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陣(1 / 1)

“我記得,你以前常在喻師兄左右?”

江然說著,向前麵呆立著的錦衣弟子走去。

江然見此人打扮光鮮,通身行頭華貴,皆是綾羅綢緞,但衣飾用料一看便知是凡間的料子,不見靈氣環繞,也未像修者法衣那樣編入防身陣法或是具有彆的功效。

雲意宗門規雖多,卻並不如何管束弟子們的衣著風格,除卻宗門一些重要場合上必須身著弟子服外,其餘時候弟子們都可自由穿衣。

因此,如此人一般打扮的人在雲意宗內隻多不少,尤以望雲峰上最多,蓋因望雲峰多是無名無份的記名弟子,就算穿上簡樸的記名弟子衣服,也沒有什麼光彩可言,倒不如自己穿得氣派一些,走出去尚能自欺欺人一把,不至因記名弟子的身份被人看低了去。

事實上,這些記名弟子的確是自欺欺人,因為除了靈根優異者和喻南淵這一類有關係走後門的修二代,練氣期修為的弟子並沒有進入外門的資格,光是注重外表上的體麵而忽視修為上的提升,在江然看來,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紙老虎之流。

他心裡雖瞧不起這弟子,卻麵帶笑意,客客氣氣地拱手作揖:“請教師弟姓名?”

錦衣弟子慌神了一瞬,咬咬牙收起失態的表情:“我姓劉。”

江然看出劉姓弟子眼中滿是不服,應是不平他喊的“師弟”二字。

他也曾和劉姓弟子一般想法,當初對著年紀尚輕的聞雪舟稱“師兄”時亦是滿心不忿。

現在今非昔比了。

他已走到和那些師門精英相差仿佛的地位,終於能與他們平起平坐,平輩相稱。

更因他師從太上長老,又乃掌門親傳,名義上他的地位還要更高出一頭。

江然心頭漫過一陣舒爽快意,他笑容更盛:“劉師弟。”

雲意宗於他而言隻是他漫長修仙路上的第一塊基石,他還會繼續向上爬,直到爬到太元界……不,修仙界的頂端。

對麵的錦衣弟子把眼中的情緒強壓下去,回以一禮:“江……師兄。”

江然明知故問:“你認識我?”

“豈能不識,那一夜後,宗門裡還有誰不認識江師兄呢?江師兄您身份尊貴,就饒了師弟的不敬吧。”

劉姓弟子能屈能伸慣了,縱然知道江然是故意,也配合地把話接了下去,語氣恭維奉承,隻敢在心中罵這廝小人得誌。

喻南淵轉了性,他前路無門,這會兒被趕出來又遇到和喻南淵有糾葛的江然,劉姓弟子覺得自己倒黴到家了。

索橋並不寬,江然擋在他前頭堵住了去路,繞是繞不開,他隻期望江然不是來找他麻煩的。

江然對劉姓弟子的機敏很滿意,問起他尋這人的目的:“掌門師尊應是下了令,聞師弟以外的人都不得探視喻師兄,師弟這又是……?”

劉姓弟子倒也厚顏無恥:“我同南淵兄情誼非比尋常,實是擔心,幾番不得入,今日再登蒼吾峰,隻是想和南淵兄見上一麵。”

江然試探道:“看劉師弟臉色,似乎是沒見上?”

劉姓弟子無奈歎氣:“洞府門口禁製嚴密,我……修行不足,隻好呼喚南淵兄放我進去,可是……”

江然眼角眉梢流露幾分擔憂:“是喻師兄傷勢過重,昏迷不醒,還是……喻師兄不肯放你進去?”

“這……”劉姓弟子看看身後蒼吾峰,一臉為難,“我剛與聞師兄擦身而過,過會兒聞師兄也許就下來了。”

江然意會:“那倒是不能擋了聞師弟的道。”他側身做出一個請的動作,“此處不便閒談,劉師弟陪我走走?”

劉姓弟子哪有能拒絕的餘地。

不過他眼珠一轉,心裡盤算一番,另有了新的打算,於是應得也相當爽快。

兩人一前一後,一道離開。

……

當事人喻南淵正在給自己排課表。

他不知幾個時辰前自己成了江劉二人的話題中心,此刻他隨意地盤坐在洞府的床榻上,體內丹田猶如一汪浩瀚的湖泊,豐盈的水木靈力在其中流暢運轉,不斷溝通著鴻蒙天中的生機,連帶上雄渾生機一起圍繞全身靈脈脈絡遊走周天。

靈力每在靈脈裡遊走一次周天,就會變成更為凝練的靈液朝著丹田湖泊的中央彙聚,這使得喻南淵的丹田中心漸漸聚合出一塊果凍狀的水木靈液團。

喻南淵的木靈根比水靈根略長一分,因此這塊靈液團是以木屬性靈液為最裡層的團核,水屬性靈液包裹在外形成如有彈性的外膜。

這靈液團乃是金丹的雛形。

如今這枚雛丹就像是吸乾湖水的海綿,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飽和狀態,靈力流淌過雛丹,就如同鴻蒙天中那些受到靈雨衝刷的山石,在一次次衝刷下發出了嫩芽,雛丹也在靈力交彙的過程中被打磨得越發圓潤透亮,也越發的凝實。

喻南淵已是築基圓滿修為,若他有心進境,讓這雛丹引來天地雷劫,受雷劫劈擊錘煉,就可最終凝結為丹,步入金丹。

他前陣子受聞雪舟點撥,道心上已無桎梏,這結為金丹,的確是心有意動就能達成的事,隻是強者如蕭清音的渡劫都凶險無比,需要江然在旁護法,他若想結丹,也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何況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與聞師弟有約在先,不能破了小師弟留下的寒冰陣盤,喻南淵也沒想過要提前突破金丹。

而那寒冰陣盤……

喻南淵才疏學淺,被聞雪舟狠狠將了一軍。

他以為隻要自己修為達到築基圓滿,就能將陣盤上的瓜子都打下來了,誰知聞雪舟的瓜子陣暗藏玄機,遠沒有他想的那般簡單。

喻南淵實踐了多次,得到如下結論:

第一,瓜子硬摳是摳不下來的,必須以一定強度的靈力攻擊,比如他用水靈力凝成水槍相衝。

第二,就算費勁衝下來幾粒也無濟於事,打落一些瓜子,部分掉地了,部分還會重新粘回去,好似受到陣盤中冰靈氣的吸引,相應的,再打落另一些也是如此反複,永遠都無法打落所有的瓜子。

喻南淵不是沒想過將打落的瓜子扔進鴻蒙天,令瓜子無法回歸原位,然而他一碰瓜子就手疼,用靈力裹挾的話,瓜子則是紋絲不動,當真無解。

因為第二點,喻南淵隻得反複摸索,終得出第三點:陣盤上的瓜子排布,原來是有講究的,和夜空中的星辰排列不無關係。

他真乃學渣一枚,竟是折騰了大半天才意識到這一點,也是虧在他不通天文地理,不懂觀星學說,一時半會兒實在看不出來。

#還以為是武試,沒想到是文試.jpg#

喻南淵就像是一個體育特長生走進了普通學生考試的教室,對著空白的答卷兩眼抓瞎,一問三不知,除了用最笨的辦法一一嘗試外無能為力。

所幸他稱自己不懂下棋,聞雪舟好賴是沒給他留下一道“珍瓏棋局”,否則以他三瓜兩棗的圍棋知識,這輩子都彆想解開這寒冰陣局。

但是單純擺爛是不行的,僅僅試錯而不思考,試錯將永無止境。

喻南淵臨時抱佛腳,翻出洞府裡的星象典籍與陣法典籍苦讀鑽研,發現聞師弟尚算仁慈,所留的是基礎的星陣,破解之方亦能在典籍中找到。

二十八粒瓜子代表天上二十八星宿,共結為四種基礎星陣,有七個陣眼。

破了七個陣眼,四種星陣便蕩然無存。

難點在於這七個陣眼必須同時擊破,且不能在擊破陣眼時挪動其他瓜子,否則就會如喻南淵此前總結的第二點那樣,打落瓜子將回到陣盤之上,重歸星位,使得他前功儘棄。

而到了這一步,陣中奧妙才剛剛顯露冰山一角。

假使打落一個陣眼需要全神貫注耗費一成的靈力,避免波及其他瓜子耗費一成的心神,那麼再加上一個陣眼卻不是翻倍,而是幾何級彆上升,因為需要避開的瓜子變得更多。

同時打落七個陣眼,意味著他得分神瞄準七個陣眼,細心控製角度射出七道威力相同的極細水柱,擊落的時間也要精確到彈指,不得有差。

其難度,不亞於同時穿線七枚繡花針。

喻南淵試著同時擊落兩個陣眼,令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他射入兩粒陣眼的水柱竟從其餘兩粒非陣眼的瓜子中反彈而出,氣勢迅猛地向著他攻擊而來!

喻南淵猝不及防,被自己射出的水柱洗了把臉,若無周身生機護罩防護,說不定還要狼狽受傷。

他與星陣奮戰至月上山崗,最多也隻能同時擊落三個陣眼而已。

比反彈兩道水柱更恐怖的是,當他試圖擊落三個陣眼,反彈出的水柱就變成了六道,擊打得他肩頭隱隱作痛。

攻擊一粒時,星陣並無反彈,而兩粒是反彈兩道,結合三粒反彈六道,喻南淵推測星陣的規律是攻擊一粒時是1×0=0,兩粒是2×1=2,所以三粒是3×2=6。

那麼,若是攻擊四粒呢?會是4×2=8道,還是4×3=12道?

全部共七個陣眼,喻南淵更傾向於相乘數字的規律是0、1、2、2、3、3、3。

至此喻南淵淺嘗輒止。

即使最多也隻會有二十一粒非陣眼的瓜子反彈攻擊,他也是還手無能,招架不住的,除非他在攻擊七粒陣眼時,還可再分心祭出防禦的法寶。

喻南淵不得不折服於聞雪舟此陣的精妙,一陣感歎。

這星陣甚至是小師弟隨手取瓜子即興所布,可見其理論知識之紮實,布陣技術之嫻熟。

他不如師弟之處多矣。

聞雪舟的星陣也讓喻南淵明白,自己離金丹期的平均分數線還差得老遠,不止是理論學識欠缺,實戰經驗也極為稀少,換做彆人,攻防兼顧或許並非難事,在這裡卻輕易將他難倒,他的種種不足可見一斑。

他因有鴻蒙天在手,升級過於輕鬆,便就不把修行當一回事,不夠有敬畏之心,聞雪舟此陣,乃是給他上了一課,敲響了一道警鐘,告知他光有一身靈力仍是無用,攻擊法門與防護手段缺一不可。

正如武俠裡的大俠空有內力隻會施展無門,學會了拳腳武術才可發揮內功實力退敵千裡。

以上就是喻南淵放棄了小師弟留的家庭作業,在洞府裡盤著腿排課表的原因。

所謂缺啥補啥,當下他最緊要的唯有學習。

這些天和聞雪舟交談,喻南淵打聽到了雲意宗內主要的授道方式。

通俗點講,分為傳授基礎知識的公開大課,和專業性強的專業小課。

專業課好理解,是各峰長老在峰上給門下眾弟子上的針對性課程,也即本峰特色課程。

如玄日峰上夏長老長於煉器煉丹,她也是來給喻南淵看病的那位醫修長老,玄日峰上多為火木靈根的弟子,在玄日峰,弟子們修行的都是上等火木屬性功法。

鴻月峰首座聞硯卿專精陣法符籙,峰上儲藏有諸多奇門遁甲,稀奇古怪之物,入鴻月峰若無峰內弟子帶領,必將迷路上幾天幾夜不得出。

逐星峰葉長老擅禦獸,峰上就如一個動物園,鳥雀停滿枝頭,虎狼遍山追逐,弟子們人均靈獸保護協會高級會員。

蒼吾峰曾是培養劍修弟子的地方,而喻慎涸一走數年,誌向習劍的弟子們便轉報了執法長老古長老峰下,其弟子也多隨同古長老維持宗門紀律法規,匡扶門內不法風氣。

其餘五花八門的樂修、蠱修等,喻南淵也從聞雪舟口中了解了一二。

這些因是小眾,宗門藏書閣有功法典籍供弟子們查閱自學,但並無駐宗長老開課。

至於佛修和儒修,還有燕琨跟他提過的畫修,主場是在西淮州,那裡最大的門派是無相寺,其下佛修弟子無數,特色是每逢出手都得先念一句佛偈。

佛修與普通修者的修行方式亦多有不同,他們最厲害的不是仙法,而是體術。

而雲意宗的公開大課,和喻南淵以為的現代院校的公開課確實是有些相似的,通常在坤衍峰傳道院由幾位長老輪流坐鎮宣講,除記名弟子以外皆可來聽,是沒有師父教導的外門弟子提升自己的唯一途徑。

大課每旬初連上三天,每天共上四節,此後閉館,一個月算起來就是三十六堂課。

喻南淵手頭排的就是這個。

距離掌門舅舅讓他想專業已過半月,他還沒什麼頭緒。

丹青算是一項愛好,但若說以此為道,喻南淵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以前的原身活動範圍太為狹窄,每天就是在自己峰、掌門舅舅的明心峰和宗門外的坊市上打轉。

如果不是為了追求蕭清音,可能連傳道院和太極廣場都不一定去露麵,故而原身雖在雲意宗長大,卻對蒼吾峰和明心峰以外的其他幾峰所知寥寥。

所以喻南淵的初步打算是每座峰都實地走訪一遍,了解了解每個專業的大概再做考慮。

公開大課的性質就不一樣了,比之隻要師尊沒閉關就能隨時去請教的專業小課,傳道院的大課限時限量,且不會做玉簡記錄。

據說上課的長老們並不在意堂下有多少弟子聽課,因此不會特意等人“來齊”,到點即開,很是隨緣,課後如有弟子問詢則留下答疑,如無弟子提出質疑,長老們就喚出坐騎拂袖而去,來去如風。

原身是一堂大課都沒出過席的,好在他幾日前托聞師弟要來了今年一年的課程表。

“這個‘實戰身法技巧’得去上。”

喻南淵把紙上幾個字圈起來。

“‘築基心得要略’就不必了。”

喻南淵利落打了一個叉。

“這堂‘問道之品性修養的重要性’暫時不急,可以緩緩。”

喻南淵畫了條橫線表示待定。

“‘初窺防身體係’和‘五界十州法寶詳解’……必上。”

他自言自語著又圈下幾個。

“呼……”喻南淵長出一口氣,將筆擱下。

他終於把一百多種課程瀏覽完畢,給自己排出一張自認完善的課表。

等他出了蒼吾峰,他定要做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三好修者。

然後……將聞師弟的瓜子陣破了,以全師兄弟間的友好賭約。

懷揣此般雄心壯誌,喻南淵期待起數日後解禁下山的那天。,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