去提醒,倒碰了一鼻子灰。喻南淵竟連提及蕭清音也不為所動了,還對聞雪舟十分親昵,莫非……莫非謠言所傳竟皆屬實,喻南淵真的喜歡聞雪舟?

紈絝弟子想起洞府前那一幕敢怒不敢言,心裡卻愈加驚濤駭浪。

那,這,喻南淵看上了聞雪舟,聞雪舟難道還能看上他嗎?

這比追求蕭清音還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畢竟那聞雪舟可是天資卓絕,又受聞長老與葉長老的寵愛,喻南淵對蕭清音還可以權壓人,要是對著聞雪舟,那些伎倆就都不管用了。

這喻南淵,真是一天比一天的癡心妄想,也就仗著自己有劍尊做爹,掌門為舅,就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斤兩了,要是沒有丹藥法寶,他能成功築基?

紈絝弟子臉上神色變來變去,最終定格為一個鄙夷的表情,扭頭往蒼吾峰啐了一口,就想速速離去。

前方一人擋住他去路:“我記得,你以前常在喻師兄左右?”

紈絝弟子抬起頭,臉色巨變。

江、江然怎會在這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