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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離去了,這世上隻剩下她孤身一人。

就連曾經那個蕖香小丫頭子,也同他們一起走了。如今隻剩下她一人,沈紅蕖,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那小丫鬟端著銅盆恭敬地說道:“姑娘醒了,請用溫水淨一淨臉吧。”

沈紅蕖看著銅鏡裡,微波蕩漾的水麵,倒映著她的姣好麵容。

今日的她,已是名揚天下的花魁娘子,自然是無需再謹小慎微,扮成怯懦粗鄙模樣。倒影中的女子,極致明豔,宛若一朵雨打之後的芙蓉花,隻是眉宇間,卻鬱結著一種淡淡的憂愁。

“小橘,咱們到哪裡了?”她問道。

“姑娘,咱們到桃葉渡了,過了桃葉渡,便是離開金陵城了。”

沈紅蕖微微一怔,“跟船夫說,在桃葉渡稍作停留,我要祭奠故人。”

小橘應聲說道:“是,姑娘。”

待小橘放下簾子後,沈紅蕖對著菱花鏡,一一摘下了頭上的華麗發飾,僅留下那一根芙蓉花簪。

她祭奠故人,仍作舊時打扮。

……

相傳,這桃葉渡是王羲之之七子王獻之,常於此渡口迎接他的愛妾桃葉渡河。當時水麵寬廣,桃葉渡處水深湍急,遇有風浪,若擺渡不慎,常會翻船。

桃葉每次擺渡心裡害怕,王獻之為她作了一首《桃葉歌》,歌曰:“桃仙複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而桃葉在船上應和:“桃葉映紅花,無風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獨采我。”*

此後,這個渡口便以桃葉渡為名。

夜晚風大,沈紅蕖披著披風,立在桃葉渡,在浩瀚的江麵上傾灑了三杯水酒。

第一盞酒,為祭奠蝦子巷的所有死去人們,五姥姥,珠兒,鮑嫂子,趙大叔,他們的恩情她永世不忘。

第二盞酒,為曾經的自己。

昔日的蕖香已經煙消雲散,從此之後,這世上唯有沈紅蕖。

第三盞酒,她眼眶微紅,眉頭一蹙,手微微顫唞,酒盞之中的清酒,倒入了江中,濺起了圈圈漣漪。

第三盞,為了他,她永遠無法忘懷的那一個人,那個如萬壑鬆濤般的少年,陸霽。

無論今後遇到什麼艱難險阻,前方有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她都會咬著牙,自己走下去。

隻因,當年的女兒河畔,晚風習習,她和他許下了一世追隨的約定。

三杯水酒祭奠完,她轉身進入到了畫舫之中。

此畫舫滿載著無數的雨恨雲愁,一路北上。

她,沈紅蕖,此生終不忘那些冤死的亡靈。

她要以身為劍,去為他們,問個明白。

……

距離桃葉渡數百裡的棲霞山,幽深至極,人跡罕至。

金烏西墜之際,卻有一人攀援上山,正是曾鐵牛。

隻見這曾鐵牛手腳並用,如猿猴一般翻過了好幾個山頭,終於到達一個幽靜的山穀之中,找到一個山洞,將背上的包裹遞與了一個人,恭敬說道:“恩人,你要的藥材我都替你買回來了。”

“都說了,你無需叫我恩人。”那人正生火烤肉,冷冷道。

曾鐵牛連連擺手道:“當日若不是恩人出手相救,我就要被山裡的吊睛白額大蟲吃掉了。這份恩情,我日夜不敢忘。”

那人瞧見曾鐵牛這個傻憨憨模樣,倒覺幾分好笑,臉上也緩和了不少,丟給他一塊烤熟的獸肉問道:“你這次前往金陵城,可有什麼新鮮見聞嗎?”

一提到此事,曾鐵牛便來了精神,一邊咬著滋滋冒油的獸肉,一邊眉飛色舞地講了他在金陵城的所見所聞,以及他親眼見到了花魁娘子沈紅蕖一事。

那人聽罷,低聲念道,“陳蕖香……沈紅蕖……”忽然醒悟,譏笑一聲:“嗬!她竟成了花魁?我當日,還隻當她是個好的,真沒想到,竟是看走眼了!人死了不過幾日,她就雀兒揀著旺處飛。”

曾鐵牛聽恩人所言,似乎和那沈紅蕖是舊識,他本想發問,但一瞧恩人滿臉嘲諷,便不敢接話,這位恩人喜怒無常,自己可不要觸了黴頭才是。

吃罷獸肉,他抹了抹嘴,餘光掃過山洞裡麵,黑黢黢的石板上,似乎躺著一個人。他麵有憂色地問道:“恩人,那人還沒醒嗎?”

那日,他見恩人背著一個重傷之人,渾身上下的皮膚,被火灼燒的不成樣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如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又在這荒山野嶺,缺醫少藥的的,那人恐怕早已咽氣了吧,成了一具“屍首”了吧。

“哼,他若死透了,我便將他從山洞裡丟出去喂野狗。”那人冷冷說道。

一聽這話,曾鐵牛不禁打了個冷顫,不敢停留,推說日頭將晚,彆了恩人,便下山去了。

那人見曾鐵牛下山去了,便趁著黃昏,在棲霞山的竹林中獨自舞劍,其勢如破竹,鋒芒畢露。

無人察覺到,就在剛剛,他們二人談及“花魁娘子沈紅蕖”時,這具“屍首”稍稍動了一下手指。

- 中卷·芙蓉簪 -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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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葉渡的文字,引用百度百科“桃葉渡”的詞條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出自宋代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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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中卷芙蓉簪總算是寫完了,這一部分本來想放到十一前寫完的,但事情實在太多了,拖到了現在,十分抱歉。

下一卷就是結局啦,也換了新場景,到了京城,會有更多人物出現,也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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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卷 · 桃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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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金雀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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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釵,紅粉麵,花裡暫時相見。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若說此刻,誰是京城裡最幸福的女子,那必定是京兆上官府中的三娘子,上官婧。

京城,臘月,京兆上官府。

鐘鳴鼎食,高堂大廈。⊿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曲折回廊深處,有一精巧閨房,朱紅琵琶記戲文小姐踏步床上掛著青櫻鬥帳,玉鴨熏爐裡嫋嫋升起香煙,外麵雖是寒冬臘月,這閨房裡卻是靜日生香。

閨房之中,一位妙齡少女坐在朱漆泥金雕花屏風鏡前,借著日光,低垂粉頸,正繡著一方鴛鴦戲水的紅錦帕,隻見這鏡中女子紅粉麵,柳翠眉,雲髻堆鴉,未掃胭脂,兩靨生紅,豔若桃花,眉梢眼角透著笑意,便可知喜事將近。

她正是京兆上官氏府中的千金小姐,上官婧。她這一輩,府上共有六個姑娘,她排行第三,家中人都稱呼她為三姑娘。

這三姑娘雖也是嫡出小姐,卻是生在了不受待見的次房,兼之她生父去世多年,隻和年過半百的母親相依為命。她們孤兒寡母,在這鐘鳴鼎食的京兆上官府中,雖過得也是錦衣玉食,難免因家中無男丁,落得一個仰仗彆人鼻息過活的尷尬局麵。

若論身份尊貴,她自然比不得長房嫡出的大姐姐上官媛。若論相貌,她也比不過四妹妹上官瑤那般花容月貌。

在長房姐姐妹妹光輝的襯托下,不出挑的三小姐小心謹慎地過了那許多年,卻因一朝紅鸞星動,終於到了她出人頭地的日子。

她的命中貴婿,便是天下赫赫威名的攝政王顏巽離。兩家已商議定了婚事,蒼梧顏氏已下了聘禮,隻等著過了年十五,便舉行大婚。

不出一個月,她便如魚躍龍門,嫁得攝政王成為王妃。屆時,她便是這全天下女子最羨慕的人。

既訂了婚期,又得了乘龍快婿,自此這三姑娘在京兆上官府,身份自是不同。從上到下,都客客氣氣的,無人再敢怠慢這三姑娘,連帶著她屋中的丫頭們,終於也吐氣揚眉了。

這日,上官婧正在閨中繡著一方紅錦帕,那上麵紮著的鴛鴦戲蓮的花樣,皆是用五/彩/金/線繡成的,繡腳極密,饒是京中最好的繡娘見了,也要讚歎一聲。

做的功夫久了,上官婧倒也有些累了,她放下針線,撫摸著上麵兩隻嬉戲的五彩鴛鴦,不禁露出幾分嬌羞的笑容。

不出一個月,她就要和攝政王大人成婚了,夫妻恩愛,新婚燕爾,就和這嬉水的鴛鴦一般。

饒是無人的閨房之中,上官婧想到此處不免有些麵紅耳赤,秀靨上桃花之色愈發濃了。她微微咳嗽了一聲,脫下頂針,細聲喚道:“金鵲,倒盞茶來。”

房中並無人回應,她這才想來,剛剛打發金鵲卻往娘那裡去取金線,不知怎地,這半晌還不回來。

金鵲不來,自是可以使彆的丫鬟婆子。旁的丫鬟婆子,都是這些日子臨時添派來的,上官婧素來不喜她們,擔憂房中人多口雜,不知哪一個就充當了彆房裡的耳報神。近來她在閨房中做針織,隻留金鵲一個貼身伺候,其餘的都趕了出去,隻遠遠地在外間聽使喚。

金鵲去了許久尚未歸來,上官婧細細一想,想是娘交代金鵲的事情多,一時耽擱了,此時已近午飯,不若自己從後花園走過去到娘房中,也算是散散悶了。

思及此處,她便起身,獨自從上官府的後花園穿過去,往前麵去尋李夫人。

這日,雖是臘月嚴寒時節,日頭卻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隻見上官婧罩上一件大紅羽紗鶴氅,蓮步輕款,走到這後花園中。

京兆上官府的後花園自是比彆的凡塵俗館修的不同,隻見朱欄曲折,秀石崢嶸,池亭繚繞,花木參差。眼下雖是萬物凋零之際,比不春日裡生機盎然,卻值梅花盛開,隻覺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上官婧此時心情舒暢,玩心忽起,也不急得去前麵找李夫人了,她正獨自賞玩這梅花,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廊簷下,正是她貼身伺候的丫鬟金鵲。

好個金鵲,原來是在這裡躲閒。上官婧正欲要喊她時,忽聽到金鵲叉起腰嗬斥道:“剛才你們在背後嚼什麼舌根,有種當著我的麵,再說一遍!”

金鵲正是對著兩個小廝說話,上官婧認得,正是在長房裡專管通傳的兩個小廝,一個叫做來興,一個叫做來旺。

那兩個小廝已是嚇得跪倒在地,連忙拉扯這金鵲的衣裳告饒道:“求姑娘饒過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胡說了。”

金鵲冷笑一聲,指著來旺道:“他不敢說,你替他說。若你也不敢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來旺是個乖覺的,連忙說道:“姐姐明鑒,剛才從始至終,我可是一句話都沒說。是來興這廝膽大包天,在背後說什麼咱們家的三姑娘,和那千秋樓裡的花魁娘子沈紅蕖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這廝還說了,他曾遠遠瞧過那花魁娘子,還說若論相貌,咱們家三娘子可不及那花魁娘子——”

來旺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