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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我不勝感激。”蘇冉放柔了語氣, 很自然地帶上了一種麵對後輩時的耐心與溫柔, “我知道你的生活剛剛經曆了巨大的變化和衝擊,我也很能理解你的無所適從與彷徨不安, 但你現在感受到的這種強烈的感情……不, 我並不是不相信你……它極有可能是對現實產生的迷惘和逃避而產生的一時盲目的激情, 那或許不是你想象中的愛情。”

“那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 蘇?”道林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假思索地反問,“難道我要忽略那顆僅僅因為看到你就瘋狂亂跳的心臟嗎?漠視著一想起你就開始酸脹的心口嗎?我控製不住,也不想控製,我們的感官是不會說謊的,蘇,它告訴我它在深深地渴望著你。”

道林的話讓蘇冉突然想起了昨天晚飯時亨利伯爵一些夾雜在俏皮話裡的危險思想,覺得自己隱約抓住了他發生改變的內核:“道林,我的朋友,我們感官的情緒當然重要,但它並不是全部。”

有一瞬間她有些猶豫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因為這顯然上升到了一個更為複雜甚至接近哲學的討論,在短暫的斟酌之後,她選擇了一種相對簡單的表達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和其他生物的區彆,在於我們除了有著諸多與生俱來的本能和天性之外,還進化出了寶貴的「理性」,它是我們能夠抵抗原始欲望,冷靜慎重做決策的根源……”

“而你想說,我們的感官因為擁有純粹的動物性,所以它並不可信,也需要被克製嗎?”

道林在蘇冉還沒有說完的時候就開口打斷了她,他的臉上有一種嚇人的明亮,接下來的話語像急促的雨點一樣接連不斷:

“我們從來沒有正確認識過感官的本質,它之所以還停留在原始的動物性階段,是因為世人用痛苦來扼殺它,或是用饑餓療法來逼它就範。人類總是害怕比自身強大的欲望和感受,我們因為恐懼和無知抵抗著天性,進行著形形色色的自我折磨和自我克製,可這真的有意義嗎?禁欲主義使感覺麻木,揮霍放蕩又使感覺遲鈍,生命本身轉瞬即逝,我想要忠於當下的每一瞬,如此而已。①”

道林說到這裡伸出手,用那隻宛如白玉雕琢出來的手掌覆住了她搭在咖啡杯旁的手,慢慢收緊:“蘇,從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為你傾倒,那種感覺來得太過迅猛,以至於在一開始我總是想要忽略它。等你離開後,我才逐漸意識到,你對我是多麼特殊,而我自己是多麼想要留在你的身邊,甚至是在遇到西比爾·文的時候,我都在下意識地尋找著你的影子……昨天當我們在餐廳意外地重逢,一切巧妙得像是來自上帝的安排,我便預感到這一定是命中注定……蘇,我昨晚實在是情難自禁,可我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冒犯你的本意,請你原諒我。”

他說完握住她的手,表情虔誠地低下頭。

道林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特質,這讓他的激情、他的天真異常打動人心。

蘇冉感到一種微妙的觸動。

她的視線落到了他和她交握的手上,忍不住微微歎息:

“讓我們就此忘掉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吧,道林。愛情當然始於心動,可這種感情如果隻流連於瞬息萬變的感官體驗,那麼不管它有多麼熱烈和真實,最後因其短暫也隻能被稱為一時的迷戀罷了。更何況——”

蘇冉說著不容拒絕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望進道林的眼睛裡。因為她的動作,道林的臉上迅速閃過了一抹受傷又困惑的神情。

“及時行樂享受生活我從來不覺得有何不可,但就像我們之前聊過的那樣,一個人不能以此為借口放任自己在欲望中迷失,不加克製,行事上更不能無所顧忌,就比如剛剛,你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握住了我的手,這樣是不行的,道林。”

道林不可思議地注視著自己空蕩蕩的左手,在極大的困惑之後,他的心中隨之浮起的是一種因為不知所措而帶來的淡淡恐懼,就像是在牌桌上打出了手中最後的王牌,卻依舊沒有成為最後的贏家。

生活是藝術的本身,求美是人的本能。

在過去的兩個月中,他非常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得天獨厚的英俊讓他在人群中所向披靡,幾乎可以為他帶來任何他想要的關係和便利。

無論男女。

所以他既不能理解自己動作的不妥,也震驚於蘇冉此時對他展露出的某種“不正常”的冷酷。

道林垂下眼半晌,再抬起眼時,表情中有一種無聲的申訴,雖然隻是輕輕地皺起眉頭,可看起來卻好像比天使垂淚要更加讓人心碎:“蘇,你是如此討厭我嗎?討厭到……連我的觸碰都無法容忍嗎?”

“我並不討厭你,道林,”蘇冉充滿耐心地解釋,“但就算拋開現在的社會禮儀不談,在沒有經過他人允許的情況下隨意碰觸彆人也是不可以的,這是對他人最基本的尊重。”

這場對話的走向到了現在反而讓她產生了些許無奈甚至好笑的感覺,有幾個瞬間她覺得自己仿佛在教導著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

“我還可以在你身邊嗎,蘇?哪怕是就像剛剛那樣跟在你的身邊,陪伴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道林小心翼翼地詢問著,藍色的眼睛裡滿是毫不掩飾的渴求,他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就像是那朵從塵埃裡開出的花一樣,“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惹你不快,你也不需要作出任何回應,我隻是想要見到你,和你在一起。隻要在你身邊,我就覺得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向。”

蘇冉停頓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林的請求並不過分,更何況她相信應該用不了多久,他對她的迷戀就會隨著時間和距離的增長而自然消退,轉化為正常的友情,而在那之前,如果可以讓他擺脫一些享樂主義的影響,那麼未嘗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

“你不用在意你的朋友亨利勳爵嗎?”蘇冉用著不經意的口%e5%90%bb問道,“畢竟你們一起來了巴黎。”

聽到她提起亨利·沃頓,道林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他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蘇,直到昨晚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同亨利勳爵是朋友,還特地將他介紹給我認識。”

這個意想不到的答案讓蘇冉錯愕地睜大眼,心中咯噔一聲:“……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知道自己賭對的道林抑製住想要上揚的嘴角,迷惘而無辜地注視著她:“因為我是在那場想要邀請你參加的舞會上與亨利勳爵相識的,他當時拿著的,是我送給你的那一張請柬。”

……

蘇冉回到夏尼伯爵的公寓開始為晚上的歌劇院之行做準備時,精力卻始終不能專注在手中的事上。

縱使理智知道命運早已注定,就算是沒有她,沒有莫裡亞蒂,道林還是會遇到亨利勳爵,走上一樣的道路,可她還是忍不住產生了強烈的惱怒和愧疚。

請柬是莫裡亞蒂送過去的。

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那僅僅是一個巧合。

在經過了昨天那樣一個夜晚後,她甚至還控製不住地生出了幾分被背叛的怒火。

莫裡亞蒂……

直到夜幕降臨,蘇冉才徹底從混亂情緒中冷靜下來。

她和夏尼伯爵打過招呼,並巧言謝絕了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勞爾的陪同,帶著裝著石炭酸和繃帶的隨身手包,順利坐進了巴黎歌劇院的五號包廂。

劇院中為蘇冉領座的是吉裡太太,這是一位看起來四五十歲身材瘦削表情冷硬嚴肅的女士,穿著黑色的法絨裙,一頭深棕色的發絲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滑飽滿的額頭,從五官的輪廓中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一位標致的美人。

看到她手中五號包廂的戲票時,即使吉裡太太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在對方倏然看過來的目光裡,蘇冉還是敏[gǎn]地捕捉到了兩分警覺又好奇的打量。

這位吉裡太太一定是知道埃裡克的存在的。

蘇冉莫名其妙地就有了這樣的判斷。

“您還需要些什麼嗎,女爵閣下?”在將今晚的曲目單遞過來後,吉裡太太並沒有馬上離開,反而恭敬又拘謹地問道。

蘇冉想了想,彆有深意地對上她的視線:“如果可以的話,請儘量不要讓任何人來這間包廂打擾我。”

“如您所願。”吉裡太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彎腰行了一個禮後,安靜地退了出去。││思││兔││在││線││閱││讀││

蘇冉隻掃了一眼那印著“漢尼拔”這三個字的小冊子後便對它失去了興趣,她的手指間捏著那枚薄如銀元法郎的懷表,心焦地等待著開場。

在度過了又一個格外漫長的十分鐘後,劇場內燃燒的汽燈終於由亮轉暗。

伴隨著眾人稱頌漢尼拔將軍勝利凱旋的歌聲,蘇冉像一道影子一樣,無聲地消失在了五號包廂裡。

第66章 24

再一次行走在陰暗濕冷的地下暗道裡, 蘇冉初始緊張起伏的心情隨著腳下一步步向下旋轉的樓梯一點點消失殆儘。

走下樓梯之後,蘇冉循著流水聲很快來到了地下的暗河旁,在看到靜靜停在岸邊的那隻黑色的小船時, 她在心中一動的同時又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之前曾經考慮過, 如果順著這條密道進入地下,勢必會經過地下的暗河, 如果沒有船隻,她很有可能需要順著河道遊進去, 為此她在今晚還特地穿上了方便運動的貼身衣褲和易脫的外裙。

不過顯然,即使受了重傷的埃裡克,也不忘周到體貼地幫她省去了這份煩惱。

蘇冉提著裙子跳上了船, 在小船輕微的搖晃中拿起立在一旁的黑色船篙,緩緩向更深的黑暗中駛去。

河道兩旁牆壁上的燭台像是被從虛無中伸出的手點亮,石刻雕像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中如同一張張猙獰古怪的巨臉, 靜默地注視著她的身影。

蘇冉有些驚訝於自己內心此刻的平靜和坦然,不過在她下定決心, 選擇重新回到歌劇院地下麵對埃裡克時,她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現在, 她隻在內心祈禱埃裡克的傷勢並無大礙。

幾分鐘後,河道兩側人工鋪就的石磚逐漸變成了粗礪不平天然的石塊,視線前方出現了洞%e7%a9%b4入口一樣低垂的怪石——那是蘇冉在地下生活時非常熟悉的地下湖的進出口。

一種近鄉情怯的感情讓她手上撐船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慣性讓小船依舊緩緩地向前行駛, 在兩個呼吸間, 她終於回到了這被萬千根白色蠟燭照亮,倘若存在於另一個世界中的地下宮殿。

寬闊的石%e7%a9%b4靜悄悄的, 隻有船撐劃開水麵和水滴低落的輕響, 時間在這裡仿佛並不存在, 放眼望去, 一切同她記憶中離開時的樣子幾乎沒有太大差彆。

蘇冉緩緩掃過四周,開始尋找起埃裡克的身影。當她的視線不經意地看向自己曾經住著的“房間”時,她的全部注意力一下子便被放在中央那存在感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