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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 鳳久安 4291 字 2個月前

“坐吧,茶再不喝就涼了。”

三殿下招呼著,又將屋裡的小金爐子往沈豐年這邊推了推。

沈豐年左看右看,內殿能坐的地方除了床,就隻剩窗邊的那個美人榻了。

沈豐年彆扭的坐下,美人榻觸?感綿柔……甚至昂貴,沈豐年更是不安,感覺自己屁股剛剛冒犯了一堆金子。

十八年前,三殿下來漠北時,他就被人告知,這位殿下對自己的衣食住行要求頗多,吃的用的,有些是皇帝都沒有的,生活極其奢華。

沈豐年當時就一個頭兩個大,本來京城來的公子哥就很難伺候,更彆提三殿下還是活了幾百年的公子哥,隻會更加挑剔。

沒想到,三殿下到了之後,卻不吭不響,有什麼吃什麼,有什麼用什麼,從不提意見,除了他自己身上的衣服看起來過於華麗外,其他的半點不像紈絝,十分好伺候,根本不麻煩。

沈豐年自此對他大為改觀,不過剛剛這一屁股坐下,又眼看著三殿下把皇上都不舍得多用的沉香木當柴燒,一整塊扔進爐子裡,心疼的沈豐年額角直抽,這就突然悟了。

三殿下是大昭頭號貴公子,正經八百的皇族少爺,比皇帝都會享受的主,家裡吃的用的,自然是樣樣都貴重華侈。

他在外不難伺候也不麻煩的原因,可能是知道就算提要求了,外頭的人也做不到,所以懶得開口了。

“說說看吧。”三殿下總算搗騰完他的香爐,扣上蓋子坐好了看向沈豐年。

沈豐年警惕道:“什麼?”

“肯定有事要說,你才會在我家門口踟躕。”三殿下哼笑了一聲,稍稍舒展了身體,那雙眼睛在幽暗的燈光下,比白天清明許多,眸光流轉之後,盯住了沈豐年。

“你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想叮囑以後的女婿一些要緊事,卻又想到,我是個年近三百的幽族老妖怪,所以,你不敢像尋常人家的嶽丈叮囑女婿似的跟我講話。”三殿下一副什麼都懂的神情,並不驚訝沈豐年會來。

“殿下猜對了。”沈豐年佩服道。

“猜?”三殿下笑道,“這有什麼好猜的,人間喜怒哀愁,我看了無數回,這種是人之常情,不必猜,做父親的,就應如此。”

他伸手稍稍梳理了頭發,做端正了些,擺出個“聆聽教誨”的姿態來,垂眼道:“嶽丈大人,有什麼要叮囑小婿的,您請講吧。”

沈豐年又覺他是認真的,又覺他在玩笑。

沉默了會兒,沈豐年試探著說:“崖州海亂之事,三殿下應該知曉了吧。”

三殿下點頭,又幽幽低語道:“我的烏鴉沒回來……”

東邊崖州的事,還是沈元夕白天憂心忡忡問他,他才知道的。如果烏鴉在,他能更早知道這些,也能在沈元夕麵前應答更加從容。

所以他的烏鴉,到底為何這麼慢?

三殿下收回神思,問道:“蕭明則讓你去處理此事?”

沈豐年頷首。

三殿下微微揚眉:“那我知道了,你放心不下元夕。”

“不錯。”沈豐年彆開臉,不自在地搓了搓褲腿,說道,“崖州一去,少說要一兩年,事情若不順利,兩年也不定能回來。”

“嗯,我知道了。”三殿下微微傾身,興趣盎然道,“你又慶幸元夕嫁我,在京城有倚靠,又更加不放心,提心吊膽,她成婚後,會在我府上受委屈。”

“這……”沈豐年是這麼想的,但他不能這麼說。

他對三殿下,是又放心又不放心。

京城裡,或者說放眼整個大昭,三殿下有守護神之名,在他的庇護之下,沈豐年即便丟下女兒隻身在京城,也不必擔心她的安危。

但另一方麵,三殿下非普通的皇室宗親,也非一般人,沈豐年離京到遠地赴任,女兒在華京,被三殿下揉圓搓扁吃乾抹淨,也沒個娘家能求助。

“你怕什麼。”三殿下問自己的嶽丈,“又喜我能護她,又憂她沒娘家撐腰被我欺負……歸根結底,是因元夕身後的娘家單薄,唯有你撐著。那你就該想到,她若嫁了彆人,你離京也會日夜牽掛,甚至要更憂心。”

說到底,是沈家太特殊,沈豐年爹娘去得早,人丁不興旺,幾房遠親都不在京城,就連程念安,也是個沒有親友的孤女,往上數往下算,能稱得上是沈元夕娘家人的,隻有沈豐年和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薛子遊。

而薛子遊……那小子性子可靠是可靠,可他因為某種緣故,變數也大。加上半大小子才十四歲,在京城沒根基沒親友沒功沒名,沈元夕真遇上要緊事了,他也指靠不上。

說來說去,不管沈元夕嫁了誰,他離京後,他女兒都會是這麼個無親無靠的狀態。兜兜轉轉再說回去,這嫁三殿下,還是最好的一種選擇。

“三殿下……”沈豐年想通這一點後,想問三殿下要個承諾,哪怕隻是圖個心裡安慰,隻是張開嘴又說不出口,隻好化為一聲歎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將軍提起心中柔軟,幾乎要落淚了。

三殿下笑了笑,問他:“那麼,怎樣才能讓你信我?用我百年來護華京安然無恙的守護神虛名,能讓你安心嗎?”

“這我放心,我對殿下的品行為人,向來是敬佩的……”沈豐年道。

“哦。”三殿下看穿了老父親的心思,說道,“那就是因我幽族身份,怕你走後,我不顧禮法,強擄元夕來取血食肉了?”

沈豐年不語,緊繃著下巴。

三殿下倒也不生氣,隻是語氣微有些抱怨。

“幽族是有野性未脫的蠻子,但我身為幽族正統,又怎會和那些低劣的畜生一樣行事?”

他看向沈豐年,認真道:“我等了快三百年才成這一次婚,自當要明媒正娶,不僅在大昭,回幽族亦是如此,天地正名,行正當之道。禮未成,我便不會陷她於危境,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此外……”三殿下說,“你若還覺得放心不下,我寫信讓母親同你見一麵,你且看看她老人家活的如何?”

沈豐年擺手道:“不敢麻煩……”

“就這麼定吧,我現在就再寫一封信,讓母親去見你,你看過她,你就對我放心了。人嫁給幽族,可不是什麼進虎狼之地。”三殿下起身提筆,“何況她還陪我父親長居幽族,而元夕是陪我久住京城。”

沈豐年用力抱拳,心裡安穩不少。回府後,踏實睡了一覺,神清氣爽起來,要同女兒說離京一事,走到小院前,聽見女兒的說話聲,推門,就見三殿下在。

他握著沈元夕的手,正在矯她寫的字。

女兒沒聽到他來的動靜,但沈豐年認為,三殿下一定知道他來了,畢竟昨晚他人剛到三王府門口,三殿下就察覺到了。

儘管如此,三殿下仍然握著沈元夕的手,擺出神鬼莫近的姿態來。

沒過多久,又聽沈元夕驚呼一聲:“呀,你頭發染到墨了。”

三殿下的發梢浸到了墨汁裡,他撈出來舉著,問沈元夕:“要拿這個寫嗎?”

沈元夕捂著嘴偷偷笑。

“殿下的頭發,是生來如此嗎?”

“是,祖母和祖父是,父親是,我也是,天生如此。”他道。

“誒?那其他幽族,都是黑頭發了?”

“嗯。”

沈元夕低下聲音,悄悄問:“那……另一個祖父,也是黑發?”

“哦,你還記得他啊,他當然是黑的。”

沈豐年已經聽不懂了,怎麼還有另一個祖父?

又想,這白毛女婿,原來還是天生的!

“爹?!”沈元夕總算發現了趴門縫的沈豐年。

三殿下鬆開了沈元夕的手,退後了幾步,閃身不見了。

可又是一眨眼,他又回來了,重新牽起了沈元夕的手,自語道:“忘了不用跑了。”

這番操作,把沈豐年也看糊塗了。

“殿下這是……沒發現我來?”⌒思⌒兔⌒網⌒

所以猛地看到嶽父來了才會下意識躲開……這,不可能吧,他怎會沒感應到有彆人在呢?

“太投入了,沒感覺。”三殿下麵無表情回答。

他可是投入到,連自己頭發蘸墨水都沒察覺。

第19章 離京

二月初十,沈豐年出任東南總督,聽皇帝調令,前往崖州平亂。

離京前,沈豐年和兒女們吃了頓飯,麵還是他自己煮的,本想一頓家常便飯,隨意一些,不需太隆重,哪想他那個貴重難養的女婿帶來三王府的廚子,各色菜品擺了一桌。

盛情難卻,沈豐年舉杯,唱了一曲漠北謠給自己壯士氣。

酒歌唱罷,三殿下道:“好懷念的曲調,前身是華京的祝樂歌嗎?”

沈豐年不太懂,但聽女兒接道:“應該差不多,《北調南曲》中有言,漠北的一些常在軍中歌唱的激昂明悅調式,大多是從京城流傳出,由駐軍傳唱百年,演變固定下來……”

“《北調南曲》……是常撫棋所著?”三殿下問。

沈元夕找到知音,開心道:“就是他!三殿下認識嗎?”

“八十多年前見過。”三殿下道,“他出身翰林,精通音律,隻是撫琴拘泥於調式……文章如其人,這本我也翻過。”

兩個人這就聊上了。

沈豐年邊吃邊看,起初是好奇三殿下飲食是否和他們一樣,隻是過程中發現,三殿下也在觀察沈元夕。

沈元夕吃飯有明顯的偏好,從不拘著自己,好吃的就多下筷子,甚至眼神也會飄過去黏在上麵。

而三殿下就是在觀察這個。

沈豐年活了四十多個年頭了,自己也是過來人,一眼就知道三殿下在做什麼,他是將那幾樣菜都默默記下了。

沈豐年滿意至極,一口喝乾了酒,實在高興,又展臂一攬,拍了拍薛子遊薄削的肩膀:“好好讀書,岑叔叔賀伯父還留在京城,就在兵部任職。要是有事,你就去找他們,義父已經交代好了。”

薛子遊唔了一聲,不敢抬眼睛,默默吃飯。

三殿下似乎往薛子遊這邊瞄了一眼,但始終沒問,也沒與他交談。

第二日清晨,沈豐年啟程了。

沈元夕和薛子遊來送,走的是東門,下了馬車,和父親告彆後,又見過了同來送彆父親的幾位官員。

岑叔和賀伯伯都是和父親從漠北回京的,熱絡地跟她交待了幾句,大意都是:放心,沈豐年不在京城的日子,如果姐弟倆有難處了,就來找他們。

剩下眼生的幾個官員們也都過來問好,明晃晃的能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到好奇和功利心。

沈大將軍得皇帝重用,崖州平亂如若順利,回來必會封侯。在沈豐年封侯拜相之前,多多照看他留在京城的一雙兒女,常常獻殷勤,也對他們自己的仕途有幫助。

更何況,沈家現在,背後可站著個三殿下。

官員們笑著和沈元夕套近乎,餘光卻都關注著旁邊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