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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便放下三枚銅錢,便走了。

“姑娘,姑娘,且等一下——”

魯仲的話還沒說出口,那姑娘便已快步上前,同那個少年郎一同離去了。

魯仲望著他們二人的身影,心中悵然若失,癡癡呆呆地說道:“真乃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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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君子意如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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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陸霽抱歉地說道,他額頭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一看就知是匆忙趕來的。

他剛要出府,不料卻被小世子趙珍叫了去,纏著鬨了好一會,直到陪著吃罷了晌午飯,這才得空出來。因怕錯過了和蕖香相約的時辰,他一路急忙趕來,炎天暑日的,出了一身的汗,青衫也都被浸透了。

“我也隻是剛到,才喝了一盞豆泡兒雪水,我讓賣熟水的婆婆又裝了一份,阿霽哥哥,你喝了解解渴吧。”

蕖香給他遞過一個小巧的竹筒,正是她平日隨身攜帶的小水壺。

陸霽此時確是渴了,接過蕖香手中的竹筒,一仰頭,將裡麵的豆泡兒雪水一飲而儘,頓時清涼了許多,剛欲要道謝,卻對上蕖香盈盈而笑的眼睛。

她見陸霽熱得滿頭大汗,十分貼心地遞上了一條素淨的白手帕子,“喏,這是我的手帕子,你擦擦汗吧。”

陸霽想到此時自己滿頭大汗,的確十分狼狽,便也不客氣了,接了手帕子,擦了擦汗,頓覺神清氣爽許多。

“阿霽哥哥,那我們走吧。”蕖香說道。

陸霽點點頭,跟在她身後,一同離去。

……

今日蕖香和陸霽相約,不在蝦子巷,卻是往城郊走去。二人走了約摸一個時辰的功夫,來到了一處荒涼的村落,這大白日頭裡,這個村落竟是一個人都沒有,毫無人氣,霎時滲人。

陸霽心中頗感驚訝,這裡原是金陵城郊的劉家村,十幾年前,因黃巾賊作亂,那幫賊寇為了恐嚇金陵城官民,大開殺戒,將這劉家村的人都屠殺乾淨,男女老少,乃至繈褓中的嬰兒,一個不留,極其慘烈。

後來黃巾賊叛亂雖平定了,但這劉家村卻因子孫都已死光了,就成了一座荒村。不僅如此,這劉家村因煞氣過重,頻頻傳出鬨鬼的流言,有不少人說,雖是大白日中,也聽到這村子裡傳來的哭聲。漸漸的,再也無人敢到這劉家村來,這劉家村愈發變得人跡罕至,滿目皆是荒敗的景象。

陸霽雖然有些不解,蕖香因何要來到這裡,但他也沒出聲問,想來必有她的緣由。

隻見蕖香在這荒村內內外外尋了半日,終於在一個荒廢的院落中,瞧見了一棵桃花樹,眼中露出驚喜之色。

這劉家村雖是無人居住,這棵桃花樹卻是長得枝繁葉茂。樹乾很粗,一個人攔腰都抱不過來,想來已經有五六十年的念頭。

此時已是盛夏時分,樹上並無桃花,卻有如華蓋般濃密的綠蔭,望之令人心生清涼,頓掃暑熱。

隻見蕖香在地上撿了一兩塊尖銳的石頭,蹲在這棵桃花樹下,“吭哧吭哧”地挖了起來。

陸霽心中更覺奇怪,卻什麼也沒有問,而是也撿了一塊石頭,幫著她一起挖了起來。

此時雖是日頭最毒辣的晌午時分,卻因這棵桃花樹枝繁葉茂,遮下一片綠蔭翠幕,他們二人倒也不覺十分炎熱。

待挖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黃黃的泥土裡露出了一片紅布,蕖香麵露驚喜之色,“果然在這裡!”

她丟下石頭,小心翼翼地用手挖了起來,一到一盞茶的功夫,便挖出了兩壇子酒。

陸霽麵露驚異之色,這兩壇子酒,看起來自埋入土中已經有些年份,不知是何人何時所埋?蕖香又怎會知道?

這些他是一無所知。

蕖香小心翼翼地去除了酒壇上的黃泥土,撣去了灰塵,方現出壇身上紅布上寫著的“女兒紅”這三個字。

因埋在地底下的時間長了,字跡雖已模糊,卻依舊能看出,那三個字寫得極其遒勁有力,就像是一柄剛剛出銷、寒光凜凜、鋒銳無比的寶劍。

蕖香望著“女兒紅”那三個字,怔怔地出神,她的手指不斷摩挲著,思緒起伏,身子微顫,黯然不語,那一雙如秋水般的美目,又是緬懷,又是喜悅,還透著說不儘的悲傷。

想來,這兩壇“女兒紅”,應是極為珍貴的東西。

陸霽心中如此想著,卻什麼也沒說,隻是在一旁陪伴她。

“咱們走吧,再去一個地方。”

過了許久,蕖香這才站了起來,對著陸霽說道。

陸霽點點頭,抱著酒壇,跟在她身後。

隻見他們二人離了劉家村,卻是來到了附近的一所小廟。

這座小廟,原是城隍廟,因它後麵生長著一大片野水仙花,十裡八鄉的人們都將這座小廟喚為“水仙廟”。因黃巾賊作亂,一把火將這“水仙廟”也都燒了,也跟著劉家村荒敗了。

後來,金陵城的人們感念沈承影和上官晴灩夫妻死守燕州、以身殉國的大義之舉,便湊錢重新修葺了這個“水仙廟”,又在廟中為他們夫妻二人塑了兩尊神像,又著幾個小道士看管香火,這“水仙廟”一度又興旺了起來。

這兩年,天下太平無事,金陵城的人們急功近利,又都趕著去拜財神爺,這“水仙廟”的香火又冷落不少,時至今日,也隻剩下一個老道看守香火。

此時,那老道也要外出砍柴去了,虛掩著廟門。因而蕖香和陸霽二人到了廟中,廟內並無一人。

外頭雖是大日頭,走入這廟中,卻顯得有些昏暗。

陸霽眯起眼睛,打量著小小的廟宇,以為是蕖香走累了,欲要在此歇歇腳。

“這廟中無人,想來是看守的道士出門去了,我去後麵的甕裡打兩碗清水來。”陸霽說道。

蕖香點了點頭。

他隨即繞到後院,在灶房處尋了兩隻碗,先用舀水涮洗乾淨,這才舀了兩碗清水。因水舀的有些滿了,他端著兩碗水行走時,腳步放慢了些。

待他從後院走至前麵時,忽聽到一陣潑灑之聲,緊接著聞到一股十分馥鬱芳香的酒香氣,原來是蕖香將兩壇女兒紅開啟,儘數都倒在了沈承影和上官三娘子的神像前。

陸霽心中微微詫異,緊接著又聽聞蕖香哽咽、顫唞著聲音說道:“爹,娘,不孝女芸兒來看你們來了。”

此時立在神像後、端著兩碗水的陸霽,睜大了雙眼,心中十分驚愕。

蕖香竟然是沈承影將軍和上官三娘子的女兒?

饒是他處事不驚,此時心中也頗感驚訝。

但他卻依舊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依舊立在原地,他手中端著的兩碗水,隻是稍稍了起了波瀾,並沒有灑出去一滴水。

……

這水仙廟裡沈將軍和上官三娘子的塑身,造得並不大好。

想來是那造像的匠人,並沒有親眼眼見這對英雄夫妻,隻是憑借著旁人的言說,便將沈將軍塑成了如關二爺一般麵如重棗,唇若塗脂,胡須及%e8%83%b8,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的美髯公。

雖說這造像塑得夠莊嚴,夠威風,卻少了沈承影自身那有如閒雲野鶴、寧靜恬淡之中又帶著三分狂傲之氣。至於上官三娘子,這造像雖也是如菩薩般莊嚴又慈愛的美婦人,卻遠遠不及上官晴灩本人那般明豔動人,顧盼神飛的姿態。

可是,時逢亂世,燕州城破後,無人收斂他們夫妻二人的屍骨。就算後人為他們建造的衣冠塚,也遠在燕州城。蕖香若想要憑吊親生爹娘,隻得來到荒敗的“水仙廟”。

她跪拜在沈承影和上官晴灩的造神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仰頭望著他們二人的塑身,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彙成了一句話——

“爹,娘,芸兒來了。”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一日,蕖香得五姥姥幫助,在夢境之中,得知自己的親生父母就是赫赫揚名的沈承影和上官三娘子夫婦。

在夢境中,她也得知,娘親上官晴灩跟著父親沈承影私奔後,夫妻二人,遊曆大江南北,曾經在這金陵城小住過一段時間。

這兩壇女兒紅,正是當年沈承影得知上官晴灩懷有身孕之後,按照江南一帶的習俗,親自用糯米釀了黃酒,埋在了所居住院落中的桃花樹下。

燕州城頭,沈承影以一當百,奮勇殺敵,臨死前,還不忘要喝這幾壇酒,並不是因他貪戀口腹之欲,而是他想看到芸兒長大後,出嫁的那一天。

今日,蕖香將這兩壇女兒紅帶了過來,儘數倒在父親沈承影的神像前,時隔十三年,爹的心願終於達成了。

爹,你看到了嗎?芸兒如今長大了,將你從前埋下的女兒紅,都帶來了。

蕖香抬頭仰望著上官晴灩的造像,心中湧起了萬般思緒,一雙眼睛如雨後池塘般蓄滿了盈盈淚水。

“娘,你看看,芸兒長大了……”

蕖香哽咽著說了這麼一句話,想要強顏歡笑,卻已是泣不成聲。

上官晴灩慷慨就義之前,最大的心願,便是想看看自己唯一的骨血、剛剛滿月就離開父母的女兒,她長大成人的樣子。

時至今日,她終於看到芸兒長大成人的模樣。

誰料,卻已是天人相隔。

……

蕖香叩拜完自己的親身父母的造像後,心下一片清明。

從前,她常常心生怨懟。她不明白,人人都有爹娘,為什麼就她一個人,無親生父母,無兄弟姊妹,孤零零的,如一棵野草,漂泊在人世間。

這種自怨自艾一直跟隨著她,成為她心頭最無法言說的疼。雖然她嘴硬說自己已不在乎親生父母是誰,暗地裡卻也幻想過無數次,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終於骨肉相見的那一日?

想來她的父親,一定是既有父親的威嚴,而又十分慈愛的。她的母親,一定是溫柔漂亮,賢惠能乾的。

或許,他們隻是一對平凡的小夫妻,在兵荒馬亂的亂世中,不幸和他們的親生女兒走失了。

她甚至設想過,他們是貪得無厭的壞人,生下了她,卻不願養她,便將她置之不顧。

他們是小販,是農戶,是窮儒,甚至是綠林大盜,或是嫖客與娼妓……

她設想過千萬種情況,卻從沒想過,她的親生父母,竟然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的父母,不是不要她,而是為了國家大義,不得已犧牲了自家的小義。她為他們感到自豪,能成為他們的女兒,是她最大的驕傲。

時至今日,埋藏在蕖香心中最深的傷痛,終於得到了慰藉,她也終於從自怨自艾中解脫出來。

從此之後,她不再是沒人疼、沒人愛、無名無姓的孤兒。

她是鎮國大將軍沈承影、巾幗女英雄上官晴灩的親生女兒。

她的名字,叫做沈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