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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討人喜歡,不,是討人憐惜。水霧朦朧的眼睛仿佛時時刻刻噙著淚,舒展的細眉更讓他像楚楚待宰的羊羔。

周汀:“這是沈朝汐,我公司的編劇。”

真是個被金主寵壞的小畜生。進入天台起就沒看她一眼,彎著眼仿佛在笑,目光落在更遠處。

周汀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天台欄杆前那個一言不發的Beta:“朝,你選的主演,就是他嗎?”

“嗯。”

遲暮裡好像一具塵封在倉庫長達五十年的機器人忽然接通電源,朝周汀一步步走去,伸出手,每個字都乾脆利落:“周汀老師,幸會。”

沈朝汐搶先接住了他,笑臉盈盈:“幸會。”

五年了,沈朝汐還是喜歡把亂發隨意一挽,鬆鬆垮垮紮在腦後。可五年前遲暮裡絕對不會允許他穿得這麼單薄,掌心都冰冰涼涼。五年後遲暮裡皺起眉,接近甩開似得抽出手。

他把話拋向周汀:“向老師剛剛和我提了劇本的事,能麻煩周老師具體說說嗎。”

“哦,是這樣。”周汀淡淡道,“這次想拍一部愛情懸疑片,偏文藝題材。劇本已經打磨了四五年,後勤都統籌好了,預計最快下個月開機。目前還缺一個主演。”

向苓插話:“喂,你都準備好了才找主演?”

遲暮裡對著周汀彎起禮節性質的微笑:“話劇和電影是兩種藝術,我沒有影視經驗,周導也覺得我能勝任?”

“實際上不是我。”周汀看向沈朝汐,“是編劇相中了你。順帶一提,這部電影每個選角都經過他把關,確保演員調性相同。”

向苓眯起眼打岔:“哦豁。這次是真愛?不過還真是大膽,居然找Beta主演。”

是,影視圈從來不是Beta可攻城略池的領地,仿佛膠片也能刻錄信息素,主演優先選擇Alpha和Omega,是市場與製片的共同默契。

周汀朝著沈朝汐眨眨眼:“他開心就好。”

遲暮裡的笑意紋絲不動,如照本宣科。讓每個觀眾都明白他的潛台詞,他不懂:“懂了。”

老天,他是走投無路了,但您也不至於派沈朝汐給他開另一扇窗吧。

“向老師說你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空窗期,我想你抽空進組拍一部電影,也有利無弊。”周汀攤開手,展示他的誠懇:“當然,也得尊重你的意見。”

意見?

遲暮裡笑了。“我拒絕”這三個字就聚在喉頭。

不過他拒絕的究竟是誰。如果是周汀,那就是他第二次拒絕周大導演的片邀,雖然現在看來周汀早就忘了五年前那個單方麵毀約的男配。如果是沈朝汐,那就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拒絕這個男人,或許,那需要更大的毅力。

沈朝汐總能預判他想說什麼:“彆。”聲音微弱纖細,甚至有些委屈的語氣。

曾幾何時遲暮裡一聽他用這個音調說話就毫無抵抗力。他皺緊眉頭,%e8%83%b8口燒起一團無名火:“怎麼了沈編,我不能拒絕嗎?”

氣氛莫名尷尬。空氣有一種將要凍僵的征兆。向苓連忙圓場:“呃,等等,不是麵試嗎?試題呢?先讓小遲演一段試試。”

沈朝汐抽出一張A4紙給周汀:“這段吧。”

周汀掃了一眼,就傳給遲暮裡:“這段是和我對戲,給你十分鐘準備。”

遲暮裡雙目凝著A4紙上漆黑的宋體字:《燒》。

以及。

導演:周汀

編劇:沈朝汐

視線往下掃去,考題要求的這一幕序場,是男主與昔日的愛人久彆重逢,卻發現愛人身邊沒有了自己的位置。

他再去看那個“燒”字,不知不覺連手中紙頁也變得滾燙。遲暮裡將稿子折疊收進口袋,這個擁擠的天台,他和沈朝汐該死地心照不宣。

沈朝汐在幫他作弊。

《燒》

導演:周汀

編劇:沈朝汐

場景一:黃昏的烏斯懷亞港口,遠處安第斯山脈積雪覆蓋,邊緣在夕陽裡熠熠灼灼。港口上停靠著一艘巨大的旅遊輪渡。

序:二零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開往南極的旅遊輪渡即將起航,李明成是隨船攝影師,收入勉強度日。站在甲板眺望著比格爾海峽,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那是他五年前的戀人,張晨。

[鏡頭一(手搖推鏡+一鏡到底):李明成試圖追趕張晨,卻被來來往往的人群阻擋。旅客們興奮拍照,船員們忙碌準備出發,他費力穿過人群,終於站在張晨麵前。]

餘光裡,周汀解下羊絨圍脖,纏在沈朝汐脖子上:“手這麼冰。都說了會冷。”

沒必要打擾這兩人溫存的情趣,向芩對他也有知遇之恩,“我拒絕”三個字暫時被遲暮裡咽回了肺腑。

他闔上雙眼,深吸一口氣。

那就,隨便演演吧。

第3章 N-確信犯-3

重新睜眼,眼眶裡水霧朦朧,他定定著注視周汀的雙目,將肺腑裡的氣息吐儘了,才緩緩開口:“好久不見。”

向苓手臂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台詞功底不是指刻意發出某種聲音,而是理解角色的內心與狀態,成為角色本身。單純“好久不見”這四個字,沙啞又無望,深處卻藏著狂喜。

周汀垂眸望回去,似笑非笑:“我認識你嗎...?”影帝自然是影帝,一瞬間進入表演狀態,他扮演的角色並不是真的薄情寡義,所以每句話都要藏著故作冷靜的刻意。

遲暮裡揚起臉,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放心,我們之間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一團黑色的火在他眼裡燒,火舌嘶吼著往外撲,糾纏戲裡的張晨,也糾纏戲外的周汀。向芩同樣訥訥難言,這一瞬對戲,她覺得周汀被遲暮裡壓了下去。

周汀目光撲閃,沉頓道:“你......”

話未說完,沈朝汐出聲打斷:“夠了。”

他定定看向遲暮裡:“你沒用全力。”

“哈?!”向苓狠狠掐滅手裡的煙,向前邁出一步。

說實話,她對沈朝汐的印象在這一瞬間徹底跌入穀底,這omega究竟什麼貨色,是不是根本不懂表演:“什麼叫沒用全力,這段表演都可以做教學案例了好嗎?”

遲暮裡淡淡笑:“看來我讓沈編失望了。”

周汀拍拍編劇肩膀,安撫寵物的性質。雙眼卻上下打量遲暮裡,話語中多了幾分讚許:“沈編之前給我看過你的表演cut,臨場演技比我預期的還要不錯。你是叫...遲暮裡?”

“嗯。”沈朝汐給你看過我的表演cut?在哪裡?在床上評鑒?好像和地點比起來,沈朝汐有他表演cut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

“遲暮裡。黃昏深深、夜晚迫近。名字很有味道。”

“是嗎。”遲暮裡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陪周汀閒聊不是沈朝汐的活嗎,“我一向對味道不大靈敏。”

“你的表演,讓我想起了一個老朋友。他的表演法獨特又有個性,你們在‘憤怒’的處理上,很接近。”

“說不定周導那個朋友,就是我的表演老師。”遲暮裡頓了頓,“不過已經過世了。”

這句話刻薄得讓向芩不停給他使眼色,可周汀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

“趁著年輕多拍點電影。電影和你們話劇不一樣,用膠卷記錄時間,是永恒的藝術。再過十幾二十年還能回看,到時你會有種重返青春的錯覺。”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遲暮裡儼然與他談笑風生:“我看過周導年輕時拍的電影。《欲潮》。記憶猶新。”

記憶猶新。他和沈朝汐逃課到距離學校十公裡外的黑網吧,租了一間情侶包廂,不知該乾什麼就隨便點了部名字帶“潮”的電影摟抱在一起看。大尺度文藝片,十五年前在網上還能看到無刪減版。是二十五歲的周汀在大銀幕上首次全%e8%a3%b8出鏡。末了沈朝汐鑽進桌底,模仿女主幫他出來。遠比電影要香豔。

周汀聞言笑了:“那是錯位假拍。你知道吧?”

遲暮裡淡淡道:“想必是的。”

向苓聽著聽著,皺起眉頭,周汀為什麼要和遲暮裡提這一句。

周汀除去三金影帝的身份,也是國際知名導演,還能勝任編劇和剪輯,簡直是為銀幕而生。他目光挑剔,卻也愛才惜才,後來當起了導演,更是捧紅了一批新人演員。

可圈內人儘皆知,周汀向來風流,處處留情。十七歲首次登上大銀幕正式出道,二十四歲拿下影帝,三十歲成為導演演員雙棲,他的緋聞就沒有停過,交往過的模特、小生可以拉出一張電影片尾職員表。

現在再看周汀那雙被歲月勾勒出薄薄痕跡的眼,向苓會以為他還沒出戲。眼中朝著遲暮裡呼之欲出的熾熱,燙得嚇人。

她又看向沈朝汐,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小畜生被冷落在一旁,瘦削的身體在單薄的襯衫裡打著寒戰,左手無名指指節不自然地顫唞。密密睫毛下溼潤的眼睛失神望著空氣,不知在想什麼。

向苓心中冷笑一聲:看來有些人,接下來要很寂寞了。

適時出聲:“非要在這站著聊嗎?他們今晚去開慶功會,我為了引你們見麵,可是錯過了啊。”

周汀:“那我請頓慶功宴吧,向老師有什麼推薦的餐廳?”

“咱們劇場大股東在隔壁開了個茶樓,周導賞臉去坐坐?”

一行四人,深夜大街。像一條永無止境的長鏡頭。適合做一部電影的結束,也可以做一部電影的開始。

如果是前者,一定是他和沈朝汐的愛情電影。遲暮裡想。

今晚沈朝汐是薛定諤的貓,一聲不響走在隊伍最末,遲暮裡不回頭,他的存在就無從確認。隻有路燈盞盞,送來沈朝汐纖瘦的影。

沈朝汐真的變了,像一團徹夜熊熊燃燒的篝火在清晨到來前被倏地澆滅,木炭發出嘶嘶異響,一縷漆黑的濃煙緩緩升空,粗糙的顆粒被遲暮裡吸入肺腑。是折磨。

遲暮裡苦笑著去看他們的影,不論路燈從哪個角度投來,曾經親密並肩的兩道影子,現在都隔著周汀。

五年了,他隻敢在美夢裡奢望,沈朝汐某日回來看他一眼。

可他連做夢都不敢想,沈朝汐回來了,卻帶著周汀。

他想不通自己是哪裡對不起沈朝汐嗎,值得後者來一場闊彆五年的羞辱。他已經把全身心都掏空了啊,沈朝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周汀忽然和他搭話:“這兩年我導演的電影你看過嗎?《目之所及》?《致遠方》?”

“沒有。”

“一部都沒有?”

遲暮裡輕聲笑起:“真沒有。”

向苓給他找補:“這兩年小遲進劇院,都在鑽研話劇,哪有空看電影。”

事實上,五年前他和沈朝汐窩在被子裡,用一部二手安卓機看完了周汀導演的每一部作品。好片、爛片、商業片、文藝片。片尾黑屏字幕,沈朝汐說,你的名字會出現在他下一部電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