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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神情,讓他一時難以移開視線。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

邁克羅夫特將右手插進兜裡,手指握住提前準備好的東西,無聲歎了一口氣,沉聲娓娓道來了真相:

“那天晚上茶送上來後,戴耶小姐為在座每一個人都倒了茶。值得注意的是,她隻有在為夏尼伯爵遞茶時詢問了是否要加奶加糖。當然,作為在場地位最高的人,同時還是自己愛慕之人的兄長,戴耶小姐對夏尼伯爵的特殊關照並不奇怪。雖然伯爵沒有回答,但在夏尼子爵的提醒下,戴耶小姐還是按照伯爵的喜好為他加了一勺砂糖。我想在那種情況下,子爵和戴耶小姐這番互動徹底惹惱了一直禁止兩人來往的夏尼伯爵。於是,在聽到自己朋友想要喝水的請求後……”

“他下意識地就把自己那杯不想喝的茶喂給了亨利勳爵。”蘇冉冷冷地替邁克羅夫特補完了最後的句子。她看著埃裡克如岩石一樣一片空白無動於衷的臉,突然提高了聲調,“告訴我,埃裡克,你到底為什麼要對夏尼伯爵不利!?”

埃裡克沉默了半晌,忽然發出一陣短促的輕笑。隨著他的笑容,那露在麵具外每一條表情的細紋中都流露出無限的心酸與譏諷:“……為什麼?”

他停住了笑,驟然壓低了音調,那宛如來自天堂的嗓音在瞬間變成了地獄惡魔的低語。

“我親愛的蘇,當然是為了你了。”

“——為了我?”蘇冉再也控製不住,牙齒相撞,聲音明顯地顫唞起來,一字一句質問道,“埃裡克,你明知道夏尼伯爵有恩於我。可你,卻想要為了我殺了他!?”

“有恩”那個字眼似乎狠狠挑動了埃裡克的神經,刺得他幾乎原地跳起,咆哮道:“蘇,你太善良了!你為了報恩,竟然許出了自己的婚姻!?你真的以為夏尼那樣狡猾又驕傲的貴族會把婚約當成兒戲?你真的以為到了明年你可以一走了之?蘇,隻要夏尼伯爵存在一天,你就永遠都無法自由!”

看到她眼中的難以置信的懷疑和搖搖欲墜的脆弱,莫裡亞蒂笑得清淡,藏在鏡片之後的目光卻炙熱又陰鷙,殘忍地打破了她最後一絲美好的幻想:“蘇,我很尊敬我的舅舅,卻也為他欺騙了你而感到抱歉。在婚約這一件事上,我不得不承認埃裡克先生的判斷十分準確。夏尼伯爵私下裡對你和勞爾婚約的態度,是勢在必行的。”

蘇冉像被打敗一樣頹然地垂下肩膀。

她的眼睛像是即將燃儘的燭光,無助地抖動閃爍著,然後一點點暗了下去。

“可是就算如此,這也不能成為殺人的理由。”她開口,用儘了所有剩餘的力氣,從喉嚨裡輕輕擠出了這句話。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那被小心翼翼封鎖在心底,這輩子都不願再回想的記憶,就這樣被猝不及防地重新淹沒了她。

她在一瞬間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個隻有黑白兩色的盛夏,漫長刺目的白晝裡總是充斥著不停歇的蟬鳴,令人汗流浹背的酷暑在她的回憶中卻比冬日還要冰涼滲骨。

十五歲的少年在晚自習的課間偷偷吞下了白色的藥片,枕著那一遝被他認認真真裝在信封裡卻從未遞出寫給她的信,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趴在她身邊的桌子上睡過去,從此再也沒有睜開眼。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冉冉,我要睡了,彆叫我。”

她還記得神色癲狂的中年女人推開校警撲上來,長長的指甲劃破她的皮膚,聲嘶力竭地搖晃著她的脖子,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痛。

‘是你!都是因為你!你怎麼能對他那麼冷酷?你這個殺人凶手!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在那雙充血的眼睛裡,她看見了無法用任何語言捕捉的哀痛和仇恨。

心理醫生讓她不要將責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那個夏天,正是她的同桌被診斷為雙向情感障礙的第二年。而十五歲的她,還是一個還可以搞砸任何事情,而後被原諒得到第二次機會的年紀。

她流著淚,把那199封信一封一封地看完。

卻更加沒有辦法輕易原諒自己。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會更認真溫柔地對待那個笨拙又絕望地喜歡著她的男孩。

她想,她要贖罪。

她一定要更努力、更努力做一個善良的人

她再也不想品嘗傷害彆人的滋味了。

可是,在今天,二十五歲的她又一次搞砸了。

她沒有辦法去恨埃裡克,又或是指責他。

她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明白,真正導致亨利勳爵死亡的罪魁禍首,是她自己。

隻要一想到這世界上,又有另一個人因她而死去,那些陰暗的情緒就在她的身體裡橫衝直撞,最後變成了極為強烈的自我厭惡,徹底將她吞沒。

是她,“殺死了”亨利勳爵;也是她,讓埃裡克變成了這樣的怪物。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

埃裡克對於莫裡亞蒂對他的“聲援”並沒有表露出任何感激,反而露出一絲輕蔑和陰暗濃重的敵意。

當他開始冷靜地計劃如何除掉夏尼伯爵的時候,他就明白那一天“好心”把婚約消息帶來的莫裡亞蒂的真正目的不過是借刀殺人。

這是一個極度狡猾又危險的男人。

可直到現在,他也絲毫不後悔他所做的一切。

“你對我失望了嗎,蘇?可真正殺人的並不是我!”埃裡克如唱詠歎調開了口,那獨屬於魅影的神秘魅力從他身上流露出來,舉手投足中都帶著攝人心魄的優雅,“如果夏尼伯爵沒有利用你的善良,如果卡洛塔·茱蒂仙和克莉絲汀·戴耶有任何一個人抵抗住了心底的魔鬼,那麼這樁慘劇就不會發生。”

他看著她失去光彩的雙眼,試圖用著最甜美的聲音誘惑著她的心神。

“蘇,我在一開始就警告過你,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現在你也看到了,這些肮臟的欲望,殘酷的惡意,還有蠱惑人心的惡魔。你是如此純潔,如此美好……這個世界根本不值得擁有你。”

這是第一次,莫裡亞蒂在蘇冉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死氣沉沉又非常遙遠的東西。她的目光穿透了他、他們,穿透了整個房間,仿佛看向了處在虛空中某種更抽象的東西,某個隻存在於她世界裡的焦點。

他曾經設想過很多次,當他徹底擊垮碾碎她的精神之後,她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他像是最致命又耐心的毒蛛,為了今天,縝密地織出了一張她那以掙脫的精巧的大網。

可在此刻,當他提前預覽到了這樣的表情,他卻感到了一種難以忍受的不快和煩躁,甚至連一丁點滿足和興奮都沒有。

即使這一切的發展,都順利的同他原本計劃的劇本並沒有太大差彆。

埃裡克抿了抿唇,看著一動不動的蘇冉,輕聲說出了最後的魔咒:

“蘇,我們都知道,你不屬於這裡。”

蘇冉眨了眨眼,焦距終於一點點落回到了埃裡克的臉上。

“和我離開吧。”他對著她伸出了手,“就像你當時來到我身邊一樣。”

是了,她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是出現在了埃裡克地下湖畔的居所。她似乎從來沒想過,自己穿越的原因是不是和埃裡克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現在想想,如果她從未離開過那裡,就不會攪亂這麼多人的命運,犯下這些不可饒恕的錯誤。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網⑧提⑧供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是不是,其實隻要她一開始就選擇留在地下,像一些小說寫的那樣,給他想要的東西,救贖他……她就可以回家了?

在蘇冉眉宇鬆動的一刻,不僅是埃裡克,房間裡所有的人都覺察到了她的動搖。

道林和莫裡亞蒂一同轉身,麵向埃裡克:“這個恐怕不行呢,她不可能單獨和你離開。我想在場其他人也會讚同我的判斷。”

後者則淡笑著提著劍,眼神冰冷地看著埃裡克:“在此之前,不如請埃裡克先生好好解釋一下你和蘇的初遇,怎麼樣?”

房間的氣氛轉瞬間再一次劍拔弩張起來。

蘇冉剛想要說些什麼,一直站在她身旁高挑的身影卻在此時跨步地來到了她的身側。

她感到脖頸右後方接近肩膀的肌肉突然傳來一陣針紮的刺痛,隨著迅速被注入的冰涼的液體,她感到腳下的地毯越來越軟,再也抓不住手中的畫,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向地上滑去。

意識清醒的最後,有一隻手臂牢牢環住了她軟下去的身體,還有不遠處,埃裡克睚眥儘裂絕望向她撲來的畫麵。

然後,是徹底長久的黑暗。

第95章 1

蘇冉恢複意識的時候, 一陣輕柔的暈眩感還盤旋在她的腦海,有一瞬間讓她產生了自己正在海上隨著翻湧的波濤上下起伏的錯覺。但隨即,身下堅實的床板, 被漿洗的稍微有些發硬的長絨棉布, 還有不遠處壁爐燃燒劈啪的聲響,迅速將她拉回了現實。

剛剛的錯覺, 大抵是她長睡之中那一串場荒誕夢境的副作用。在夢裡,她似乎經曆了一場漫長而恍惚的旅行, 有馬車的顛簸,火車的轟隆,汽船的搖晃, 還有一雙一直引導攙扶她的堅實有力的臂膀……

她試圖不再去回想腦海裡亂糟糟的夢境,轉而打量起麵前的房間。

灰白色的天光穿過床左側虛掩的木質窗板,流瀉在發暗的橡木地板上。除了燃燒著的壁爐, 房間內唯一的光源是床頭櫃上放著的一盞三枝燭台。屋內擺著一張梳妝台,一個小衣櫥, 看內飾感覺有些年頭了。牆麵被塗成了淡藍色,有些地方微微剝落, 牆上掛著幾幅尺寸不同的鄉間風景油畫。空氣中飄著一股潮濕鬆杉混合著石墨和塵土的味道,淡淡的並不令人討厭,隻是帶著久不住人的氣息。

眼前這個裝潢樸素而溫馨的房間, 顯然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身上的裙子還是停留在記憶裡最後穿的那件香檳色的室內茶裙,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扯動到的肌肉酸痛從後肩一直竄上後頸, 讓她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也就在這時, 她注意到了房間角落裡那張羊毛絨麵的安樂椅上, 靜靜地放著一副用白色帆布包起來的畫像。

她愣了愣, 所有淩亂的記憶串聯著瞬間歸位,後頸陣陣傳來的不適感反複提醒著一個讓她難以消化的事實——

她被邁克羅夫特用麻醉針襲擊了。

如果換做是埃裡克,莫裡亞蒂,甚至是道林,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不知如何去反應。可做這件事的人是邁克羅夫特,她完全沒有辦法去合理化這件事,更不知道如何去揣摩他的動機,內心裡也因此一點實感都沒有。比起憤怒,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困惑。

那麼,也是邁克羅夫特把她帶到這裡的嗎?

四肢還是有些軟綿綿的使不上力,蘇冉坐在床邊,喝乾了放在床頭托盤裡的涼水,終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