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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玉,不能領會這一點。

陸麗仙雖然原也是出身微末之人,但因她當了許多年的花魁娘子,居移氣,養移體,大非昔比,變得心高氣傲起來,自然也就不再關注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

陸霽和蕖香,他們二人和這地上的蟻蟲,都是無名之輩,因而懂得這個道理。

這金陵城許多貧苦百姓,都受了五姥姥天大的恩惠。他們自發地彙集在五姥姥這裡,說著金陵城內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像是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這金陵城內的一舉一動。

如此一來,五姥姥居住的這個大雜院,自然而然就成了全金陵城消息最靈通之處。

陸霽,所做的就是在這繁如星辰的隻言片語之中,尋找出他想要的蛛絲馬跡。

饒是陸麗仙和林疏玉的偽裝十分成功,但剖根究底,倒也不是毫無破綻。

陸麗仙故意讓秦娘充當醉杏樓台前的主人,但在陸霽眼中,此舉恰恰是“迷魂陣”。

幾番觀察,他早已發現,僅以秦娘的手段能力,不足以成為醉杏樓的主人,恐怕這背後另有其主。

再加上陸麗仙頻頻派出人去跟蹤蕖香,這些動作,自然而然地都落到了陸霽的眼中。因而,他順藤摸瓜,猜出了自己和蕖香的關係,也就明了了身份。

想通此事,陸麗仙吃了一驚,後背汗津津的。

此法看似簡單,卻不知要花費多少心思。旁人說的隻言片語、一舉一動,都成為這個少年人解開謎團的蛛絲馬跡,其心思細膩、敏銳,難以想象!

她重新打量了眼前的這個少年人,心中肅然起敬,緩緩說道:“難為你,能想出這個法子。”

她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幸好,她們不與這個人為敵,實在為一件天大的幸事。

陸霽長身立在月光之下,半是被朗月清輝所籠罩,半是隱藏在樹影之下,自嘲地一笑:“這隻是微末之人的自保之計罷了。”

……

陸麗仙見計劃已經敲定,便要起身離去。

“麗……姨母,且等一等。”蕖香卻出聲叫住了她,躊躇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姨母。”

陸麗仙回頭一看,見蕖香滿腹心事,便和顏悅色地問道:“何事,你但說無妨。”

蕖香皺著眉,猶豫了半晌,這才悶悶地問道:“姨母,你說,該怎麼做,才能讓女兒河消失啊。”

什麼?讓女兒河消失?

這個異想天開問題,令人出乎意料,陸麗仙一時語怔,不知該作何回答。

但見蕖香站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那一雙明眸流盼秀目,此時並沒有太多馬上就要離開女兒河的歡欣雀躍,立刻就明白她的話中之意。

想來,這個蕖香覺得自己能夠離開女兒河,雖然幸運。但還有無數的女兒,永生永世都無法離開那個煉獄,因而心中生出了一種“獨活”的愧疚之感。

正如陸麗仙所料,今日蕖香見到李湘君最真實的那一麵,心神觸動,思潮起伏,不禁憮然有感。

她原以為李湘君是個幸運兒,如今聽了那一番話,才知李湘君原也是個命運不由得自己的可憐人。換言之,這女兒河中所有的人,哪一個不是如此?

如今她自個雖能得救,可其他的女子呢?

是否會終身陷於這個泥沼之中,再也逃不出來了?

陸麗仙歎了口氣,蕖香能問出這個異想天開的問題,雖然傻裡傻氣,卻也正說明,她是真的心地善良。

不過,這個世道,可容不下心地良善之人。

“等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那一日,這女兒河自然就會消失。”陸麗仙言簡意賅地說道。

蕖香沉默半晌,又悶聲說道:“除此之外,沒有彆的方法了嗎?”

“那就等到家家戶戶都吃飽飯,再也不用通過賣女兒來賺錢的時候。”

蕖香聽了,低下頭來,不再言語。

她自是明白,這幾乎沒有可能實現。

陸麗仙歎了口氣,一臉嚴肅地道:“蕖香,你要明白,這樣的問題,不是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夠解決的。你眼下隻要管好自己就足夠了。”

陸麗仙曾經也犯過錯,那就是太多乾涉了碧桃的人生,反而將碧桃逼上了絕路。到如今,方才明白,個人有個人的因果,不要妄想著改變他人的人生。

“眼下你什麼也改變不了,唯一能夠改變的,便是你自己。若你真的想改變這一切,那就等你成為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等到那時,你再來說吧。”

蕖香懵懂地點了點頭。

陸麗仙所說的這些話,太過深奧。她隻能是似懂非懂。

不在泥漿裡摸爬滾打幾圈後,是不會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陸麗仙苦澀地一笑,這個小丫頭子,日後總會明白這一點的。

……

夏日,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

一入了夏,雖是炎熱,金陵城卻熱鬨了起來,女兒河的秦樓楚館,家家戶戶都預備著七月七的選花魁來。那四麵八方的遊人,也都從各個地方趕來,一睹這金陵城一年一度的盛事。

今年不知怎地,金陵城內多了一批不男不女的人。

聽說,這些人都是從京城來的太監,雖作喬裝打扮,但那一副陰陽怪氣的氣度,卻是泄露了他們的身份。

這幫太監行事十分高調,簡直是夜夜大鬨女兒河,像是從沒見過女人的一般,點了許多姐兒服侍。

那些服侍過的姐兒說了,這幫太監雖然沒有那勞什子,卻使出了百般手段折磨她們,簡直比那最刁鑽的嫖客,還要可惡百倍。

雖如此,卻架不住他們有銀子,撒漫使錢,哄得一眾老鴇子都將他們奉為座上賓,使出了渾身解數,讓這一幫老太監們高興。

這些老太監們,裡麵有一個最為年老的,聽旁人都喚他為花公公的,不知怎的,瞧上了楚雲閣裡一個長得很是標致、名為“含煙”的姐兒,花了大把的銀子包占了她,因而就連沒落的楚雲閣,也跟著撈了不少好處。

此時是綠柳管賬當家,她見這花公公出手大方,自然也是滿心歡喜,整日圍著著這幫太監們團團轉,也沒得空去刁難蕖香了。

蕖香樂得如此。

這一日,她借著郡王妃召見的名頭,隻身到了城南。因天氣炎熱,又走了許多路,便在一個賣熟水的茶水攤要了一碗雪泡兒涼水,慢慢喝著,歇一歇腳。

此時,正值晌午時刻,天氣炎熱,這茶水攤坐了許多人,在此乘涼歇腳,茶餘飯後,自然就有人說到了近來金陵城裡這些太監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一位老先生撫著白胡須說道:“想來這些人,定是大內裡的太監,此番他們微服出巡,到這金陵城裡來,是為了給皇帝物色美人的。”

一個大漢哈哈笑道:“這皇帝老兒三宮六院,宮裡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怎會大老遠的又要跑到這金陵裡找美人兒?”

另外一個二十多歲男子,頭頂瘦削,像個竹竿兒,正是混跡在金陵城的幫閒,名為“趙竿兒”,他搖頭晃腦地賊笑道:“諒你們也不知,後宮裡的那些妃子,都是高門大戶的好女兒,她們知書達理,自然是不必說的。可若是論床上的功夫,天下的女子,哪裡比得上咱們金陵城的那些騷娘兒們,想必是皇帝老兒聽此傳言,也想弄來幾個金陵美人兒嘗嘗鮮!”

這一番葷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蕖香心生不悅,正要起身離去,忽聽一個聲音義正嚴詞地說道:“此言差矣。一國之君當以國事為先,豈能沉溺女色,荒理朝政?”

蕖香聽了,心中一動,看來還是有明白事理之人,當下並不起身。

眾人一瞧,說這話之人原來是一個年輕的後生,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身體壯碩,雖並不醜陋,可透著一股子憨勁。

那“趙竿兒”見這個年輕後生的彆了他的話頭,心中不悅,冷笑道:“哎唷,哪裡來的窮酸儒生。你既這麼大言不慚,何不謀個一官半職,去京城向那皇帝老兒諫言?”

誰知那個濃眉大眼的後生並不理會嘲諷之意,竟點了點頭:“俺正要進京趕考去咧,若是考上了狀元,自然要當個如魏徵一般的諫臣。要勸誡當今聖上親賢臣,遠小人。那女兒河裡的煙花女子,儘都是薄情寡義、不吃廉恥、忘恩負義之輩,若是讓她們到了聖上身邊,定要被她們都教壞了,敗壞倫理綱常,豈不是重蹈商紂王受惑妲己以致滅國的覆轍了?”

眾人見這個後生是個又憨又愣的,兼之他酸儒之氣過重,都不去理會他。

蕖香聞言,心中不忿,冷笑兩聲,出聲說道:“敢問這位公子,以你之見,這煙花女子,都是薄情寡義、不吃廉恥、忘恩負義之輩了?”

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人見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問他,倒是十分親切地說道:“小妹妹,你不用叫俺公子,俺叫魯仲,家鄉人都喊俺作魯二槌。小妹妹,你就喊俺作魯二槌就行。”

蕖香並不領情,隻是冷冷道:“魯公子,你還未回答我的話,以你之見,那煙花女子之人,都是水性楊花、薄情寡義、鮮廉寡恥之輩了?”

魯仲點點頭,愣愣地說道:“這是自然,若是她們懂得仁義禮智,怎麼會心甘情願墮落其中?”

蕖香反口相機,“那‘願效死於君前’、矢誌不渝的綠珠,還有那親執桴鼓、大破敵虜的巾幗女英雄梁紅玉,以及慧眼識英雄、慷慨解囊的蘇小小,難道也都是薄情寡義、不吃廉恥、忘恩負義之輩了?”

魯仲見眼前這個灰不溜秋的小女子竟如此口齒伶俐,摸了摸腦袋,憋紅了臉道:“這個……她們自然不是無情寡義之輩……我……”

蕖香繼續冷語道:“魯公子讀遍聖人書,豈不聞《論語》中說,‘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光這女兒河中,就有數不清的好女兒,為了能讓家中父母看病吃藥,又為了家中兄弟姐妹能夠吃飽穿暖,迫不得已賣身到煙花之地,難道舍己為人的她們,也都是薄情寡義、不吃廉恥、忘恩負義之輩了嗎?”

這魯仲見這其貌不揚的小姑娘竟然搬出了孔聖人的話,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反駁之語,更加語塞,漲紅了臉,幸而他皮膚黝黑,倒也沒人瞧得出來。

眾人見魯仲竟被一個小丫頭子嗆了聲,也哈哈大笑起來,起哄道:“你個憨小子,連個小丫頭子都說不過,還想著考進士呢,真是癡人說夢,依我看,還是趁早回家耕田當你的棒槌吧!”

魯仲雖是個憨的,卻非那一等狡言相辯、不知悔改之輩,他見眼前這位年輕姑娘說話十分在理,便撓了撓頭,正要向她低頭認錯。

還未張嘴之際,忽見她“咻”的一聲站了起來,原本黯淡的眼神此時變得十分靈動,當真是明眸靈動,清麗絕豔,一時之間,這魯仲倒是看呆了。

隻見她卻對著遠處之人揮手說道:“阿霽哥哥,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