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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後的婚事,連帶著,離開前的種種回憶又浮現在腦海。

她避無可避地又想到那雙灰色眼睛的主人,在壓抑住開始翻騰的情緒之後,控製不住地放冷了聲調:“杜巴先生,如果您隻是想來敘舊,請原諒我現在沒有這樣的閒暇和興致。”

她說完便要去拿擺在桌上召喚傭人的鈴鐺。

杜巴卻如獵豹出擊閃電般地扣住了她的手。

“我確實是來敘舊的。”他壓住她想要抽手的動作,不退反進地傾身向前,黑色的眼睛緊緊鎖住了蘇冉的臉龐,“我想和您聊聊「英國人」的事。”

這一刻,杜巴褪去了他作為商人所有的圓滑和精明,釋放出一種遊走於黑暗的危險與壓迫。

“Englishman?”蘇冉不再掙紮,緩慢地眨了下眼。她重複著這個特彆的稱呼,心中有一種模糊的預感飛快閃過。

杜巴揚起一抹奇怪的笑,方才那抹煞氣已經無影無蹤,仿佛隻是她產生的錯覺:“他自稱M,來自大不列顛,所以在巴黎,我們喜歡叫他「英國人」。”

蘇冉挺直脊背一動不動,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不明白……”

“相信我,我比誰都想要看看您撒謊的樣子,可惜我們現在時間緊迫。”杜巴打斷了蘇冉,彆有深意地捏了捏她滲出潮意的指尖,“「英國人」身邊經常跟著一位臉上有疤的魁梧男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半個小時前您帶著這個男人走出巴黎火車站,此刻他正在貴府上療傷。我真沒想到我們還有這樣共同的朋友,這個世界真小,不是嗎?”

杜巴說完鬆開了她的手,重新靠進沙發裡,帶著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觀察著蘇冉的表情變化。

他不著痕跡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秘密,也就逼迫她一同走到了燈光之下。

蘇冉鬆開了金色的搖鈴,將手搭回了自己的膝蓋上。她又感到了那張裹著她無形又密不透風的網,讓人無所遁形。

她轉了轉脖子,想要擺脫那種窒息感,強迫自己直視著杜巴的眼睛:“您想要聊什麼?”

杜巴看著麵容冷硬稱得上從容鎮定的女人。他似乎從未見過她大驚失色的樣子,那一定很有意思。不過如果不是今天線人送來的消息,他永遠不會主動把這個特立獨行的異國姑娘和那個手段高明毒辣的「英國人」聯係在一起。可當這一切真正發生的時候,他又有一種情理之中的自然感。

他不是也曾經試圖想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嗎?隻可惜她那時並沒有選擇他。

想到這裡,杜巴忽然意識到了他與「英國人」的本質區彆。

在「英國人」麵前,她或許根本沒有選擇。

蘇冉等待著杜巴的問題,在腦中迅速分析著對方的所求。可這個從出現後便一直咄咄逼人的男人,望著她的眼裡竟然突然浮現出了恐懼又同情的神色。

莫裡亞蒂男爵夫人也曾用類似的眼神看過她,那時的她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不過因為太過奇怪,倒是印象深刻。

所幸杜巴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失態。

“我本想和您聊聊我們都是怎麼認識這位共同朋友的,不過這顯然是不太重要的細節。”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我也不兜圈子了,女爵夫人。我需要馬上見到他,戰爭事關所有人。至於交換條件,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可以答應您任何要求。”

杜巴這副不計代價的急切姿態讓蘇冉的眼皮狠狠跳了兩下。在這幾天她已經串聯起一些蛛絲馬跡,但她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才能證實自己的猜想:莫裡亞蒂是不是早已預料到了這場戰爭,所以在離開前才限製她回到法國;更甚者,這場戰爭本身……

蘇冉沒有過早地妄下定論。

“杜巴先生,您必須告訴我你們之間更多的交易細節,我才會考慮是否要帶您去見他。”

杜巴看了她半晌,最終聳了聳肩,帶著些冷意勾起了唇角:“您並不是法國人,告訴您也無傷大雅。您已經看到了薩爾布呂肯和維桑堡發生的爆炸消息,現在進行的一切都是我們交易的一部分——我想要一場戰爭,而「英國人」想要使用我在大陸的貿易港口。”

“交易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我們的交易從今年夏天開始,按照原本的計劃,這一切應該發生在兩年後,而不是現在。”

在杜巴煩躁的譏諷中,蘇冉終於抓住了一切的關鍵。

“普法開戰,會波及到教皇——教宗國嗎?”

“我想不會。不過我們‘英明的陛下’一定會把駐守在羅馬的軍隊撤回。”

而旁邊,接近統一的意大利王國虎視眈眈。

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談判籌碼呢?

蘇冉騰地站起來,血色迅速從她的臉上褪去。

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這是戰爭啊。

在一片輕微的眩暈中,蘇冉隻能清晰地聽到世界坍塌的聲響,如同朔風吹過凍結的雪原。

她第一次體會到如此濃烈黑暗的情緒——

啊,原來這就是仇恨。

她清晰地意識到她在恨一個人。

恨到想要親手摧毀他。

第107章 13

細密的雨幕如千萬根銀針從天空墜落, 打在綢質傘麵上,簌簌的輕響在這邊空寂的山穀之中顯得震耳欲聾。眼前馬車的道路已到儘頭,前方隻剩枯樹和開闊的荒野。在碎石枯草中, 隱約蜿蜒出一條小徑, 軟泥上翻滾出幾隻新鮮的馬蹄印記。

蘇冉抬起頭,透過呼出的淡淡白霧, 看向不遠處落著新雪的山麓下散落的幾棟低矮的黑色建築。教堂鐘樓尖峭的輪廓沉默地指向無光的天空,如同一座古怪而不詳的墳墓。

那是今日的目的地。一切的終點。

緊隨其後走下馬車的杜巴看著眼前荒涼的景色皺了皺眉頭。雖然早有預感英國人指定會麵的地方絕不尋常, 但這處在上阿爾卑斯山區內的廢棄村落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他本以為會見到守備森嚴的據點,但這無人的荒蕪卻不能讓他放下半分警戒。

就像這一路跟在他們身邊戴著麵具的神秘男人。

杜巴憂慮的目光掃過站在一旁少言寡語的埃裡克,停留了幾秒, 隨即轉向出神遠眺的蘇冉,臉色是少見的凝重:“這裡太過偏僻,不如讓我同你們一同前往。”

蘇冉回過頭, 傘簷下露出的眼瞳一如眼前這片陰冷的荒原,沒有任何溫度:“既然他明確指定隻能有一人隨我同行, 還是不要承擔不必要的風險。這一陣我們經曆得意外有點太多了,不是嗎?”

杜巴聽到蘇冉的話浮現出一絲猶豫。他顯然想起了在他們收到英國人下落消息準備動身的那夜, 休對蘇冉出其不意的刺殺。很難說清這到底是英國人的授意,還是那個男人自己的主意。這就又變成了圍繞在她身邊,另一個他永遠無法探知真相的秘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相信埃裡克先生的身手。一切就和我們開始計劃的那樣, 請你們等待信號, 在外麵守望接應。”蘇冉晃了一下自己寬大袖管下隱藏的東西,然後伸出右手, “祝我們彼此都好運。”

杜巴緩慢地點了點頭, 在握住她手時, 臉上又浮現出了平日那副漫不經心又帶著促狹的微笑:“這一次結束之後, 或許你會重新考慮開始我們之間「純潔而高尚」的利益關係?”

蘇冉愣了愣,微微揚起嘴角:“它在我心裡從未結束過,杜巴先生。”

兩隻手短暫有力地交握,又鬆開。

杜巴對著身後做了幾個手勢。馬車前後分彆跳下四個男人,神色戒備地掏出武器,小心翼翼地四散開來。

蘇冉同一直站在身側的埃裡克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一前一後走進了陌生荒涼的曠野。

杜巴站在馬車前,麵色凝重地注視著漸行漸遠的身影,隱隱地生出訣彆的預感。直到他們化為兩個小小的緩慢移動的黑點,他才收回視線,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還殘留在指縫間的觸?感讓他忽然感到一陣悵然。

越往山穀內行進,霧氣便越來越濃厚。蘇冉恍然覺得他們走進了另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次元,除了行進間踩動的草木窸窣,還有浸潤一切的雨滴細響,天地間再無他物。

迎麵飄來又散去的霧氣讓人覺得像行走在一場飄忽不定的夢境之中,過去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如碎片在蘇冉的腦海劃過:她見到了怒氣衝衝的夏尼伯爵,因為戰爭的突然爆發,勞爾已經帶著克莉絲汀“私奔”去了北方,她在心底很是為他們高興;她又通過杜巴將自己剩下的股權收益交給了馬奈和德加,希望他們能在未來用這些錢幫助經濟條件更為艱苦的朋友們。原本她想把這些錢交給對朋友一向慷慨又溫柔的巴齊耶,可誰知對方竟然參軍毅然奔赴了前線。

戰爭從未離她這樣近,難安的良知轉為難以熄滅的怒火。彼時普法兩國的戰火已經從洛林一直燒到阿爾薩斯。南德意誌獨立的公國開始紛紛倒向北方德意誌聯邦,意味著戰事進一步升級。戰爭機器無情地向前滾動,碾碎成千上萬條鮮活溫熱的生命。那些混著硝煙的鮮血和淚水,最終都變為落在報紙上的冰冷鉛字。

她不再關注戰事,隻希望早日找到莫裡亞蒂。

跟隨杜巴,他們終於有辦法繞開當局的戰時封鎖,根據原計劃南下馬賽,準備從那裡乘船前往羅馬。但在馬賽,休從當地據點帶回了出人意料的訊息:莫裡亞蒂已經離開羅馬,還為蘇冉留下口信,邀她在12月31日上午11時,於阿爾卑斯維登山區內一處偏僻的教堂相見,似乎早已預料到她不會留在倫敦。

——「我已準備好你回家的票,xx①」

莫裡亞蒂在電報最後這樣寫道。

也就是在帶回這個消息的深夜,重傷未愈的休對蘇冉進行了一次失敗的暗殺。

‘我寧願背叛先生的囑托,也絕不能讓你毀掉他。’桀驁不馴的男人在自刎前這樣說道。

注視著休那雙充血沒有闔上的眼睛,蘇冉在驚懼之後感受到更多的卻是觸動。

她騙過了杜巴,騙過了埃裡克,卻沒有騙過這個忠心耿耿的男人——這一次,她確實要毀了他的先生。

雨在蘇冉和埃裡克接近村落時終於停下。腳下本是泥濘崎嶇的小徑逐漸變成坑窪的碎石路,村莊背後險峻的山巒在灰色的霧氣裡時隱時現。在穿過幾棟廢棄的農舍之後,位於村莊儘頭的教堂終於露出了真容。煙青色的石磚青苔滿布,腐朽的木門隻剩下搖搖欲墜的半扇,隨著微風隻呀作響。

看到拴在教堂前方枯樹下的兩匹黑馬,埃裡克警覺地停下腳步。在確定四周無人後,他轉過身,將垂在額前碎發撥到腦後,安靜地看著蘇冉,似乎在無聲地征詢她接下來的行動。

蘇冉本以為自己早已為這一天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她還是在一陣不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