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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第一次認識邁克羅夫特一樣,細細地打量著他的臉龐。

她或許根本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了解麵前這位先生。

有一瞬間,她想像上一次一樣, 選擇用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隱瞞過去——她不想讓他為她擔心,不想讓他生氣,不想在他的眼中看到對她失望的情緒。

可她更不想騙他。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 唯一一個全心全意信賴的朋友。

蘇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和邁克羅夫特對視著, 輕聲道:“等這些事情告一段落後,我計劃前往美洲新大陸。”在那道清冷卻帶著沉甸甸重量的目光中, 她的口齒愈發乾澀,“埃裡克在這裡已無親人健在……作為我的朋友,我歡迎他與我同行。”

她說完抿起唇, 有些緊張地盯著邁克羅夫特, 等待著她預期中毫不留情的譏誚與嘲諷。

然而邁克羅夫特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多波瀾,隻是輕輕挑了挑眉。

“作為, 你-的-朋-友?”他一字一頓重複著她剛剛的話, 上揚的語調中帶著些許故作誇張的驚奇, 眼底的神色卻讓人看不清楚, “與-你-同-行?”

聽到那輕飄飄的反問,蘇冉咬住下唇,不明白那種犯錯被抓的心虛和有點懼怕的情緒到底由何而起。

她選擇幫助埃裡克,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傷害任何人。

想到這裡,她稍稍平靜了一些,但那種好似站在秋雨中的蕭瑟冷意並沒有褪去。

邁克羅夫特的關心讓人她十分開心,可他不知道她和埃裡克的過往。就算知道,也不一定可以理解她的選擇。

從她決定帶著埃裡克從歌劇院地下離開的那個夜晚開始,她就十分清楚,自己選擇承擔的、將要背負的、未來可能麵對的,到底是什麼。

她很清醒,也問心無愧。

……隻是,有些傷感。

蘇冉沉下心,目光不再閃爍,像是生出了一股不認輸的倔強,冷靜地回答:“是的,邁克,我已經想得非常清楚了。”

邁克羅夫特注視著那一雙明亮的眸子,裡麵理智克製的清醒和一往直前的堅定令人心旌搖曳。

沉默半晌後,他麵無表情的臉上,竟然慢慢地勾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Very well, milady. (非常好,我的小姐。)”

邁克羅夫特在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極為溫和,可是那輕如漣漪的笑容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蘇冉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困惑。她看著邁克羅夫特,一時有些吃不準他現在的態度到底是覺得她徹底瘋了,還是在不讚同的情況下最後無奈尊重了她的選擇。

以她對這位先生品格的信賴和信心,她認為大概率是後者。

蘇冉開口還再想說些什麼,這個時候珍妮敲門走了進來。

“女爵夫人,克索爾勳爵回來了,他想要見您。”她紅著臉行完禮,為難地看了邁克羅夫特一眼,小聲補充道,“……隻見您一個人。”

“我知道了。”聽到珍妮後麵補充的話,蘇冉本來生出的擔心和欣喜消散了不少,像是要麵對一個頗為令人頭痛的弟弟一樣歎了一口氣,“抱歉,邁克。我先去看看道林的情況,暫時失陪一下。”

邁克羅夫特無聲地點點頭。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後,他的視線落到了她麵前剛剛幾乎沒有動過的餐盤上。若有所思的灰眸中流瀉出的暗色,如同風暴來襲前墨染的陰雲,愈發顯得深沉。

蘇冉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是道林垂頭斂眸,靜靜站在房間中央的樣子。那份來自病痛的蒼白讓他本就無暇的皮膚白得如雪一樣剔透,如同一樽玉人,紅唇烏發透出的顏色濃烈得奪人呼吸。

她下意識地想要責問他為什麼不乖乖躺在床上修養,可心神卻還是在這一刻被這樣直白而具有衝擊的美麗所震動了一瞬。

道林的美貌並不會因為相處時日的增長,而讓旁人有任何習以為常的冷淡和倦怠。

這可是一張用靈魂同惡魔做交換的臉。

看見蘇冉出現,他快步上前,在她來得及說任何話前,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

蘇冉被道林勒得生疼,她皺起眉,抬手想要把他拉開。

就在這時,一滴淚水砸了下來。

“亨利……我的朋友……我的……兄長……”

道林將頭埋進她的頸間,在臉頰和她皮膚相貼的時候,他終於稍稍放鬆了力道。

“蘇,我不想回倫敦去了。”他喑著嗓子輕輕地說,“……我又是一個人了。”

他確實對亨利起了殺意,但亨利就這樣突然地死去,就像是惡魔再次實現了他的願望。在不用自己下手的慶幸和初始的茫然退去之後,他反而因為亨利的逝去感到了真切的悲傷。

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個人。

亨利的死亡不過是再一次提醒了他這個事實。

就算命運的饋贈讓他突然擁有了世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永恒的美貌,無儘的財富,高貴的地位……可在紙醉金迷物質快樂的間場,在那些晨光微熹似睡非睡的清晨,他還是真實清晰地感受到了,從身體深處溢出永遠都無法被填補的空虛。

他不過是一具隻被感官感受填充,還未腐爛的屍體罷了,就像莎士比亞筆下可憐的靈魂——

‘這傾頹中的肉·體……戴罪之身的中心……是否要讓蛆蟲來繼承這盛宴,把它吃光?’

剝去堂皇華麗的外衣之後,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還是那個他——那個兩手空空、孑然一身、沒有人愛著的鄉下小子。

他還有什麼呢。

他現在剩下的,隻有麵前的人了。

她在他靈魂中激起的騷動不安的熱情,未曾被滿足的欲望,在此刻化為了虛空之中唯一可以明晰定義他的存在,錨定他的標點。

道林抱著蘇冉,埋在她的頸項間的頭亂拱著,冰涼的淚水胡亂蹭到她的身上,然後偏過頭,嘴唇緊貼在她的耳邊,模糊不清地呢喃著什麼:

“……ve……me……”

那些黏成一團的音節讓蘇冉無法辨認,含在淩亂吐息中的絕望和孤寂,卻讓她懸在空中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

“……沒事的。”她的手放在他的背後,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脊,輕聲安慰著他,“……我們一定會抓住殺害亨利的凶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道林一動不動地呆立了兩秒,緊接著,他用著要把她揉碎在自己的臂彎裡的力道收緊雙臂。下一秒,細密的%e5%90%bb如急雨般,密不透風地落在她的耳根,鼻尖,額頭,和發梢之上。

親%e5%90%bb是他宣泄悲傷的唯一出口。那從道林雙?唇中溢出的痛苦是如此強烈,強烈到燒乾了任何旖旎的情·欲。

他如同一隻還不能睜眼的幼崽,一個懵懂的孩童,隻能笨拙地用嘴唇小心翼翼地去確認另一個個體的存在,不得章法地發泄著自己的感情。

那個在一開始如白紙一樣單純又善良的青年,在此時此刻仿佛又站到了她的麵前。

這一次蘇冉並沒有覺得被冒犯。

在這個世界苦苦掙紮的自己,或許沒有人比她更能理解這份孤寂。

她將他潮濕的臉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是按住一隻在懷中不停撒嬌%e8%88%94舐她的小狗,順毛一樣,摟住他頭的手指輕柔地梳過他蓬鬆的碎發。

道林不住發著抖的身子在她溫柔的安撫中,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就在蘇冉想要放開他的時候,他保持著臉埋在她頸窩的動作,雙手忽然從她的後背滑到了她的腰間。

這一回,蘇冉聽清了道林的話。

“蘇,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道林纖長的睫毛在她的頸窩劇烈地抖動起來,她在肩膀的皮膚上感到了新的涼意。

他用破碎的聲音哀求她:

“……讓我在你身邊。”

……

“我隻有你了……蘇。”-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

“Please……”

……

蘇冉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波濤洶湧充滿暗礁的海域上,她看不到陸地的方向,隻有天邊壓來電光滾滾的風暴雲。

她張了張嘴。

然而拒絕的話語,在現在道林的麵前,她一句也講不出口。

「她一定要竭儘全力做一個善良的人。」

那是在15歲那個黑色的夏天裡,她咬破了嘴唇在心中立下的誓言。

最終蘇冉沒有給道林肯定的答案,也沒有給出否定的答案。她隻是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親愛的道林,人生是屬於你自己的,不要把它托付在另一個人身上,也不要輕易地將選擇的權利交給彆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竭儘全力放手去做。剩下的,就問心無愧地交給命運。”

……

道林悵然若失地看著蘇冉離開的背影,在原地佇立了良久,表情中露出幾抹顯而易見的陰鬱。

他知道她沒有拒絕他,可她也沒有接受他。

他忽然好奇,自己的肖像在經曆了這些事情之後,到底會產生怎樣的變化。

畢竟是他“間接”殺死了亨利。

道林走回自己的床邊,彎下腰,伸出的手指卻在床下原本藏畫的地方摸了個空。

他愣了一下。

那張讓人想要親%e5%90%bb的英俊臉龐驟然扭曲,晶藍的瞳孔透出點點紫色的熒光,隨即綻出了宛如惡鬼一樣可怖的凶色。

……是誰?

第89章 20

「血色歌劇院, 凶手卡洛塔?」

「不為人知的歌劇院秘辛:新舊女高音的愛恨情仇」

「卡洛塔拒絕認罪」

昨日開庭後,巴黎歌劇院首席女高音卡洛塔試圖毒殺新秀克莉絲汀未遂的消息,便如洪水般鋪天蓋地湧上了巴黎大大小小報紙的頭版。

「歌劇院」, 「女高音」, 「謀殺案」,這其中每一個關鍵詞單獨拿出來都能變成繞在巴黎人嘴邊喋喋不休的八卦。當這三個詞彙連在一起的時候, 就有了讓整個巴黎為之瘋狂躁動的魔力——在拿破侖稱帝後的這幾十年裡,許多事早已成為了心照不宣的禁忌, 這種自帶爆點又毫無“危險”的上流社會八卦,就成為了這個紙醉金迷都市裡最被津津樂道的話題。

蘇冉在早報送來之後就放下了刀叉,快速瀏覽起幾份剛被熨燙好的報紙①。紙張和油墨的味道同食物的香氣混在一起, 變成了嘉布遣11號每日早晨最有標誌性的味道。

看到就連最保守的天主教派喉舌《L’Univers(宇宙報)》都花了彌足珍貴的版麵報道了這個消息,蘇冉不禁抬起眉,眼中劃過一絲譏誚。緊接著, 在《Le Correspondant(聯絡人報)》那篇揭露歌劇院秘辛的長篇報道裡,她看到了作為勞爾未婚妻出現的自己。

讀完了那段陰陽怪氣充滿暗示和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