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雙霜此刻什麼都說好，如此明事理又如此配合的家屬並不多見了，醫生也不由得輕鬆了一些：“她現在的情況有點嚴重，我們隻能儘最大努力試試看。等結果出來，我找各個科室的老師問問，你最好等一下，今晚先彆睡。”

“好。辛苦醫生，麻煩你們了。”

晏雙霜又跟著去了腸胃科，去的路上，護士直接拿著針管過來抽血。

深紅色的血液順著導管流出來，古辛現在的臉色難看得嚇人，她的嘴唇開始乾裂，冰袋換了兩輪，依舊燙得驚人。

護士跟醫生耳語一番，在場幾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

古辛又被推了進去，晏雙霜站在外麵，靠著牆壁發呆，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先把定好的機票退了，又給母親發了條短信：“沒事，你們今晚彆過來了，我守著她就行。”

晏女士打了個電話過來：“小古情況怎麼樣？”

晏雙霜說：“不太好，還沒查出來什麼原因，溫度也降不下去。”

晏女士一時無聲，過了半晌，她歎了口氣：“想要照顧病人，就要先把自己照顧好。”

“嗯，我明白的。”

“我已經聯係了一個靠譜的護工，我把她電話和微信推給你，你自己跟她商量讓她什麼時候來。”

“謝謝媽。”

晏女士不由得又叮囑了一遍：“一定要先把自己顧好，可千萬彆小古醒了，你垮掉了。”

晏雙霜說好，掛了電話後，她靠在牆上，仰頭看著醫院雪白的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她揉了揉眉心，好像這樣就能把憂心和疲憊一起封存。

而電話那邊，林顥湊過來擔憂地問：“閨女怎麼說？”

晏女士無聲地歎氣：“不太好。”

連帶著晏雙霜的狀態也不好。

有些事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晏女士記得之前晏雙霜都已經下定決心重新開始了，她拋開了古辛，終於變得自立堅強。

但最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晏雙霜對古辛那股子執拗勁又上來了。

晏女士不會乾涉女兒的決定，但她已經做好了再一次當後盾的準備。

希望她們的糾纏，在這件事後，能有個徹底的結果。

林顥也跟著歎氣：“小古人很好，就是命不太好，親家母又去的那麼突然，家裡麵一個長輩都沒有了，也隻有我們能關心關心了。”

晏女士神情思索：“你說得對，明天我問問雙霜，一起去看看小古。”

“應該的。”

將護工的名片發了過去，對麵幾乎是秒回：【謝謝媽】。

晏女士一怔：“這孩子……”壓力怎麼大成這樣。

晏雙霜並不知道晏女士將她的狀態判斷了出來。

護工是個女Beta，四十多歲，一來就將自己的信息發給晏雙霜過目，待到晏雙霜看過後，倆人三言兩語就敲定明天早上八點半來醫院。

腸胃的檢查要稍稍久一點，和CT不一樣，家屬是可以進去的，但晏雙霜無論給自己打多久的氣，她都不敢。

她不敢看古辛現在虛弱的樣子，她不敢麵對要失去古辛的可能性。但現在古辛能依靠的人隻有她。

誰都可以倒下，晏雙霜不可以。

她是這個世界上，古辛僅剩的能信任的人。

古辛說：“我才是古辛。”

晏雙霜得到答案的那一刹那，喜悅像是煙花在心裡炸開了花，可是還未來得及品味這份喜悅，她就看見古辛笑著倒了下去。

所有的高興都變成了驚嚇，晏雙霜想，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麼是古辛給了答案以後。

時機來得如此之巧，巧到晏雙霜想要質問上天，她難道不配得到一個答案嗎？她不配得到古辛嗎？

晏雙霜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可是古辛就這樣倒了下去。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晏雙霜的心底升起——醒來後的古辛，還會是真正的古辛嗎？

*

古辛站在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間裡，她試探性地踩了踩地麵，又動了動手腳，最後她掐了自己一把——完全不痛。

觸覺完好，但痛覺失靈。

她在做夢？

記憶裡，尖嘯著的係統音奔湧而來，然而等她再次睜眼，腦袋不痛了，人也完好，就是所在的地方不對勁，看著挺假。

古辛在空間裡走動了幾步，發現無論往哪裡，都是同樣的白。

她鎮定地抬頭問：“係統？”

電子音七零八落地響起來：【警……告、宿主、違反……】

古辛耐著性子聽了兩分鐘，打斷它：“說點我聽得懂的。”

電子音卡了殼，過了兩秒，叮了一聲，像是重啟成功的聲音。

電子音一板一眼道：【宿主不顧警告，強行向任務目標透露真實身份，任務失敗！任務失敗！】

任務失敗還重複了兩遍，頗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感覺。

古辛冷冷地說：“我才是古辛，有什麼不對嗎？”

【宿主不聽勸阻，違反條例。懲罰：立即投入下一次攻略，任務難度提升至百分之百，即刻執行！即刻執行！】

古辛心頭一緊，她立即提高警惕環顧四周。

然而半分鐘後，無事發生。

現場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

古辛頓了頓：“你還帶延遲的？”

電子音沒聲了，半空中傳來嘀嘀嘀的聲音，聽著特彆像撥號。

三分鐘後，依舊無事發生。

古辛緩緩放鬆了下來：“即刻？”

古辛就是這樣，雖然每次她自認為說疑問句的時候，都是真誠的疑惑，但說出口後，怎麼聽怎麼嘲諷。

嘀嘀聲變得急促，像是有人在瘋狂嗶嗶。

而古辛仗著自己聽不懂，“係統”暫時也拿她沒辦法，乾脆盤腿坐下。

她支著腦袋，摸了下地麵——很涼，感覺像瓷磚。

又抬手摸向四周，都是空的。

就這樣又過了十多分鐘，電子音又上線了。

它先嗶嗶了兩聲，古辛麵無表情道：“聽不懂。”

電子音戛然而止，兩秒後，又轉換成古辛能聽懂的語言：【請宿主簽訂攻略合同，1為確認，2為拒絕，3……】

古辛毫不猶豫：“2。”

電子音再次卡了殼。

古辛漸漸品出來了——電子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上一秒還氣急敗壞說她違反條例要馬上懲罰，現在又讓她簽合同？

古辛說：“合同是那麼容易簽的嗎？都不給我看一眼，上來就讓簽？”

又是半分鐘過去，叮叮，古辛麵前突然出現了一疊紙，竟然真的是合同。

古辛假裝自己見過世麵，對這樣違反物理學規律的現象視而不見，鎮定地拿起合同，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上麵的中文很清晰，花了半個小時，古辛看完了，總結一下就是“係統”雇傭任務者去攻略每個世界的特定人物，攻略成功後會有相應的獎勵，但與此同時，攻略者不能透露真實身份，也不能透露係統的存在。

攻略難度視人物難度而定，任務者如果能成功攻略困難任務，獎勵也會翻一番。

但古辛看完這份合同，抖了抖紙張，麵色平靜地說：“我怎麼記得，有人說我們的世界是小說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是紙片人？”

電子音沉默了兩分鐘，古辛也不著急，繼續看合同慢慢等。

電子音慢吞吞道：【提供給每個任務者的合同不一樣。】

古辛挑了挑眉：“哦？這話的意思是，你可以隨意更改合同？我很好奇，我不是古辛，誰才是古辛？”!思!兔!在!線!閱!讀!

電子音徹底沒聲了。

對係統來說，今天是毀滅性打擊的一天。

它第一次知道任務者還能這麼廢，還能被原主給反殺的，關鍵是它將人拉入高維空間才發現這是原主。

任務者？

早就煙消雲散了。

古辛：“喂，彆裝死啊，我還在等你的回答呢。”

電子音憋了半晌才說：【請簽訂合同，同意請說1，不同意請說……】

“不同意。”古辛說，“我的人生就這樣被你們給毀了。你帶著所謂的任務者，把我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我的工作沒了，存款沒了，最重要的是，老婆也沒了。紙片人怎麼了？紙片人生活的世界就不真實了嗎？紙片人就能隨便被你們這樣造嗎？”

係統在古辛看不見的地方嚶了一聲，但它鼓起勇氣，給自己辯解。

【係統所選，皆是瀕死的人物，不存在故意占用完好身體的情形。】

“可我不僅沒死，甚至活得好好的，你不給我個解釋？”

係統迅速在浩如煙海的資料裡找到這個世界的坐標，又找到晏雙霜的任務編號，然後它發現——

“古辛”確實是它手底下的任務者，但她動了歪念，消耗了大量積分兌換道具，鑽Bug直接變成了古辛，想立即完成對困難人物“晏雙霜”的攻略任務。

係統並不會管任務者用什麼方法攻略，以前也不是沒有任務者這麼乾，但侵占完全健康的軀體，即便有道具，對任務者來說也是非常冒險的。

任務者和世界人物的靈魂，並不分高低，她們是平等的。

而“古辛”強行占領身體的時候，晏雙霜對古辛的好感度已經高達97，再有三點就能完成任務。

【咦？】

聽到係統終於放棄人工智障一樣的電子音，露出一絲真實的情緒，古辛挑了挑眉。

係統迅速翻著任務記錄，最後不得不承認，是任務者太過想當然，以為整個世界的人真的都是背景板紙片人，強行侵占原主身體的時候粗心大意，最後被古辛這個原主抓住機會反殺，係統自然而然被原主繼承。

但看到“晏雙霜”底下的積分，係統又覺得，對人類來說，這個任務真的非常有吸引力。

“所以看好了嗎？”

係統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又裝回了一板一眼的電子音：【對不起，經查驗，我司員工為您造成了困擾，您不必再簽署任何協議，此空間存在時間僅剩兩分鐘，兩分鐘後將自動解鎖，您也可以回歸正常生活。】

古辛直直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終於徹底冷下了臉：“攪亂我的一切，卻如此輕易的了結？這就是所謂的高緯度文明？”

係統說：【我司已為您準備好補償，您清醒後將會看到。祝您生活愉快。】

接下來無論古辛如何呼喚，都不再有聲音回答。

係統就這樣遁走了。

而下一秒，古辛的眼皮微動。

*

晏雙霜坐在椅子上，等古辛的檢驗結果出來。

三小時過去，其他結果都出來得七七八八，隻剩下血檢。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

但晏雙霜卻一點兒也不困。

護士來查房，看她在病人旁邊等得像座雕塑，沒忍心低聲告訴她：“走廊有熱水，樓下還有自動販賣機和小賣部，你可以去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