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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公允。安排這一切的莫裡亞蒂除了告知她不能返回法國之外,並沒有給她設置更多的限製。這幾日無論是上街購物, 去餐廳吃飯,還是去劇院看戲,全都暢通無阻。

她甚至還拜訪了道林在倫敦的宅邸。那位麵無表情的管家告知她主人外出並且歸期未知, 在聽到她報出名字時,眼神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番之後, 便向她轉交了道林由巴黎帶回並準備交給她的東西——梵高、莫奈和巴齊耶的畫。

這些畫裡不光有她在巴齊耶畫室買下的那幾副,還囊括了當時她看到的許多其他作品。看起來道林幾乎將整間畫室出售的東西都買下來送了過來。

和這些畫以這樣的方式重逢是蘇冉始料未及的。

當天晚上, 她帶著試探的目的對諾蘭德提出想要離開英國的意願,對方在第二天早上就為她帶來了未來一個月所有離開倫敦,前往非洲、亞洲和美洲的輪船航線。

當初想要努力攢錢, 帶著印象派作品前往新大陸的願望鮮明得還像是昨天的事, 可當這一切真的可以發生時,她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想離開了。

就像她知道莫裡亞蒂在得知惡魔和另一個世界存在後絕不可能無動於衷, 一定會尋找道林的畫像, 或是其他聯通兩個世界的方法。而她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

莫裡亞蒂也同樣知道, 在她向他袒露自己的來曆之後, 渴望回家的她是不可能輕易地離開他的。

隻是,對比之前在牛津郡的經曆,蘇冉對於眼前和自己預想中完全不一樣的“自由”,感到了一種荒誕不經的諷刺。

她選擇遺忘“邁克羅夫特”這個名字,仿佛隻要不去回憶,那些在心底潰爛流膿的傷口就不複存在。

蘇冉目送著諾蘭德和傑基爾醫生離開的背影,想起了今早醒來時,在床頭發現的那支憑空出現的係著黑色絲帶的紅玫瑰,不著痕跡地收緊了捏在手心裡的尖銳之物。

她邁步走向窗邊,看到因為她的接近身形逐漸緊繃起來的休,在距離他不近不遠的幾步處停下。

蘇冉現在住的朗廷酒店,位於波特蘭坊和攝政街的交口,兩年前由威爾士親王親自剪彩,是倫敦城裡目前最大最“現代化”的酒店,不光每個房間都配備了自來水和馬桶,樓中還安裝了好幾部剛發明沒多久的升降機。

九樓這個接近頂樓的房間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卡文迪許廣場,廣場草地上幾棵英國梧桐光禿禿的枝椏此刻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讓灰蒙蒙的天色顯得愈發壓抑。

隨著蘇冉的接近,那一身拘束的紳士裝扮似乎讓這個長相凶狠的男人更加難受了。他皺著眉頭看著窗外,在又一次扯動調整衣領的動作中,柔軟的真絲領結被生生扯出了一道口子,布料脆斷的聲響在凝固的氣氛中顯得格外震耳欲聾。

蘇冉就是在這個時候輕聲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真的想去找他的話,我會替你說話的。”

身材魁梧的男人聞言緩緩扭過頭,左臉上一直劃到眼角的刀疤帶著騰騰殺氣。他警惕地看著蘇冉,咧開嘴,露出一口尖牙:

“彆和我耍花招,Mi…Madam。「先生」讓我在他回來之前保護你,那我便會寸步不離地執行這個命令。”

休從出現的第一天起,就從來不掩飾他對蘇冉的不喜。這種態度的明顯,就和他的言談舉止與身上紳士的打扮格格不入一樣惹人注目。

“這個娘兒們會遇到什麼危險值得老子二十四小時睜著眼保護她?要不是她,這一次我就可以跟在「先生」身邊……”

這幾天,蘇冉不止一次聽到休壓著粗嘎的嗓音偷偷對諾蘭德抱怨。

她倒是完全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並且完全讚同他的觀點。

這一次她不準備逃跑,更不準備冒險。

但今早那支突然出現在她枕邊的玫瑰改變了一切。

蘇冉靜靜地和休閃著凶光的眼睛對視著,接著故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大概因為我受傷,詹姆斯實在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這個像狼一樣的男人每次聽到她把他的「先生」稱作“詹姆斯”時,都會露出一種被按在地上打了好幾拳卻又得忍著不能還手的微妙神色。

蘇冉無視他扭曲的臉色,繼續說:“但我想這一次,更需要你在身邊的人是他,絕對不是我。”

這句話顯然搔到了休的癢處,他冷冷哼了一聲,皺起的眉頭鬆了一些,眼中卻迅速閃過混合著憂慮和不滿的情緒。

蘇冉見好就收地轉開眼,漫不經心地看著樓下不時經過的馬車:“如果你改變了想法,請隨時告訴我。我和你一樣擔心他。”

餘光中,休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她的臉上,似乎在研究她說這番話的動機。

他忽然發問:“你知道違背「先生」的下場是什麼嗎?”

“我猜是——生不如死。”蘇冉歪著頭想了想,說到這裡揚起嘴唇,忍不住露出一抹譏笑,“因為害怕自己受到懲罰而不敢違命去保護他,你也不過如此。是我高看你了。”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麼她大概已經死了千萬遍。

休活動起手指,把關節捏得咯咯作響,咬著牙狠聲道:“我的命是屬於「先生」的。對於「先生」來說,絕對的忠誠和完美的服從永遠是第一位的,我的想法和判斷並不重要。”

“當然,你的忠誠絕對無可挑剔,否則你也不可能站在這裡保護我。”蘇冉淡淡一笑,看似稱讚,實則不著痕跡地繼續挑起男人的怒火。

雖然對方看起來像是一個肌肉比頭腦發達太多的男人,但莫裡亞蒂不可能把一個頭腦簡單容易衝動的人放到她的身邊。

不過和諾蘭德不同,休不僅不喜歡她,更看不起她,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莫裡亞蒂的某種褻瀆。被派來保護這樣一個女人本身就讓他搓火萬分。

想到這裡,蘇冉無視男人因為她的逼近,隨時要從扶手椅上跳起來要扭斷她脖子的凶惡神情。

“詹姆斯肯定叮囑過你們不能泄露他的行蹤,但我知道他要去乾什麼。”這一刻,蘇冉就像是希臘神話中能讓人石化的美杜莎,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大膽地捏住了男人冒出胡茬的下巴。而被她碰觸驚嚇到無法反應的男人,僵硬得連眼球都無法移動。

在休呆若木雞的愣怔中,她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脖子。

“既然我們對此都心知肚明,那你就更應該明白這其中有多少危險。”

談判的藝術,首先要讓對手認為你們之間沒有太多信息差,甚至還誤以為你知道的比他還要再多上一點。

蘇冉撫著休脖頸的手指間閃著微光,那片從地窖裡帶出來的鋒利碎片正緊緊貼在男人跳動的頸動脈上。她居高臨下地露出燦爛的笑容,話鋒忽地一轉,充滿惡意地挑釁道:“猜猜看,如果我用這片東西現在割斷你的血管,你的「先生」會在意嗎?”

談判其二,攻心為上。亂其誌,折其鐸,讓對方自亂陣腳,才可不戰自勝。

休猛地回過神,把蘇冉捏著凶器的手腕拉離自己的頸側。

他的%e8%83%b8膛極不平靜地起伏著,宛如一隻毛發悚立被激怒的野獸,喉嚨裡發出要把她生吞活剝的低吼:“……識相點!我不想傷你。”

蘇冉在手腕劇烈的疼痛中無所謂地張開手指,任由碎片掉到地毯上。

“不想?”她挑眉,“是不能吧。”

休目眥欲裂地起身,身下的椅子因為他猛然站起的動作翻倒在地,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他提著蘇冉,就像巨人提著一隻雞仔,隨時都可以把她摔得粉身碎骨。

體格上壓倒性的優勢和對莫裡亞蒂深入骨髓的服從讓休保住了岌岌可危即將融化的理智。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網⑩提⑩供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他愈發用力地收緊手掌,渴望在蘇冉臉上看到害怕,痛苦或是求饒的表情。但那一成不變的微笑隻讓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黑暗。

最後,他不得不甩開她的手,重重地冷笑了一聲,臉上的刀疤隨著肌肉一下一下猙獰地抽[dòng]著:“如果「先生」想要我去死,隻需要一個眼神,根本不需要勞夫人你的大駕。”

蘇冉卻在此時忽然收起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

“前提是你還能再見到他。”她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冷冷地說。

如同聽到一個咒語,更像是一個詛咒,休的眼瞳緊縮,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類似恐懼的神色。

門外隱約傳來響動,蘇冉表情平靜地抽回手,從容不迫地撿起地上的碎片。

休沒有動,目光陰沉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到底想要什麼?”等她站直身體的時候,他聲音嘶啞地問道。

“我不想為難你。”蘇冉對著徹底被擊垮的男人微微一笑,“既然你的任務是保護我,那就帶我一起去找他,今晚就出發。”

在埃裡克再次出現之前,她必須得離開這裡。

休的眼神一直落在蘇冉身上。他看著這個奇怪的外國女人若無其事地迎上剛剛推門而入的諾蘭德,展開一個溫和可親的笑臉。

“你回來的正好,我們一起出去一趟好嗎?……取支票……是的,我想去買點東西……”

某一個瞬間,休在那張毫無破綻的笑臉上捕捉到了一種令他背脊顫栗的熟悉感。

……

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

蘇冉準備了旅行用的支票,讓休在她和諾蘭德取錢時訂了兩張今晚返回法國的船票。然後她才知道,莫裡亞蒂這一次的最終目的地竟然是由現任教皇庇護九世統治的教宗國。

亞平寧半島的意大利統一運動從1815年開始,到現在已經轟轟烈烈地進行了五十幾年。教宗國的絕大部分領土陸續被薩丁尼亞王國吞並,隻剩下羅馬城和周圍拉齊奧地區的部分領土。1861年3月,由薩丁尼亞王國主導的統一的意大利王國正式誕生,宣布羅馬為新首都。但由於法國駐軍的存在,意大利王國無法收複羅馬,這就造成了目前由教皇統治的羅馬和其他意大利地區對立為兩個國家的詭異局麵。這也是造成後世梵蒂岡這樣神奇的國中之國的根本曆史原因。

初始的驚訝退去之後,蘇冉不得不承認,想要尋找惡魔,或者任何超自然的力量,找上教廷或許是最有效率的辦法之一。可隨之浮起的,卻是繞在心頭難以消除的不安。

——這意味著莫裡亞蒂現在手上,有著坐下來可以和教皇談條件的籌碼。

蘇冉克製著自己的猜測,在下午簡單地收拾了隨身的物品,然後在臨近傍晚的時刻找了一個借口把諾蘭德支了出去,留下一封信後,便帶著休坐上了前往港口的馬車。

此時此刻,蘇冉倒是衷心感謝莫裡亞蒂為她留下了休這樣的人。雖然他討厭她,但有這樣一位凶神惡煞的“保鏢”,這趟行程中她能預見到的麻煩和困難會減少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