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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簾徹底掩蓋住了眼底浮動的心緒。

而埃裡克,在莫裡亞蒂拔出劍的那一刻就移開了視線。

他在乎的從來都隻有一個人的想法。

可蘇冉剛剛的姿態, 無疑是徹頭徹尾的背叛——

當她戴上他的戒指,給了他美妙的期待,卻在這種時刻轉身就站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維護著對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對他到底有什麼樣的影響力?還是她明明知道, 卻毫不在意?

這一切從離開歌劇院地下的夜晚開始就大錯特錯了。

他萬萬不應該動搖,答應和她回到地麵。

如果他能抵抗住和她過上平凡生活的誘惑, 如果他能堅持最初的預想——隻要將她困在他身邊,留在地下!……那麼, 這些擋在他和她之間的子爵、婚約、惡魔、追求者,就統統都不會存在!

他不應如此貪心。他早該認命。

命中注定他不可能過上什麼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曾經在他腦海中幻想出來的,那些和她並肩通行在陽光之下, 周日沿著河畔散步像夢一樣美好的畫麵漸漸模糊起來, 一幀一幀離他遠去。

埃裡克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被血液衝得發燙的眼眶讓他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時, 棲息在那片金色眼瞳中的柔軟徹底消失不見。

上帝早就背棄了他。他這樣的怪物如果渴望光明, 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除了把那束光一起拖下地獄, 他彆無選擇。

蘇冉收回視線, 抱在懷中的畫像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沉重。遠處的雷聲從她背後的落地窗飄進來,震得她的心臟也隨之顫唞起來。

邁克羅夫特曖昧不明的態度,埃裡克晦澀陰暗的神色,莫裡亞蒂和道林之間危險的暗湧,麵前這愈發脫軌失控的現實,讓她想要就這樣轉身奪門而出。

他們本不應相遇的。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應該在現在站在巴黎的這個房間裡麵對彼此——

埃裡克應該在歌劇院地下苦戀著克莉絲汀;道林流連在倫敦的社交場裡醉生夢死,亨利勳爵更不會命喪巴黎;莫裡亞蒂和邁克羅夫特則應行進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之上,直到幾十年後才因為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探案追查才產生一絲間接的聯結。

而她自己,本應在家裡拆著生日禮物。那一天再過十個小時,她就要過生日了。

最近這些時日,她越來越頻繁地質問自己,這些本不應該相交的命運現在糾纏在一起,她到底有沒有責任?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如果她當初沒有出現在這裡,如果不想著搞什麼期權,不去英國,那麼他們所有人就不會相遇。

可諷刺的是,她連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都回答不了。

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什麼要選中她,讓她原本平穩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把她丟到這兩百年前的書中世界來。

沒有死亡,沒有攻略,也沒有係統。

所以她沒有辦法輕鬆地聳聳肩膀,用“劇情注定”或是“完成任務”的理由來搪塞自己的良心,對眼前的狀況視而不見。

她一直期望著,試圖讓這幾位先生儘可能相安無事地回到各自命運的軌跡上,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但她知道,這接近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過是她難以麵對自己的借口。

她總覺得她可以:她覺得自己可以應對埃裡克,可以應對莫裡亞蒂,可以應對道林——因為她在書裡看到過他們。他們是虛構的角色,而她是清醒的觀眾,她有上帝視角,她自詡對他們了如指掌。

她帶著連自己都難以覺察的優越感注視著這個世界。

可這何嘗不是徹頭徹尾的傲慢。

在今天,她必須要去麵對真正的現實,接受自己的失敗,彌補自己的錯誤——是她帶著所有人站在了這裡,站在這道萬劫不複深淵的邊緣前,而她此時此刻卻該死地想不出一個解開困境的解決辦法!

繼亨利勳爵意外慘死之後,如果道林的畫像在今日被毀……

她不敢去想象這樣的結果。

就在這時,邁克羅夫特突然清了清喉嚨,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決定如何處理道林先生的畫像前,請允許我與諸位分享一個更為重要的信息:就在剛剛,我確認了殺害亨利勳爵凶手的身份。”

那雙敏銳的灰眸緩慢地看過每一張臉,即使在宣布著這樣爆炸性的消息,他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平靜得接近冷酷。

“不幸的是,他顯然就在我們之中。”

“你是說……”蘇冉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身體大半的重量移到了抓住椅背的那一隻手上,仿佛這樣才能穩穩地站直身體,“……殺害亨利勳爵的凶手,此刻就站在這個房間裡嗎?”

她近乎執著地看著邁克羅夫特,眼神中充滿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仿佛想要他說出一個“不”字。

邁克羅夫特停頓了一下,表情中閃過一抹淡淡的不忍,但他最終還是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是這樣的,我的小姐。”

蘇冉心中猛地一縮,像是一腳踩空了腳下的樓梯。她想要轉動著眼珠看一看埃裡克,莫裡亞蒂和道林幾人此時的神情,可不知怎的,卻連這樣微小的力氣怎樣都使不出來。

隨即,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嗬嗬怪笑起來——

這幾位先生究竟是怎樣的角色,可以乾出什麼心狠手辣的事情,作為“觀眾”的她不是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嗎?

邁克羅夫特注意到蘇冉愈發難看的臉色,在周圍先生虎視眈眈的目光中,不自覺地邁開步伐向她身邊走去。但隨即不得不在她倏然投來的警惕和不安的眼神中,在距她兩個手臂距離的地方收住了腳步。

他壓下心中因為不被信任而產生的一閃而逝的古怪情緒,側過身麵向所有人,麵沉如水地繼續道:“更準確地說,因為凶手原本的目標並不是亨利勳爵。在我們當中站著的,是試圖殺害夏尼伯爵的凶手。”

在邁克羅夫特說出“夏尼伯爵”這個名字之後,房間裡一瞬間靜得有些可怕。

蘇冉忍不住睜大眼。她可以聽懂邁克羅夫特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單詞,可當它們串在一起時,她竟一時無法處理這句話的意思。

站在房間裡的凶手……目標是夏尼伯爵?……為什麼……?

在這陣窒息的安靜之中,道林抬起頭,眼中亮起一道墨藍色的幽光。

而埃裡克慢慢側過臉,目光陰沉地打量著邁克羅夫特,一點點繃緊的身體如一張拉滿的弓弦。

莫裡亞蒂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氣氛中忽然輕輕一笑,他溫和無害的表情搭配上異常放鬆的音調,在這滿屋子的緊張氣氛中聽起來顯得格外鬼魅:

“這麼說,你已經完全搞清楚那壺茶裡到底有沒有毒了呢,福爾摩斯先生。”

他看起來十分隨意地將劍提在身側,就像在拿著自己的手杖,而不是一把危險隨時能奪人性命的長劍。猩紅的血液順著閃著寒芒的銀色邊緣緩緩向下流著,最終在尖端彙聚成了一滴血珠,隨著他晃動的動作,無聲地消失在暗紅色的地毯上。

邁克羅夫特用眼角瞥了莫裡亞蒂一眼,受過幾年擊劍訓練的他不動聲色地擺出了一個防禦的站姿,沒有反駁莫裡亞蒂剛剛的話。

“難道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在困惑你們兩位先生在打的啞謎嗎?”

道林將手上沾血的手帕隨意地揣進兜中,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他下意識地向壁爐的方向退了一步,同莫裡亞蒂拉開了些許距離,

道林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蘇冉比他更先一步開了口:“送上來的那壺茶裡有毒嗎?”

她的語速比平日說話的速度快了許多,仿佛害怕自己隻要慢一點點,事件的真相就會徹底離她遠去。

“根據我的推斷,沒有。”

“也就是說,Cyanide是在進入房間後被投入的?”

“是的。”⑥思⑥兔⑥網⑥

在這一問一答中,蘇冉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著那天晚上進入休息室後的情景。

身體不適的道林一進門就被扶到椅子上。

莫裡亞蒂隻碰過自己麵前的杯子。

埃裡克根本不在場。

……

自始至終,碰過茶壺和所有茶杯的人,就隻有克莉絲汀·戴耶一個人。

——克莉絲汀?

一道細微的電流竄過背脊,將所有淩亂的碎片串聯起來,拚出了一個完整的畫麵。

腦海中這個瘋狂猜想催生出無儘的冷意,從腳底一點點爬上蘇冉的身體。她怔然看向埃裡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隻有微微顫唞的嘴唇泄露了她心中如海嘯般湧起的驚訝、憤怒、愧疚和……恐懼。

一旦窺視到了答案,之前所有的不自然之處就都變成了顯而易見的線索。

她看著埃裡克,輕聲問:“你利用了克莉絲汀?可是,到底是為什麼?”

埃裡克深沉地凝望著蘇冉,嘴角抿成一條堅硬而冰冷的直線。他的目光亮得驚人,濃烈得讓人想起金色的陽光,再仔細看時,卻發現那其中滿滿都是令人觸目驚心的不甘和恨意。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看著蘇冉和埃裡克之間無聲的對峙,邁克羅夫特並不驚訝這位思維敏捷的小姐已經猜到了真相。在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震驚和痛苦裡,他也找到了這幾日自己一直想要追尋的答案:她是真的被蒙在鼓裡。

可在確定了她並沒有對這樣的惡行故意視而不見後,他的心情反而比先前更要沉重了一些。

她是真的像他之前判斷的那樣,把「他們」當做常人看待。

——她或許還相信著人性,相信光明總可以通過人性善良的裂縫照進黑暗;又或是,她相信自己可以與狼共舞,在最後全身而退。

可無論事實是哪一種,都太過天真了。

有些深淵永遠無法被光照亮;養在身邊的怪獸無法被馴服,隻會帶來永恒的悲劇。

他不能眼睜睜地任由她走進他們的地獄。他沒有辦法再坐視不管。

蘇冉的目光太過明顯,道林皺起眉頭,同樣轉過頭去,疑惑又震驚地看向埃裡克。

“我現在可是完全糊塗了,這麼說——毒難道是戴耶小姐下的?她是埃裡克先生的同謀?可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最後死去的卻是亨利呢?”

他說到最後因為想起了死去的朋友而眼眶溼潤,語氣也激動起來,可與此同時,一股隱匿的歡愉卻悄然爬上他如花嬌豔的唇角。

——隻要埃裡克變為了凶手,那麼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他做過的事情。

“我親愛的道林,我想這些問題,福爾摩斯先生一定能給予我們滿意的解答。”

聽到道林一連串的發問,莫裡亞蒂仿佛替他惋惜般搖了搖頭,幽深晦暗的綠眸掃過屋內的眾人,最後停在了蘇冉的臉上。她神態中透出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