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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吃飽飯的小團子不知何時離開了飯桌,爬到了竹榻上,竹榻靠牆的那邊有一扇小軒窗,窗外月色似霜,樹影隨風晃動,點點光芒浮在空中,似是流動的繁星。

是幾隻螢火蟲。

兩個孩子卻看得專注,並肩坐著,兩雙烏黑的瞳仁跟著蟲子的軌跡,從左邊追到右邊。

“阿圓,阿正。”兩個崽崽聽到爹爹叫他們,齊齊轉過頭。

“娘親問你們,想要什麼補償?”謝聽問。

兩個崽崽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平時什麼好事都是妹妹搶著先,這次倒是哥哥憋不住先開口:“娘親,你能不能教我練劍?”

阿正的眼眸期待地發亮,他覺得娘親今日在擂台上揮劍斬四合的樣子特彆帥氣,不由心向往之。

方遙卻果斷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行,你年紀太小。”

五歲的孩子個頭甚至還不及她的劍高,萬一再把自己給傷著了。

阿正聞言有些喪氣地垂下腦袋,方遙無奈地語重心長道:“學劍沒有那麼容易,天賦和毅力缺一不可,等你長大了些,再學也不遲。”

方正覺得娘親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是晚幾年再學,於是收起失落,順從點點頭:“我知道了娘親。”

方遙繼而看向另一個半天沒吭聲的崽崽,後者臉上一派天真無邪,歪頭看她:“娘親,外麵的天都黑了,晚上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們一起睡呀。”

“……”

一起睡?

方遙沒想到阿圓想要的補償竟是這個。

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的男人,他天生眼尾狹窄微微挑起,看人的時候總像是帶著三分笑。聽到阿圓的話,他眼裡的笑意更濃,長睫之下,眸光深邃微亮,透出勾人又繾綣的意味,丹鳳眼下的那顆朱紅淚痣,在暖色的燭光下愈發蠱惑人心。

方遙騰地站起來。

“我晚上還得回去練劍……下次再來看你們。”

謝聽抓住她話中字眼,溫聲問:“下次,是什麼時候?”

“等宗裡忙完招新,還得七……”

方遙頂著一大倆小的目光,勉強改口:“三日。”

繼而像上回一樣,步履匆匆地走了。

“娘親,又走了。”

兩個小團子有些失落,也不藏耳朵了,兩對毛茸茸的狐耳彈出來,耳朵尖沒精打采地垂著。

謝聽知道她性子孤冷慢熱又彆扭,逼得太緊會適得其反,得慢慢來。

“不過爹爹……”阿圓想到什麼高興的事,狐耳重新支棱起來,“今天娘親抱我了。”

“今天娘親也抱我了。”阿正也向爹爹炫耀。

兩個幼崽第一次享受到娘親的擁抱,到現在還回味無窮。

“娘親打架超厲害……”

“娘親還關心我們……”

“娘親身上好香……”

“爹爹,娘親有沒有抱過你?”

謝聽眼皮直跳,輕嗬一聲,這倆崽子,還挺會氣人的。

兩個崽崽見爹爹不理他們,隻好自娛自樂地繼續看螢火蟲,蟲子飛來繞去,看得他們心癢,忍不住伸出胳膊去抓,抓了一會兒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也沒抓到。

崽崽們有點累,也有點犯困了,躺倒在榻上,照例讓謝聽講睡前故事。

“爹爹心情不好,今天休息,不講故事了。”

謝聽把被子鋪好躺進去,雙手枕在腦後,一副今日歇業擺爛、準備就寢的樣子。

“啊,怎麼這樣……”

兩個崽崽敢怨不敢言。

可是他們今日瘋玩了太久,又翻了半座山頭去找娘親,精力已然全部耗光,剛躺下沒一會兒,就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謝聽像往常一樣,放出身後狐尾,捂在倆個崽崽的肚子上當加厚棉被,順便放出了神識,看看那個負心劍修到家了沒有。

神識剛散出去,便發現了方遙院落門口徘徊的少年身影,謝聽的雙眼驀地眯了起來,眸色深晦。

方遙那廂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剛準備關上院門,忽然在牆根藤蘿枝葉的影子裡發現一抹人影,關門的手微頓。

景鬱已經在她院落附近守了快半個時辰了,聽到有推門聲,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月色下,神色難辨地喚了她一聲:“師姐?”

第9章 牽絆

◎凡人生出有靈根的孩子,那叫祖上燒香。◎

方遙聽到聲音已經認出是他來,探出半個身子,問:“景鬱,這麼晚了,有事?”

景鬱對上她清泓的眼睛,嘴邊的話頓時沒出息地咽了回去,吞吐道:“……沒什麼事,就是看你回來了沒有。”

“嗯,沒事就早點歇息。”

方遙不疑有他,徑直便闔住院門,門閂隨之落下。

景鬱仍站在她的院門外沒動作,前些日子,得知師姐真有倆孩子時,他心裡雖震驚苦悶,但見她似乎並無變化,還像往常一樣忙於宗門事務,得空與他們探討劍招,他提著的心便放鬆了些。

就像他對蘇明畫說的那般,凡人跟修仙者是兩個世界的人。長相俊美有何用,根本要不了百年,或許隻要二三十年,等那人至中年,顯出老態來,師姐隻怕就會將其厭棄了。

可是今日,一向以練劍為重的師姐,竟然撇下他們連擂台也不打了,抱著倆孩子就直接回了淩雲峰,可見她並非不在意那兩個孩子。

他才真正意識到,那個心中暗戀仰慕多年,有如皎月般不容侵犯的單身師姐,已經成了倆孩子的娘親、凡人的道侶。

而他,一向和她最親密的師姐弟,倒成了這牆外的人。

景鬱心裡落差太大,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剛才他麵對方遙時,差一點就要將心裡話宣之於口了,但還是生生忍住了。

他怕被師姐揍。

謝聽看著立在方遙的院落外的少年,猶如望夫石般想敲又不敢敲門的樣子,指節屈起,戾氣橫生。

他的情緒太強烈了,連帶著周遭空氣都凝結出陰冷寒冽的氣息,以至於靠在他身邊的崽崽忍不住蜷起身體,往被子裡縮了縮腳丫。

另一個崽崽被擾得翻了個身,往他身邊拱了拱,柔軟的胳膊抱住了他的手臂。

謝聽心底翻湧的火苗像是被無形的琉璃罩住,漸漸平息,指尖上蠢蠢欲動的妖力穩定下來。

自從當了父親後,他再未親自動手殺過一人。

剛剛怎麼就動了想殺人的念頭……

謝聽不經意地想,要是悄無聲息地殺了這人,她會生氣嗎?

畢竟是她師弟,大概會的。

院落裡傳來咻咻的破空之聲,那個不解風情的劍修,根本不知曉門外失意的小師弟還沒有走,當真練起了劍。

方才她也不曾與此人多說一句話,可見此人不過是一廂情願。

謝聽撤回神識,輕嗤了一聲。

長得挺醜,想得倒美。

他這般姿容要勾得那人都要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有了倆崽,那人說忘就忘了。

八輩子也看不上那個醜東西。

謝聽手指微勾,妖力凝成絲線,將軒窗和窗外的月色一並鎖住闔上,眼不見心為靜。

另一邊,方遙在院子裡練了一個時辰的劍,練得身上出了薄汗,便回了房,完全不知景鬱因為在她院落外多待了一會兒,差點性命不保。

臨睡前,方遙施了淨塵術猶不解乏,乾脆燒水沐浴了一番,遂倚坐在竹榻上,想到什麼,從瓷枕下拿出一隻墜著紅穗的玉佩,借著月光凝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月色透過窗格傾泄而下,如銀霜粼粼,映照著方遙的麵容。她身著雪白裡衣,墨發散在肩頭,氣質愈發清冷疏淡,長睫輕垂,月色在眼底映出點點柔光。

這是從倆孩子那裡拿回來的信物,也是她娘親的遺物。

八歲那年,她欲去往靈霄宗測靈根,臨彆前夜,纏綿病榻多年的母親欣喜地握著她的手,把這枚玉佩給了她。

二百餘年過去,娘親的模樣猶如覆了層薄霧,越來越模糊,但方遙依稀記得娘親那雙瘦弱枯槁、血管浮突的雙手緊緊握著她的力度,記得娘親那身處悲哀絕境中抓住了某種寄托的眼神。

娘親萬般叮囑她,若能修得仙法覓得長生,一定要跟著仙人好好修習,就不必像娘親那般磋磨受苦了。

而當時年幼的她,想的是若能幸運地被收入宗,努力修習博得仙人的賞識,換些靈草靈藥回來,就能治好娘親的病了。

可造化弄人的是,她測出靈根回鄉報喜時,娘親已經撒手人寰。

這枚玉佩她一直貼身放著,從未離身。可見在她失憶前,謝聽與她而言是極為重要之人,她才會將這個玉佩給了他,作為認親信物。

她縱然修得並非無情道,也從未有過成家的念頭。

於劍修而言,手中的劍刃便是他們的信念所在,有了羈絆和牽掛,連用劍的風格也會隨之變化。

方遙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有些畏怕。有些東西,不曾擁有就不必害怕失去,而一旦擁有,失去的代價會讓人更痛苦,乃至化成心魔。

就像這塊玉佩,斯人不在,言猶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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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褪色的畫卷般徐徐淡去,一輪朝陽自東攀升,驅散了山間薄霧,喚醒沉睡的百鳥,清啼振翅飛出山穀。

淩雲峰是宗地五座山裡,除主峰外第二高的山峰,平日裡寧靜幽謐,但近日裡人來人往,熱鬨不少。

靈霄宗的招新尚未結束,但已經招來了不少新弟子,這些孩子還沒分好住所,暫時統一安置在淩雲峰山腰的大通鋪內。

方圓和方正被爹爹勒令隻許在淩雲峰上玩,突然發現山腰上多了許多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孩子們。他們總是圍聚在一起,玩鬨得很開心的樣子,成功吸引了倆崽崽的注意力。

倆崽崽對長輩們很社牛,但對同齡人卻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防備,悄悄躲在樹叢後觀察。或許是天性使然,這些剛剛能遮住身形的樹叢,讓他們覺得安心。

新弟子們都是剛年及八歲的孩子,玩心未泯,閒暇之餘開始鬥起蛐蛐來。

於是倆崽崽便看見這些人興奮地圍著一個鬆木做的小木盆,裡麵放著兩頭蟋蟀在互相撕咬。輸的一方捶%e8%83%b8頓足,贏得一方拿走了全部賭注。

倆崽崽看得目不轉睛,他們也喜歡捉蟲子,但是沒想過蟲子還能這麼玩?

接下來的幾日,崽崽們有事沒事就會溜到半山腰新弟子們的院落旁,偷偷看他們鬥蛐蛐。

終於在一個日頭燦爛的晌午,方正鼓起勇氣,牽著妹妹湊過去:“我們能和你們一起玩嗎?”

聞言的小弟子抬頭打量他們:“你們有蛐蛐嗎?”

“有的。”倆崽崽有備而來,掏出懷裡的小竹盒。

“你們懂規則嗎?”

倆崽崽點頭,他們偷偷觀察了好幾日,早就把規則弄明白了。

那小弟子遂扭頭高聲道:“席師兄,這倆孩子要比一場。”

小弟子這一聲喊,引得許多弟子都往這邊張望。

眾人都穿著雪青色道服,隻有其中一人頭戴明珠冠,腰束白玉蹀躞,下麵儲物囊袋、玉符玉佩掛了一連串,就差在腦門上寫個“豪”字。明明都是同期入宗的弟子,他卻能被人尊稱一句“席師兄”。

席知南剛贏完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