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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兩日之後。說是搬家,其實隻是住進去而已,她甚至沒有太多行李。

既然是“她”的房子,那麼除了養傷的埃裡克和以客人名義借住的道林,蘇冉幾乎是懷著某種近似破罐破摔的心態故意當著莫裡亞蒂麵邀請了邁克羅夫特前來做客。她本來還有些擔心邁克羅夫特會拒絕,但沒有想到他竟然沒有太多猶豫便答應了。

除了在交易合同上簽字之外,她對房子和傭人的事情沒有插一點手,甚至沒有細問莫裡亞蒂到底是如何同夏尼伯爵解釋這一切的。

雖然努力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態度,但到了搬家那一天,一想到從今日要開始麵對的生活和晚上的小型宴會,她還是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便借著與杜巴有約的借口,想要從酒店逃出去透透氣。

她承認她確實是故意挑在這一天搬家的,但到了最後,和她同行的還是多了兩位先生。

她享受邁克羅夫特的陪伴,她也實在做不出將客人晾在一旁置之不理的事來,而對她身體健康依舊擔憂的道林在聽到她的目的地是一間畫室的時候,更是擺出了央求的姿態,請她帶上他一起前去。

跟在她身邊,總比讓道林和埃裡克單獨相處要好。

抱著這樣的想法,蘇冉欣然應允。

在這一場對話結束之後,她下意識地去看和他們一同吃過早飯待會要返回學校的莫裡亞蒂。自始至終,他都溫和有禮地微笑著,甚至在她看過來時,頗為體貼地祝他們今日有個好時光。

蘇冉感到右眼眼皮隱隱發跳,在走上馬車前,她突然轉過身,直直地看進莫裡亞蒂眼睛,輕輕地再次確認道:“今晚的宴會你會來的吧?”

莫裡亞蒂嘴角的笑意在這一刻似乎真實了一些。

“當然。”他點頭,上前一步,伸手將她扶上了馬車,“晚上見。”

第79章 10

蘇冉在那封信中向杜巴提出見麵的請求之後, 她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最後會把地點約在了弗雷德裡克·巴齊耶的畫室。

雖然稍感意外,但這樣的安排顯然正中蘇冉的下懷,畢竟自從上次見過了幾位印象派畫家之後, 她一直想要找時間專門拜訪卻苦於分·身無術。

巴齊耶的畫室同樣位於巴黎第十七區, 距離上次見麵的蓋爾波瓦咖啡館並不遙遠。馬車從寬敞明亮新翻修的克裡希大道拐上Rue de la Paix①,仿佛一下子就走進了雨果筆下老舊逼仄卻沉澱著厚重感的巴黎老街:青石方磚的路麵, 寬度隻能勉強容納不同方向的兩輛馬車通過,狹窄街道兩旁歪斜簇擁在一起的幾層高小樓, 曆史或許能追述到幾百年前的瓦盧瓦王朝②。

馬車到達Rue de la Paix 9號的時候,杜巴剛好抽完了手上的半隻雪茄。他從斜靠著牆麵的姿勢站直身體,抬手調整了一下袖扣的位置, 從牆角的陰影裡走出,斂去了因為沉思而生出的慵懶氣息。

這幾日,他試圖找出那位可以為他提供炸-藥配方並自稱M的英國人的真實身份, 但一直一無所獲。

感受到馬車徹底停穩,蘇冉在車夫為她打開車門後第一個下了車, 禮貌地搭住了杜巴伸過來的手臂。

“杜巴先生,好久不見。”站穩之後, 她提起裙子,簡單地行了一個禮。

杜巴收回手,注意到跟在她身後接連走下車的兩位男士, 不禁挑了挑眉頭, 嘴角微笑的弧度頓時意味深長起來:“彆來無恙,女爵夫人。”

蘇冉沒有錯過他充滿興味又略帶調侃的眼神, 在落落大方地介紹過邁克羅夫特和道林之後, 這才帶著歉意補充道:“希望您不會介意我沒有提前打招呼就擅自邀請了這兩位來自倫敦的朋友, 他們對於藝術都很有興趣。”

“當然不會。”杜巴同道林和邁克羅夫特握過手之後就不冷不熱地收回了打量的視線, 並沒有過多停留,“畫室裡那幾位先生應該會因為多了兩位訪客而欣喜若狂的。”

他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著蘇冉露出了那招牌一樣的花花公子式笑容。

道林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走在前麵開始低聲聊起工廠事宜的兩個人,目光從蘇冉認真專注的表情移到了維克多·杜巴的臉上,在注意到男人看起來雖然漫不經心但卻一刻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的眼神時,天藍色的眸子裡浮出了一道陰霾。

專心聽著兩人對話內容的邁克羅夫特表情沉靜地看了一眼道林,率先提步跟了上去。

爬上了三層樓梯之後,一行人在杜巴的帶領下走進了巴齊耶位於頂樓的畫室。

在現今巴黎奧賽博物館裡,收藏著一幅名為《巴齊耶畫室》③的作品,由弗雷德裡克·巴齊耶主筆,與愛德華·馬奈在1870年合作完成。在這幅以藍灰色為主色調的畫作裡,巴齊耶用自己的畫筆,清晰地捕捉了這些在未來名留青史的畫家們日常創作生活的寶貴片段。

此時此刻,蘇冉懷揣著好奇和一絲激動,用和一百多年後駐足在這幅畫前的參觀者近乎相同的視角,仔細地觀察著麵前這間敞亮的畫室。

這是一間足有三、四米挑高的房間,讓人眼前一亮的莫過於房間最儘頭那扇巨大的雙頁落地窗,極佳的采光讓整個畫室沐浴在明亮的光線裡,有著非常舒適開闊的視野。地上沒有鋪任何東西,保留著建築本身最原始的灰色泥漿,牆壁則被塗成了乾淨清爽的藍灰色,頗有現代極簡風格的美感。

蘇冉很快就認出了幾個熟悉的麵孔:巴齊耶,雷諾阿,莫奈三人正聚在畫架前討論著什麼,德加則一個人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撐著頭直直地望著窗外。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德加是第一個被驚動的,在與蘇冉四目相接之後,那雙沉鬱的棕眸僅僅停留了一秒,緊接著就視而不見地把她完全當作空氣一樣,將頭重新轉向了窗外。

埃德加·德加先生果真是很不喜歡她。

蘇冉回想起上次在蓋爾波瓦咖啡館裡就感受到的冷漠與排斥,在心底長長歎了一口氣。

雖然知道人見人愛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像這樣無端地引來厭惡還是讓她忍不住感到有些沮喪。

巴齊耶在這時抬頭注意到了他們,馬上露出了一個歡迎的熱情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藝術家對於美麗的事物總是格外敏[gǎn]的,在場的幾位畫家在見到道林時均是眼前一亮(或許要將德加刨除在外),臉上紛紛湧現出無限欣賞之情,和蠢蠢欲動想要提筆創作的光芒。

“我們還有些公事需要單獨聊一聊,先失陪一下。”

在和眾人打過招呼之後,蘇冉和杜巴走到了畫室的另一側。

停下步子的杜巴伸手打開了手邊的那扇窗,外麵嘰嘰喳喳的鳥鳴一下子便清晰了起來,伴隨著遠處傳來的車馬人流聲,為兩人接下來的談話製造出了一份天然的隱秘屏障。

他側頭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正在與畫家們交談的道林和邁克羅夫特,壓低聲音調笑道:“帶著仰慕者們來看巴蒂諾爾畫派的作品可並不是一個好主意,我的女爵夫人。”

蘇冉微微一愣。

雖然從沒想過隱藏自己“不合主流”的審美趣味,但她確實沒有考慮過那兩位先生會對印象派這種激進前衛的作品產生什麼樣的想法。她下意識地向邁克羅夫特投去觀察的一瞥,在看到對方臉上並沒有任何不快和被冒犯的情緒後,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在您的眼裡,異性之間就隻存在浪漫關係這一種嗎?”收回目光的蘇冉回了杜巴一個坦然的笑容。

“難道您相信男女之間存在‘純潔而高尚’的友誼?”他的目光灼灼,帶著淡淡挖苦的意味反問道。

蘇冉聞言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您何必明知故問?不是還有像我們這樣‘純潔而高尚’的利益關係嗎?”

這出人意料的答案打了個杜巴措手不及,聽到那特意被加重的“利益關係”,他愣了一下,隨即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這陣爽朗的笑聲引得畫室裡其餘幾位先生紛紛側目,蘇冉不得不在瞪了杜巴一眼之後,禮貌地向其他人的方向投去了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

杜巴在收到蘇冉的瞪視之後笑得更加開懷,他似乎毫不介意引來旁人對他和蘇冉之間關係的揣測,甚至還頗為享受這一點。

在終於笑夠之後,他恢複了一貫漫不經心的表情,眼底卻多出了幾分認真又危險的神色,如同一隻迅速進入狩獵狀態的豹子:“那麼這次您約我出來,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純潔而高尚’的動機了?”

“正是如此。”蘇冉也收起笑容,逐漸凝聚的眼神裡閃爍著有棱有角的鋒芒,“對於成衣製造,我想聽聽您對我最近這個新想法的看法。”

杜巴方才那陣笑聲不止驚動了正在交談的幾位先生,也驚動了看起來像是在一個人默默發呆的德加。

他轉過頭,將視線收回到了畫室之中。

從幾人談話中暫時抽身出來的巴齊耶走到他的身側,有些無奈地對著這位心情一向難以捉摸又不甚合群的朋友道:“埃德加,今日你難得來我的畫室,難道就隻是為了坐在窗邊發呆嗎?”

德加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視線滑過了與畫家們交談甚歡的道林和在觀看牆上畫作的邁克羅夫特,這才慢慢投向了站在遠處的蘇冉和杜巴兩人身上,不無譏諷地開口:“你和愛德華(馬奈)費儘心思拜托杜巴先生將見麵的地點安排在了這裡,但你們要討好的對象對那些畫似乎並沒有上次表現出來的那麼感興趣。既然你那麼擔心奧斯卡(莫奈)的經濟狀況,不如像之前一樣繼續買下他的作品不就好了④。”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埃德加。”巴齊耶語氣溫和地反駁,“更何況我出資購買朋友們的畫,和他們憑借自己的努力獲得一位真正資助人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在聯想到自己這位朋友對女性一貫惡劣的態度之後,他不太放心地叮嚀道,“看在奧斯卡和皮埃爾(雷諾阿)的份上,至少今天請你稍微收斂一下吧?”

德加輕輕哼了一聲,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埃德加·德加極其討厭女性,這是一個在朋友間眾所周知廣為流傳的事實。

在某一次聚會上聊到娶妻生子的話題時,他曾直言不諱地說:“我,結婚?我怎麼可能結婚?你想想,如果我的太太在我每次完成一幅畫後,就嗲聲嗲氣地說‘好可愛的東西哦’,那我豈不是一輩子都要痛苦不堪嗎?⑤”

可與他對女人厭惡之情相反的是,他偏偏又會經常創作一些以女性為主題的畫。

巴齊耶看著德加望向蘇冉皺起的眉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性格和善的他做不出將朋友從自己畫室趕走的事情,隻能在心中打定主意,為了保證那位女爵不會因為被冒犯而憤然離去,待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