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顧形象大吃大喝,更沒料到燕帆也是如此。
兩人披頭散發像鬣狗掃食,連骨頭都嚼了。
鄭乾在“戰場”中搶了一根雞腿,就著酒吃了,回過神見沈元夕麵前還有完整的飯菜,剛想說,這倆小的還算有點理智,沒從沈元夕懷裡搶食,就聽薛子遊叫了聲姐。
“你吃嗎?”他死盯著沈元夕麵前的小碗蛋羹。
沈元夕把那蛋羹推到了中間,笑眯眯道:“你吃吧。”
這三個字像聖旨赦令,最後一個字剛落到桌子上,薛子遊的手就過來掃走了這碗羹。燕帆在旁邊急的嗚嗚叫,拿起勺子像過招,一勺子下去剜走了半碗,倒入喉嚨。
沈元夕大開眼界:“慢點,燙!”
鄭乾見他們吃了半飽,“活”了過來,問道:“我怎麼聽不懂,什麼叫撾兒國公主陵下,挖出來的是你娘?那你是個啥?是人嗎?”
燕帆白了他一眼:“你才不是人。”
而薛子遊專注吃東西,顧不上搭理他。
沈元夕默契解釋:“說起來複雜,但這棺槨裡,的確是子遊的母親。”
鄭乾對她還是客氣的,笑眯眯一副狐狸樣,問這桌上唯一還像個人的沈元夕:“三王妃還想添什麼菜嗎?”
雖然是荒野小店,但儲物還是充足的,鄭乾看出王妃不是個挑剔人,知道她不會為難自己。
沈元夕剛要搖頭,就見薛子遊和燕帆拚命舉著手,嗚嗚咽咽說:“再來點再來點!”
沈元夕:“那就再添點吧……你們能吃這麼多嗎?”
“三天啊!”燕帆說,“我們三天沒吃了!就是因為這混蛋拿著我們的乾糧袋子!”
她筷子頭指向的是鄭乾。
鄭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敷衍道:“是人都會犯錯,這隻是我犯的一點小小的錯誤。”
當時進了沙漠,來了陣沙暴,鄭乾請來的向導商隊全都失散了,隻剩他三個。
他不想掛水,因為水袋沉,所以自告奮勇說要幫他們倆背乾糧袋,還好兩個早就被鄭乾坑出經驗了,沒有全給,都給自己留了一點。
果不其然,下陵時,這混蛋自己忘了還糧食,兩個小的因眼前的奇觀,一時也忘了。
等門合上,地上地下的才都傻眼。
“來來來,滿上,喝酒。”鄭乾給兩個小的斟好酒,就當賠罪。
“我也將功折過了,我不是請了人把你們掘出來了嗎?”
“厚臉皮,那是你掘出來的嗎?”燕帆道,“分明是狐狸精……”
她自知失語,飛快看了眼沈元夕,埋頭吃飯去了。
薛子遊:“姐,你在華京好好的,怎麼也來了?”
“隻在華京待著也沒什麼意思。”
“可華京不是要三殿下鎮守嗎?”
“嗯……說起來複雜,總而言之,好像以後不需要了。”沈元夕道。
鄭乾眉頭一聳,結合近期從華京來的線報,猜了個大概,三殿下是在借這次機會,大動幽族。
他長長一歎,說道:“那我應該就是最後一代了。”
小時候他就質疑過,每次跪祠堂都會想,從爺爺開始就做了重利的商賈,這種無法帶來半點好處,數百年前的十二家臣,真的還有必要放在祠堂供奉遵守嗎?
故而他聽到召喚,先是驚奇,沒想到這東西真的存在,而後是好奇,好奇會是什麼事,要如何用現在的他。
燕帆問:“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最後一代?你家真沒人了?”
鄭乾有種放鬆後的悵然,聽了燕帆的問話哈哈大笑。
“我們都一樣,小姑娘。”鄭乾道,“以後就沒有十二家臣了。”
燕帆飯都不吃了,追問:“為什麼沒有?”
薛子遊夾走了她碗裡的肉。
沈元夕道:“燕姑娘不用緊張,這是好事……就是說,以後不會有比人還厲害的幽鬼食人了。”
燕帆看著立在旁邊的劍匣,一時有些茫然。
“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薛子遊夾起她碗裡的一片牛肉。
燕帆筷子當劍使,跟他過起招來,三回合不到贏了薛子遊,並從他碗裡夾走了兩塊肉做戰利品。
“餓死鬼,還得再練!”
“不要吵,不要吵……”鄭乾像個碎嘴子的老婆婆,又起身給兩位倒了酒。
等兩人吃飽,洗了澡換了衣裳,頭臉乾淨了,人也正常了。
燕帆坐在酒肆無人的前堂開匣子擦劍磨刀,薛子遊則拉著沈元夕給沈豐年寫信。
他讀書不專信也寫不出花來,於是讓沈元夕代筆潤色。
大概意思就是報平安後,詢問沈豐年和母親有關的事,又頗為不好意思的提出想給母親選個地方,好好做場禮安穩葬了。
“沒關係,不必想錢的事。”沈元夕寫到一半,抬頭安慰道,“咱將軍府這點錢還是有的……”
“不是這個意思。”薛子遊紅著臉撓了撓頭,又沒辦法直說,隻好拿起酒杯,猛飲了一口。
“我懂。”沈元夕自然知道他的打算。
他想讓自己的母親得到大家的承認,以薛將軍夫人的名分下葬。這樣的話,是要規規矩矩辦一場,還得知會朝廷。
到時候走什麼流程,要怎麼做,都是麻煩事,恐怕要讓父親寫信托人盯著辦。
沈元夕道:“子遊你放心,還有我呢,咱在華京現在也不算無根基了……有三殿下在,由他作證,那棺木裡躺著的就是你母親,沒有人會不相信的。”
“我隻是怕……”薛子遊埋著臉,惆悵搓了搓,“我怕會給義父惹麻煩。”
安葬麾下的副將夫人,都要搞的滿京皆知,也許會給沈豐年招來不是。
“沒關係,這是你的一片心意,不能因為還未發生的事就畏手畏腳,抱憾終身。”沈元夕嘴上這麼勸,心裡也得想幾圈,斟酌著問問父親的意思。
坐在一旁的燕帆彈了個劍穗繩結,飛到薛子遊頭上。
薛子遊轉臉抬眉,無聲問她怎麼了。
燕帆對口型:記得到時候請我!
薛子遊把劍穗扔了回去:“知道!”
桌上的燭火動了動。
薛子遊警惕抬頭,低聲道:“燕帆!”
燕帆從劍匣裡抽了把劍出來,扔給了薛子遊,又見沈元夕也抬頭向門外看去,問薛子遊:“王妃身手如何?”
“不如我。”薛子遊回。
沈元夕站起身,護著燭火,低聲問薛子遊:“是外麵有人來了嗎?”
薛子遊:“……這酒肆的老板也不見了!”
好像從入夜鄭乾回房休息起,就沒再看到老板。
燕帆輕輕躍到門口,向門縫望了眼,給薛子遊比了個數。
一眼望去,藏匿起來的氣息,大約有四十來個。
“幾個?!”薛子遊那張本來就沒多少血色的臉,更蒼白了。
沈元夕問:“什麼來頭?匪嗎?”
“肯定是鄭乾那混蛋敲鑼打鼓露了白!這是引來貪財的沙匪了!”薛子遊把沈元夕擋在身後。
沈元夕想了想,問燕帆要了把刀,說道:“此處畢竟是平定鎮,要不要問一句?或許報出父親的名號,對方會撤?”
燕帆看向薛子遊。
她覺得這個主意還不錯。
她再好的身手再多的刀劍,都不能一敵四十。
主要還不知根底,萬一人家還有增援,就她這功夫,又不能丟下人跑,大概率是要折在此處的,問一問情況,心裡也能有個底。
而且對方如果聽過沈大將軍的名號,知道裡麵有沈豐年的女兒,行事就該有顧慮了。
薛子遊還未想好要不要跟暗處蠢蠢欲動的鄉匪喊個話,又聽沈元夕道:“不對,不行!”=思=兔=網=
“酒肆老板見過三殿下,就算此處偏遠,他不識得三殿下,也該知道咱們不太好惹。現在敢來謀財,必然是存了殺心……”
“有火光。”燕帆板起臉沉聲道。
“他們是想……殺了我們之後,焚屍滅跡!”沈元夕明白過來。
“……走為上!”薛子遊低聲道,“我去看看還有沒有能逃出去的路。”
正在此時,樓上門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響動,幾個人屏住呼吸,死死盯住樓梯口。
見鄭乾半死不活地衝出來,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痛苦道:“人呢!有水嗎?這酒後勁也太他娘的大了吧!”
外麵匪徒們聽到動靜,幾聲呼哨,此起彼伏,當下就要衝進來殺人越貨。
燕帆道:“這混蛋!”
薛子遊恨聲道:“你這次知道鄭乾這家夥有多招人恨了吧!”
這種被坑,他和燕帆已經經曆過無數次了。
“一回生二回熟!”燕帆拍開劍匣,雙劍在手,先削了出去。
樓上鄭乾見狀,默默縮了回去,道了聲:“打完叫我。”
燕帆咬牙,提氣一腳將門踢開,忽而眼前仿佛被洗滌,猝不及防瞧見三殿下長身玉立站在夜色下,芝蘭玉樹,銀發飄蕩,也是剛剛才到門口,風卷起的衣角都還未落。
這等風采,將這酒肆都照亮了不少,
那邊匪徒已射來一支箭,箭頭朝著門口衝出來的人飛來。
三殿下從容抬手,徒手接住了飛來的箭。
箭矢上燃著火,三殿下悠悠看了眼,火光倏然變藍,他不知從何處變出把黑色長弓,搭弓送了回去。
而這支箭落入匪窩後,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紫藍,瞬間十人之高,火光衝天,壓了夜色。
那些匪徒不逃不叫,靜靜蹲窩著,保持著剛剛要衝來的姿勢,在藍色的妖火中無影無蹤。
燕帆:“……”
不是她編排三殿下,這可真心不像人。
怪不得都要打幽鬼,幽族要是都跟三殿下似的,那也確實沒人的活路了。
再看三殿下一臉平靜轉過身來,燕帆突然佩服起沈元夕來。這種不像人的玩意,沈元夕竟然不怕,還跟他成了婚……又一想,三王妃跟薛子遊共處了十五年沒被薛子遊氣死,現在又敢跟三殿下同塌而眠,也是個狠人。
燕帆胡思亂想完,訥訥問道:“是……就,都結束了吧?”
三殿下點了點頭,還未進門,就被沈元夕結結實實撞進懷裡。
飛撲而來的沈元夕開心摸了摸三殿下的腰手,確定是他真的回來了,驚喜道:“這麼快嗎?咱的馬呢?”
燕帆看著還在靜靜燃燒奇幻無比的藍火,又聽了沈元夕第一句的問話,更覺她非同一般,比三殿下還奇。
“我給馬打了標記,它能回華京。”
“……可它一匹馬,單獨回來,被人發現套走可怎麼辦?”
“不會,它走無人夜路。”三殿下道,“而且會比我們快一步回華京。”
“那馬車也……”
“嗯,不會有事的。”三殿下說,“我做了陣。”
“我還以為殿下會塞進戒指帶回來。”
“倒不會如此。”三殿下蹙眉,“這樣戒指裡的箱子衣物就亂了,不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