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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薄情 相吾 4438 字 29天前

她抵達甘露殿時,王之玄已不在了,謝狁尚未束冠,黑發披垂,肩膀上挑披著一件鶴氅,撐得很寬直,裡麵是件月白色的袍子,沒什麼花紋,就在腰間不緊不鬆地束著玉腰帶。

他赤著腳,盤腿坐在榻上看邸報,地龍燒得暖,他不必擔憂寒冷的問題,自然是怎麼隨性怎麼來。

李化吉喚他:“皇叔。”

當時確實是存了點促狹的意思,可現在對著這張臉喚皇叔,讓李化吉不免覺得尷尬,因此聲音有點滯澀。

謝狁唇角就勾了點笑,抬頭:“你去趟永巷,見個人。”

身後腳步聲微響,一日未見的謝靈用托盤端出三樣很眼熟的東西:鴆酒、白綾、匕首。

李化吉隻看了眼,目光就像被燙著了般,迅速收回。

今日邸報有些無聊,謝狁粗略翻了一遍就放下了。

他慢條斯理地道:“李涵留下了個皇後,皇後肚子裡還有個孩子,留著終成大患,你去把她們母子賜死。”

他語氣閒閒,好像在他眼裡一屍兩命,和殺雞宰牛沒任何區彆。

李化吉徹骨生寒:“先帝已經死了,皇叔為何還要趕儘殺絕?”

“趕儘殺絕?”

謝狁一撩袍子,赤腳踩上嚴絲合縫的地磚,走了下來。

隨著他靠近,正如一座傾倒的玉山壓了過來,光是覆下的陰影就令李化吉膽懼不止,何況她還被謝狁的虎口掐著捏起了下巴。

同樣的動作,今日再做,簡直比之前恐怖百倍。

謝狁身上的味道很凜冽,就像宮室外的寒風,刮過來,不知裡麵裹挾著什麼,能把人的皮肉從骨架上刮走。

何況那雙烏濃的眼眸,更叫人心驚膽顫。

“若不趕儘殺絕,你的弟弟怎麼坐得穩皇位?”謝狁道,“天真的小姑娘。”

李化吉的心臟像是被丟進鐵桶又倒扣在地上的鞭炮,炸得整個鐵桶都哐哐當當掀跳起來。

就在她以為快要因為過於緊張而暈厥過去時,謝狁大方慈悲得鬆開了手。

他並未看她,隻隨手指了個蒲團:“跪在那,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起來。”

那個蒲團正在堆滿公文的案幾前,案幾就在謝狁才剛盤腿坐過的榻前。

換而言之,李化吉得跪在謝狁麵前,這簡直比仗刑她還要恐怖。

她道:“皇叔莫若施我以杖刑。”

糟糕,竟然說出口了。

她真糊塗了,仗刑有什麼好的,銜月挨了二十棍,傷口至今還未痊愈,卻還要頂著傷一瘸一拐地在宮裡走來走去,履行職責。

李化吉想收回剛才的話,可頂著謝狁的目光,她隻能硬著頭皮認了下來。

謝狁道:“我罰家中不聽話的小輩時,因為想到他們還要寫字聽課,故從不打他們,隻罰他們跪著麵壁或者抄書。”

他意味不明地笑:“若你答錯了,倒是可以打一打。”

那把戒尺就被請到了案桌上,壓著密密麻麻的公文放著,李化吉不用抬眼就能看到。

她過去也挨過戒尺的打,倒沒覺什麼,隻是注意把神思凝回來,去想謝狁的用意。

其實李化吉不是笨的,她看過《趙氏孤兒》的戲,知道皇室血脈流落在外,對李逢祥這種並非正統上位的皇帝,無疑是個隱患。

可是,可是。

還是太殘忍了,孩子尚未出生,未知男女,怎能輕率地就殺了。哪怕是個男孩,將他看管起來,也比隨意殺了好。就算真要殺了這個孩子,母親又何其無辜,送碗墮胎藥就是了,何必非要一屍兩命。

明明有這樣多的法子,謝狁偏要選最血腥的那一項,就因為這個最簡單最能斬草除根?

人命在他眼裡,就這般不值錢?

李化吉想深了,就有幾分怨憤浮現,謝狁看著公文,明明沒有看她,卻像是掌著她的行蹤動態:“收收氣。”

李化吉一驚,怨憤傾瀉而落,冷汗就直冒了起來。

謝狁道:“想清楚了?”

李化吉為解這刻尷尬,也不及多想,就把方才所想都說了出來。

謝狁慢慢‘嗯’了聲:“還有呢?”

還有?

李化吉搖了搖頭。

謝狁抬眼:“沒想過為何要你去?”

李化吉還是搖了搖頭。

那把戒尺就被謝狁握在了手裡,五指收攏著,指骨硬實,青筋攀上掌背。

他道:“趴下。”

李化吉平攤著掌心,以為聽錯了。

謝狁準確地重複:“趴下。”

李化吉看了眼光潔的地板,不敢賭謝狁的耐心,磨蹭了一下,還是抱著蒲團趴下了。

她看過銜月杖刑的場麵,很緊張地咬著手指。

謝狁能一劍捅穿李涵,手勁不會小,她得吃苦頭了。

她認命地閉上眼,感覺戒尺尺麵貼著她的側%e8%87%80,輕輕拍了兩下,不疼。

“翹些起來。”謝狁說。

第09章

謝狁的要求也合理,他握的是戒尺,不是木棍,要打到平直趴在地上的李化吉,需得彎腰費力。

他自然不想自己費力。

可真當李化吉屈起膝蓋,塌腰翹%e8%87%80時,又莫名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不及細想,戒尺就抽了過來。

是那種帶著懲戒意味的力道,打得李化吉腰肢亂顫,下意識就爬開,卻很快被謝狁用戒尺點住腰,腕骨用力,用戒尺重新把腰按下去。

戒尺貼著%e8%87%80線滑過,引起戰栗。

他不急不慢道:“殿下思慮周全,打腫了手露在外頭,要被人瞧見,不似%e8%87%80部隱蔽,且此處肉多,撐得住打。”

又是一戒尺。

李化吉從前食物不足,身材消瘦,就是入了宮,因為纏著白色束帶,飲食也不多,因此腰身纖細,倒顯得挺翹起的%e8%87%80部格外圓潤。若非冬衣厚實,定然能瞧見%e8%87%80波亂顫。

謝狁眼眸深邃:“公主若一直都想不出,多挨幾戒尺也無妨。”

“想得出,想得出。”

李化吉忙道。

她屈著膝蓋在地上爬了兩下,撐起身子側坐在蒲團,她本意是想護一護自己,但等挨了蒲團才發現其實一點也不痛。

但不痛歸不痛,羞恥倒是真的。李化吉也沒明白為何好好的杖刑到了謝狁手裡,就會如此變味。

李化吉的神情有些可憐:“皇叔是覺得我太過心軟,不好。”

謝狁嗓子微涼:“知道了,和願不願去做是兩回事。”

李化吉咬了下唇:“不若送碗墮胎藥……”

謝狁的目光涼涼的,像是看著一個笑話:“還沒打夠。”

李化吉下意識屈起膝蓋,想抱在身前,擋著謝狁。

謝狁輕笑,戒尺握到左手,俯身掐住了李化吉的下巴,將她拖拽到身前,氣息泛涼。

“傻孩子,這也是殺雞儆猴。”

李化吉身子一僵,睫毛顫起,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謝狁。

謝狁似乎很欣賞她這副神情,烏沉的眼眸蓄了點笑意:“陛下若敢擅自謀反,背叛我,我是真的會遷及他的族親,哪怕隻是腹中胎兒都不會放過。”

他的指腹在李化吉白膩的頜處摩挲了一下,很受用得眯起了眼:“就是你嫁入了王家,也難得幸免。也彆想你的夫君會替你做主,世家都是一樣的。”

他鬆開手,失去支撐的李化吉癱倒在地上。

謝狁站在她麵前,像是一座矗立的黑色高山,將天都完完全全得遮擋住,永遠都翻不過去。

“謝靈,送公主殿下去永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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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室終日燃著地龍,讓李化吉差點忘了,原來今年建鄴的冬天是這樣得冷。

她穿著厚實的宮裝,衣領的毛邊護到下頜處,外麵披著錦織狐毛緞的鬥篷,手裡捧著小手爐,但她踏進永巷時還是覺得冷。

破舊的窗戶勉勉強強擋著寒風,炭盆裡一點火星子都沒有冒,將所有的被褥都裹在身上的女郎看到她來,眼眸中流露出了恐懼與仇恨。

女郎很年輕,應當隻比她大了幾歲。

也是,李涵也很年輕,少年夫妻年齡又能差到哪裡去。

李化吉不忍看她,側頭叫謝靈。

謝靈把托盤裡的三樣東西放在女郎麵前,女郎一下子就把鴆酒打翻,又把匕首搶握在手裡,把刀刃對著他們。

李化吉努力不去看她已經凸起的腹部,呆滯道:“這是大司馬的命令,誰都不能違拗,你還是……痛快些吧。”

“謝狁不得好死!你們這幫助紂為虐的,也同樣不得好死!”女郎尖聲。

謝靈使了個眼色給兩個黃門,那兩個黃門收令就走了上去,女郎劃著匕首,意圖保護自己,可是她懷著孕,又被拋在永巷挨餓受凍,哪來的力氣對抗兩個吃飽了飯的黃門。

很快,匕首落地,一個黃門擒住她,另一個不顧掙紮,將白綾套在她的脖頸上。

李化吉閉著眼,轉開臉。

她好像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又好像沒有。

謝靈道:“好了,用草席裹著,拖出去埋了吧。”

李化吉仍維持著那個動作,不敢轉向:“不入皇陵嗎?”

謝靈笑了下:“李涵因謀反而死,哪有資格入皇陵,李涵都沒有,他的夫人自然也沒有。”

這世上哪有皇帝會因謀反而死。

謝狁卻偏偏定了這個罪,這無疑是在向世人宣誓世家的權力,他的權力,已經滔天到了可以如此指鹿為馬,顛倒綱常的地步。

李化吉踉踉蹌蹌地坐上了車輿,銜月問她要去哪兒,她下意識回了太極宮。

人在無助痛苦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去尋親人抱團取暖。

可等到了太極宮,李化吉就清醒過來了,李逢祥不應該知道這件事,他與謝狁相處的時間多,不能讓他對謝狁有什麼負麵情緒,那會得罪謝狁。

她失落地在宮門站了會兒,正要離去時,王之玄撐著傘走出來了。

現在的李化吉因為謝狁,對一切世家公子都沒什麼好印象,冷冷淡淡地和王之玄見過後,便轉身提步要離去。

王之玄握著傘柄的手一緊:“殿下。”

他昨日被謝狁一點,倒是醒悟了不少,又觀李化吉的字雖寫得稚趣可愛,但求學的態度極為端正上進,王之玄心裡便添了幾分愧疚,又升起了幫襯援助之心,故而見到李化吉時有意與她示好。

這一停步,王之玄便走到了眼前:“殿下何故過太極宮而不入?且今日授課,殿下怎生不來?”

這兩件其實是同一件事,李化吉不知作何解釋,隻好含糊道:“大司馬有事尋我。”

王之玄頷首:“是為伏皇後。”

他竟知道。

李化吉瞧著他風神俊朗,腳不沾塵地的模樣,那種訝異很快被厭惡給占據,她無意多談,隻應了聲。

王之玄卻道:“若殿下不介意,我可以去鳳陽閣坐坐嗎?”

這是有話要說的意思。

李化吉沉默了下,應允了。

她很想想聽聽這位王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