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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張滿帶笑意的臉龐,蘇冉下意識地就覺得原本準備想說的話有些難以說出口。

“如果不給你添麻煩的話,我當然想多待幾天。”她放柔了聲調,努力讓自己接下來的轉折聽起來得體而自然,“但我想,在此之前,我還是需要先回巴黎,處理好之前的事情。”

邁克羅夫特的笑容隨著她的話一點點褪去,蘇冉看到他又重新變為了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e8%83%b8口有些沉重,但還是堅定地繼續說了下去:“可以麻煩你幫我訂一張明晚返回巴黎的船票嗎?”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蘇。”邁克羅夫特轉過頭,目光微微閃爍。

“我知道。”蘇冉像是承認一個難以麵對的事實一樣,無力地歎息,“我知道他們是怎樣危險的人物……我也知道,過去的自己是如何天真和傲慢,但我躲在這裡,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解決問題?”邁克羅夫特突然打斷了她,幽深的視線在那張平靜無瀾的臉上如一團冷火,靜靜燃燒著,“我倒是想要洗耳恭聽我們聰明機敏舍己為人的蘇小姐,到底要怎麼處理和那幾位先生的關係。”

聽到這句不留情麵的反諷,蘇冉用力攥住放在腿上的餐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邁克,我知道你在擔心我,但——”

“是的,蘇小姐。”他再一次強硬地打斷她,表情沉靜依舊,口中卻還用著尖酸疏離的稱謂,“我確實很擔心你,因為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將你從那樣的險境裡帶出來了。”

邁克羅夫特這副咄咄逼人的姿態落進蘇冉的眼裡,讓她的心頭狠狠一窒。她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鎮靜,露出一抹微笑:“是的,邁克,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所以接下來我不能再讓我珍視的朋友為我繼續冒險了。”

邁克羅夫特本來想要說些什麼,聽到這句話忽然高高挑起了眉頭:“那麼想必你一定可以理解,這種無法袖手旁觀看著珍視的朋友走上自我毀滅道路的心情。”

蘇冉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種心情,她當然明白。

她咬了咬牙,麵上露出細微的掙紮,最終選擇將上次在歌劇院後台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那幾位先生恨不得將彼此除之而後快。上一次埃裡克因為劍傷險些送命,現在又有亨利勳爵因我……而喪命,”她從喉嚨中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睫毛使勁抖了抖,“我不想再看到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必須回去。”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溼潤的光澤輕輕晃動著。

“Mike, please.(邁克,我請求你)”

高挺的鼻梁在邁克羅夫特臉上投下陰翳的剪影,他深深凝視著她,英俊的臉上神情莫測,然後,他收緊下頜,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抱歉,蘇,你不能離開。”

蘇冉再也無法忍耐,將手中狠狠攥成一團的餐巾扔到了桌子上:“邁克,到底是為什麼!?”

“你需要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她幾乎是叫著說出了這句話。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慶幸南希聽不見任何聲音。

“既然那個時候,你願意承受被關進籠子的風險也要去見埃裡克先生,”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邁克羅夫特不緊不慢的聲音如平緩冰冷的溪流淌過%e8%a3%b8露的皮膚,激起一陣寒意刺骨的顫栗,“那麼我想,你一定並不介意小小地失去一下人身自由。”

他說到這裡,似有似無地揚起嘴角,輕輕地反問道:

“不是嗎,我親愛的蘇。”

第97章 3

男人端坐在高椅背的餐椅裡, 寬闊的肩膀如同一座難以攀爬的崇山,落在他身上每一寸輕搖變化的光影中,都藏匿令人不安而窒息的暗湧。

“你這句話, 是什麼意思?”

過了半晌, 蘇冉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強迫壓下心中無端的冰冷與恐懼,眼裡的光卻忍不住凝結起來, 像是要剖開邁克羅夫特的身體,又像是把他的靈魂架在烈火之上拷問。

“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 你需要冷靜一下。”邁克羅夫特的嘴唇抿成一條乾淨利落的直線,他微微傾身,語氣平靜而沉穩, 透著一點不容忤逆的強硬,“你要待在這,直到你可以理智地做出正確的判斷為止。”

這接近霸道的專斷讓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深吸一口氣,也不甘示弱地棲身向前, 咬牙切齒地貼近他:“現在需要冷靜的人是你,邁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再受傷或是死去, 這難道不是理智而正確的判斷?我以為在做人的底線上,我們至少是有共識的!”

隨著那張清麗柔和的臉驟然拉近,邁克羅夫特幾乎可以感到迎麵撲來溫熱的吐息, 他的注意力有一瞬間全部集中在了那抹淡粉色的唇瓣之上。

他失神了一瞬, 卻沒有拉開兩人的距離,隻是慢慢打開了交疊相扣的十指, 緩緩眨了眨眼之後, 灰色的眸子重新泛出了冷銳的光澤。

“一位先生是不死之身, 或許同魔鬼做了交易;另一位策劃一場謀殺, 曾試圖把你關為禁臠;還有一位先生,心機深沉,背景難測……”

他沉聲說著,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纖細的頸項,前兩日在她頸間由紅轉青的指印現在基本已經看不見了,可那並不能抹消它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如果你的憐憫和善良是要傾注到這幾位先生身上,那麼我很抱歉,蘇,這當中離受傷和死亡最近的對象,是你自己。”

在%e8%83%b8中盤旋的憤怒撞進了一團軟塌塌的棉絮,被捉住痛腳的難堪順著心房的縫隙一直竄到指尖,讓她扣著掌心的指甲握緊又鬆開。

邁克羅夫特說的對,她早已不能全身而退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她用儘力氣扯了扯嘴角,眼前晃過亨利勳爵那張了無生氣的麵龐,又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趴在她桌邊一睡不醒的少年,“但就算是火中取栗,我還是想要儘力地去修正我的錯誤。”

即使最後什麼都改變不了,也好過之後背負一生都無法卸下的歉疚與悔意。

“你的錯誤?”邁克羅夫特眸光微閃。

明明她才是那個最大的錯誤。

蘇冉抿住唇靜默了許久,低如呢喃的細語要消散在空氣裡:“如果不是因為我,亨利勳爵本不該死去……”

看到她眉眼中顯而易見的痛苦與掙紮,邁克羅夫特忍不住歎息。他覺察到了她心底潛伏的死結,束縛牽絆著她,卻不知道它到底因何而起,更不提要怎樣解開它:“蘇,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去——”

“我知道,但至少不是現在,更不能因為我!”她粗暴地打斷他,一直忍耐的情緒像破了一個大口。她伸出手,用力抓住他修長的小臂,那雙清亮並不特殊的琥珀色眼睛映出他的身影,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看得叫人心軟,“邁克,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瘋了,我不奢求你可以理解,但請不要阻止我,至少不是你……你是我最重要信賴的朋友。”

邁克羅夫特垂下頭。素白柔軟的手指搭在藏青挺闊的袖管上,因為過於用力而指緣泛白,隱隱褪去了血色。他看著這幅對比鮮明的畫麵,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此刻她的眼尾是紅的,臉頰也是紅的,無助得如同離群走失的羔羊,會讓任何獵食者露出興奮的獠牙,又脆弱得像是已經摔裂還沒粉碎的瓷器,捏在指間微微施力,便會徹底分崩離析。

而他隻要翻過手,就能將她握在手中。

他明白,當他選擇把她帶到這裡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背叛了自己從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徹底拋棄了那些他從未真正放在心上,卻一直努力恪守的規則。

而他要做的事情,遠比一個放浪形骸的動作要驚世駭俗百倍。

這樣想著,邁克羅夫特不再猶豫,輕輕轉動手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蘇,我並不想阻止你。”他的語調十分平和,乾燥而溫暖的手指撫過她冰涼細軟的指尖,一如那不急不緩的語速,“恰恰相反,作為你的朋友,我想要竭儘所能幫助你達成願望。”

在說出“朋友”那個詞時,他的眼中迅速閃過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暗芒。

蘇冉從未想過,在她印象中一向堅定又難以改變自己心意的邁克羅夫特,竟然如此輕易就改了口。她太過激動,又太過急切,因此全然沒有注意到他語焉不詳的微妙措辭,更是下意識地把這番話當作了認可。

“謝謝你,邁克,你不知道你的支持對於我來說有多麼重要。”她開心地彎起了眼,不自覺握緊他的手掌,緊繃的身體終於一點點放鬆下來,“很抱歉又要麻煩你了,明日請幫我將叫一輛馬車便好,到了倫敦之後,剩下的行程我自會找諾蘭德安排。”

蘇冉笑著想要收回手,然而在抽手的時候卻感到了一陣明顯的阻力,她疑惑地轉過眼,正好對上那道幽深不見底的視線。

“去倫敦可見不到諾蘭德先生。”邁克羅夫特波瀾不驚地開口,“我今日在牛津大學見到了他。他迫切地希望見到你,聽起來是證券所的交易出了一些棘手的問題。”

蘇冉神色一凜,瞬間斂去了所有的表情,猛地站起了身:“他現在人在哪裡?”

看到這副意料之中忘乎所以丟掉一切的姿態,邁克羅夫特也隨著她的動作站起了身,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是生氣還是好笑:“蘇,我昨天才給夏尼伯爵拍出了你來英國處理緊急事物,不得不突然離開巴黎的電報,你難道不好奇諾蘭德先生是怎麼在今天就來學校找到我,知道你同我在一起的嗎?”

她的腦中空白了一瞬,然後咬住牙,舌尖嘗到了嘴唇上淡淡的鐵鏽味。

——莫、裡、亞、蒂。

“我猜想你並不知道這一點,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蘇冉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諾蘭德的情景,不到三十歲的男人穿著最普通的西服,在一眾光鮮亮麗誇誇其談的股票經紀人中低調樸實得過分,話雖不多,卻句句切中要點,邏輯縝密,思維清晰。她幾乎是一下子挑中了他。她在當時甚至能為找到這樣一位優秀的股票經紀人還感到慶幸不已。

現在她隻想要大笑。

這哪裡是她的幸運?

和那一杯被加了乙酰水楊酸的柳樹汁沒有區彆,這些莫裡亞蒂悄然給她的饋贈,在拆掉絢麗多彩的包裝之後,露出的不過是冰冷的牢籠。

她一直以為在這個世界屬於她安身立命的資本,到頭來也被他捏在手中,任他翻雲覆雨。

現在諾蘭德的出現,是他的試探,陷阱,還是警告?

左腰上子彈擦過的傷口在此刻再次疼痛起來。

她現在終於看清,那些肆意落下的撫摸和親%e5%90%bb不過是清風細雨的逗弄,施予她的疼痛和殺意充其量是偶爾喪失耐心的宣泄。

他大概一直知道她最不能承受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