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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月 清淮曉色 4340 字 1個月前

到其他有子嗣妃嬪的忌憚敵視。

和頤公主出生時,江皇後還是太子妃,當時皇帝還是太子,還曾經對她端起過慈父的模樣。當年和頤公主新生不久,太子就依照舊例請齊州分殿派人為她檢測根骨。

她明白,現在皇宮中的這些客卿,遠遠不能與齊州分殿的仙長相比。檢測根骨的水平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後妃無法買通齊州分殿的仙長,卻能買通這些客卿。假如五皇子真有些天賦,她們姐弟也未必能聽到一句真話,說不定連第二日的朝陽都看不見。

和頤公主想不到彆的辦法。

她尚未出嫁,連出宮的機會都沒有,被硬生生圈在了長樂宮這方寸之地,連讀書學琴都是江皇後生前的貼身女官輪番教導,根本沒有機會去尋可靠的修行者為五皇子測根骨。

但她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和頤公主再過一年便要及笄,齊國慣例到了及笄之年就該談論婚嫁。

到時候最好的情況,是皇帝忘記了還有這個女兒,不理會她的婚事,長長久久拖延下去;壞一點的情況,是皇帝將她當做一件玩意,隨手賞給哪個寵妃的兄弟、逢迎的幸臣,後半生搭進去了,而弟弟沒人照管,同樣活不長久;最壞的情況是,皇帝想起來還有這麼一雙兒女在,順手要把他們弄死。

和頤公主等不起,也賭不起。

江雪溪畢竟年幼,他不知道姐姐做了什麼,隻隱約記得和頤公主那段時間常常悄悄離開長樂宮。

對於年幼的江雪溪來說,長樂宮外是最可怕的地方。姐姐無數次不厭其煩地告訴他,隻有待在這小小的宮院裡,才能和姐姐在一起;一旦他離開長樂宮,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有一日,和頤公主午後換上宮女的衣裳出門,直到太陽落山也沒回來。女官們很著急,礙於公主臨出門前的吩咐,又不能出去找。所有人提心吊膽地等到深夜,傾盆大雨裡,被雨澆的渾身濕透的和頤公主叩響了宮門。

女官們匆忙圍上來,和頤公主卻無心細說,隻道自己回來的半路上碰見了嬪妃們在亭中賞雨觀花,躲了起來不敢露麵,所以才回來晚了。

她的麵色蒼白,嘴唇因寒冷失去了血色,但平靜的神色下卻潛藏著幾乎無法壓抑的喜悅。

“小五。”和頤公主喃喃道,“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那時江雪溪才三歲,和頤公主並不是事事都要跟弟弟說的。即使他早慧,也很難從和頤公主在他麵前泄露出的隻字片語中猜出她要做什麼。

一直到數年後,江雪溪才拚湊出了過往,

——和頤公主設法遇見了入宮的定國侯世子,引得那位世子對她傾心,想要求娶她。

定國侯世子,是齊國重臣定國侯唯一的孩子。定國侯是半生戎馬的武將,精心教養的獨生子卻更似風流文人,非但容貌俊秀、能詩善文,亦習練家傳武藝,還修行過一段時間,允文允武,人才出眾。更重要的是,皇帝很器重定國侯,而定國侯與鄭昭儀母家不睦。

皇帝行事暴虐,卻能穩坐皇位,與他眼光精準分不開關係。朝中固然幸臣橫行,但皇帝卻沒殺太多武將,反而時不時加以賞賜。定國侯是帶兵的能手,性情卻衝動,說的難聽點就是隻會打仗不會做官,皇帝對他格外放心,偶爾定國侯惹了皇帝不悅,居然也隻是斥責了事。

定國侯世子多次進宮,是因為皇帝喜歡容貌出色的年輕人,覺得定國侯世子看著賞心悅目,常招他進宮來。和頤公主借著這個機會,和定國侯世子設法見麵,終於令他傾心,想要求娶和頤公主。

不得不說,和頤公主看人的眼光不錯。定國侯世子並不隻是說說而已,他回去之後,立刻向父親提出,想要求娶和頤公主。

定國侯有些猶豫,擔憂廢後所出的公主不受皇帝喜愛,會招惹禍事。但架不住獨生子央求,第二日還是入宮替兒子請求賜婚。

皇帝答應了這樁婚事,婚期定在半年以後。但麻煩也隨之而來,一是皇帝想起來自己還有一雙江皇後所出的兒女,二是這樁婚事惹怒了鄭昭儀。

自登基以來,皇帝身邊寵愛的妃嬪流水一般來了又去,唯有鄭昭儀長盛不衰。

皇帝寵愛鄭昭儀,是因為鄭昭儀最合他心意。但在和頤公主看來,鄭昭儀委實不像個正常人。

皇帝性情殘暴,許多次忽然起興,就要見血,杖責鞭打侍從、朝臣甚至妃子。曾經將忤逆他的臣子扔進獸籠中,不乏有美人嚇得驚呼出聲,皇帝大感掃興,連著美人一同扔進去,眼看著猛獸活生生將美人撕成兩半,他居然還能在臨死前撕心裂肺的哭喊尖叫中哈哈大笑。

鄭昭儀伴駕數年,這種場麵沒少見過,她不但能淡然自若,甚至還能為皇帝提出‘更好玩’的點子。

定國侯和鄭家不睦,鄭昭儀對長樂宮又警惕。和頤公主知道,正如她深恨鄭昭儀那樣,鄭昭儀一定也記恨她。因此她打疊起所有精力,準備迎接鄭昭儀的報複,一時間長樂宮上上下下真是守得固若金湯,任憑鄭昭儀有千般本領,短時間內都很難把手伸進來。

但鄭昭儀的報複來得既簡單又直接,卻恰恰是和頤公主最不願意麵對的情況。

——一日,皇帝身邊的侍從來到長樂宮,傳了皇帝的口諭。

“五皇子自生下來,朕還沒有見過,把他抱到鏡湖行宮,讓朕看看長什麼模樣。”

這句話既平實又淺白,絕不至於聽不懂。

然而和頤公主一聽,臉色頓時慘白,下意識問:“什麼?”

侍從很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接著轉向站在內室門口的江雪溪,皮笑肉不笑地道:“五皇子,皇上召見,請跟奴才來吧。”

——那是江雪溪自從生下來,第一次離開長樂宮。

第56章 56 謁金門(十)

◎江雪溪傷的很重。◎

長樂宮很小, 高大的宮牆圈出四四方方的天,偶爾從庭院中仰頭望天,仿佛蹲在井底仰望井口外的天空。

和頤公主有時會擔心, 弟弟想要出去玩耍。儘管她千百遍叮囑江雪溪, 告訴他外麵很危險,但和頤公主自己也有年幼的時候,她深知小孩子對危險的‘恐懼’是非常淺薄的。他們意識不到後果, 好奇心會輕易戰勝恐懼。

但事實上,江雪溪從來沒有離開長樂宮,出去看看的想法。

這固然是因為他太小了,還沒有來得及在日複一日的乏味中對外界生出好奇心。而且,長樂宮裡有姐姐,有各位女官姑姑, 有小內侍和小宮女做他的玩伴。對於江雪溪來說, 長樂宮並不逼仄無趣。

他被皇帝派來的侍從抱上馬車, 在姐姐驚恐萬分的目光裡離開了皇宮。

從皇宮到鏡湖行宮,要行經皇城最繁華的大路。侍從們冷眼看著年幼的五皇子,見他好奇地東張西望,想揭開車簾朝外看一看,彼此交換著眼神, 眼底滿是憐憫。

鏡湖行宮到了。

這裡是皇帝大興土木營造的彆宮,齊都四景之一的‘鏡湖泛舟’就在行宮裡。相傳鏡湖一望無垠, 平滑清透如鏡, 湖旁遍植奇花異草, 珍奇異獸, 遙遙望去朱閣絳闕清幽如畫, 雖在人間亦勝仙境。

江雪溪沒能見到傳聞中的鏡湖。

侍從將他抱到了一個高台廣場之上。

高台上帳幔層層垂落, 香風陣陣,席上珍饈佳肴擺滿。最高處的禦座之上,皇帝懶洋洋斜倚在那裡,身邊傾國傾城的美人正依偎在他身側,調笑聲不絕於耳。

侍從上去複命,不多時再度下來,將江雪溪帶了上去。

江皇後死後被廢,她的私財卻儘數留給了和頤公主。因此,姐弟二人雖然活的提心吊膽,卻並不拮據,江雪溪身上的衣裳用的都是很好的料子,打扮精細粉雕玉琢,並不比其他受寵妃嬪所出的皇子皇女遜色,因為他幼年鎮定從容的緣故,甚至猶有過之。

然而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江雪溪半晌,在年幼的江雪溪已經開始手足無措的時候,卻麵露厭惡,淡淡道:“真是一幅蠢相,尤其是眼珠子,挖了倒還好些。”

江雪溪的眼睛與母親最為相似。

皇帝此言一出,侍從美人們都垂下頭去。沒人敢把這句話當做玩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心中縱然憐憫,也無人膽敢出聲。^思^兔^在^線^閱^讀^

唯有依偎在皇帝身邊的鄭昭儀笑了起來,她十指有如削蔥,掩口笑時聲如銀鈴,又帶著難言的嬌%e5%aa%9a。她抱住皇帝的手臂,嬌聲道:“皇上彆說這種話,妾聽了害怕呢!”

皇帝哈哈大笑,順手把鄭昭儀抱進懷裡。而鄭昭儀雪白的藕臂纏繞上皇帝的脖子,伏在皇帝耳邊悄聲低語。

江雪溪不知道鄭昭儀說了什麼,但這並不難猜測。因為鄭昭儀說完,皇帝在她麵頰上擰了一把,笑罵道:“蛇蠍美人,不外如是。”

鄭昭儀仰頭,笑%e5%90%9f%e5%90%9f地問:“皇上隻管說,妾的主意好不好?”

他們都在笑,皇帝在笑,鄭昭儀也在笑。但兩旁侍立的宮人、奏樂的樂師,下首圍攏的美人們,凡是聽到了他們言語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白了臉色。

皇帝的大笑聲終於停止了。

他吩咐左右:“把五皇子抱下去。”

高台上香風陣陣,樂聲潺潺,然而被侍從們抱下高台時,江雪溪看到的是無比慘烈的場景。

台下廣場正中,擺放著一隻巨大的鐵籠。

籠子裡有一隻正在進食的猛虎,以及半截人身。橫飛的鮮血灑滿了鐵籠每一個角落,而那隻猛虎正吞食著血肉和骨骼,發出清晰的咀嚼聲。

江雪溪哭了起來。

他畢竟還是個三歲的孩子,再怎麼早慧冷靜終究也有限度。和頤公主竭儘全力保護他,此前從未讓江雪溪看到如此可怖的場景,因此直麵這血腥場麵的那一刻,江雪溪終於忍不住嚎啕痛哭。

很快,內侍們搬來了另一隻大籠子,籠子裡關著一個漆黑的大毛團,那是一隻沒有長成的小熊。

抱著江雪溪的侍從麵色發白,但還是走上前去,將江雪溪放到地上,要把他推進籠中。

跟在籠子旁,負責馴獸的內侍都驚呆了,他過去曾經是江皇後宮裡的內侍,一看江雪溪的麵容,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連忙問:“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侍從臉皮抽搐了一下,含糊道:“這是皇上的意思——這就是那隻沒了娘的小熊?”

內侍說是,擔憂地望了哭泣著的江雪溪一眼。

侍從自己也於心不忍,他畢竟還有幾分人性,在宮裡害人是難免的,可五皇子年紀太小了,三歲的孩子走起路來都搖搖擺擺,小孩子和小熊完全不能放到一起去比較。

但皇命難違,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個瘋子,沒有人敢為了五皇子求情。

鐵籠的門打開,黑熊皮毛上腥臭的氣息撲麵而來。那隻熊雖然還是隻小熊,但它的‘小’是和成年黑熊相比之下的,等這隻熊慢慢站起來,江雪溪完完全全被籠罩在了小熊投下的陰影裡。

侍從一咬牙一狠心,往五皇子背後重重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