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娜擔心一直跟著辛巴和萊恩,難免會因遺留下的食物殘渣或排泄物被發現,因此確認兩隻獅子活得不太滋潤但也餓不死後,她就離開了他們經常出沒的區域,退到了領地邊界上。
住了沒兩天,她正盤算著要不要再去探望一下艾瑪,一輛越野吉普又從遙遠的地方直奔她而來。
有了上次的經驗,喬安娜很淡定,安心坐在一塊石頭上,等車開到跟前。
出乎她意料,這次的訪客隻有納爾森和丹小朋友兩人,沒有誌願者護送,連隨行的當地向導都不知所蹤。
減員的疑惑沒能困擾喬安娜多久,因為丹一下車,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那顆反著光的小腦袋吸引了。
丹的頭發被剃光了,徹徹底底變成了個小光頭。
……太禿然了,老母親有點接受不了。
喬安娜想,以小朋友剪個頭發都覺得自己醜到沒法見人的觀念,突然被抓去剃了個光頭,怕不是會當場羞憤自儘。
但出乎她意料,丹的情緒很平穩,撲到她懷裡時,也沒有第一時間向她哭訴發型的事。
她也不會主動去戳雷點自找麻煩,自然地蹭了蹭丹的臉,問:“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他對你好麼?”
丹點點頭,輕快地應:“好呀!他是個好人!”
喬安娜掃視他全身上下,通過他的身體狀況實際驗證這個回答。
確實,納爾森是個合格的奶爸,小朋友變得白胖了一些,臉色很好,小臉紅撲撲的。他的圍裙底下多了一條小內褲,不再穿著束縛用的小馬甲,身上磕碰造成的淤青和擦傷少了很多,也不再沾著臟兮兮的土和灰了。
看了一圈,喬安娜還順帶明白了丹為什麼會剃個光頭——他還跟著她在野外生活時染上了一身的皮癬,連頭皮都沒能幸免,如今那些癬跡上都妥善而全麵地塗了藥,治愈不少。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丹就從一隻被圈養的小獸變成了一個行為有些怪異的孩子,進步可謂神速。
花豹媽媽樂見這種改變,心情大好。丹受她感染,也覺得開心,咧開嘴,牽動臉部肌肉,竟是露出了一個有些生澀的笑。
這讓喬安娜更驚喜了幾分。
動物不像人一樣能做出那麼豐富的麵部表情,幾乎稱得上是悲喜不形於色。丹跟她一起生活久了,受到她的潛移默化,慢慢地忘了自己能夠哭泣,也忘了自己可以開懷大笑。
心情很好時,丹的確會無意識地露出微笑,但仔細想想,他已有許久沒有主動地、自發地、為了表達喜悅而笑出來了。
喬安娜愈發覺得,讓納爾森收養丹,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母子倆嘀嘀咕咕說了會悄悄話,丹忽然想起了什麼,拉開自己的圍裙——對了,他的圍裙也換了新的,不再是之前的白色粗布,而換成了更精細更柔軟的棉布材質,上麵還帶著可愛的小花——從裡麵掏出了一個毛絨玩偶。
是的,曾經一心隻想著吃吃吃的小朋友,把一樣不是食物的東西放在了‘糧倉’裡。
所幸其他方麵的改變看了太多,喬安娜已經不會再大驚小怪了。
她配合著湊上去,聞了聞那個毛絨玩偶。
丹獻寶一般把玩偶舉起來,小手用力,按壓了一下玩偶的肚子。
“嘰嘎”一聲——居然還是個有聲玩具。
丹對此顯然興致勃勃,又捏了幾下,聽著滑稽的“嘰嘎”聲響,小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孩子的快樂,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莫名其妙。
他把玩偶遞回到喬安娜跟前,想讓喬安娜也分享一下他的快樂。
小朋友誠心邀請,喬安娜不可能不捧場。她張嘴叼起玩偶,轉身跑開,一邊把玩偶咬出響亮的動靜,引著丹來追她。
一人一豹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嬉戲打鬨,納爾森透過攝像機的小屏幕看著她們,也忍不住被這種氣氛吸引,放鬆地微笑起來。
過了一陣,丹跑得累了,喘著氣停了下來。
喬安娜一直注意著他的情況,幾乎是同時停住腳步,轉身走回來,把玩偶還給他,又趴到地上,充當他歇息的靠墊。
納爾森收起攝影機,靠在車上打量著喬安娜,突兀地開口道:“我聽小丹說了。”
“——你其實是他的母親?”
第141章 、一百四十一隻毛絨絨
嘴上這麼問, 納爾森實際上並不是很敢確定。
他教給丹的那麼多名詞裡,親屬關係稱謂是最難以讓丹明確理解意思的。正常情況下,初學說話的嬰幼兒在日常生活中長時間見聞習染、潛移默化, 自然而然就會知道跟自己關係最親密的溫柔女性是‘母親’,並由此衍生出其他親緣概念。
可丹不是在人類家庭中長大的孩子, 社會化過程中身邊也沒有擔任著‘母親’角色的存在——納爾森曾試圖讓安吉拉來承當這個角色,可惜小朋友已經先入為主地把安吉拉當成了壞蛋, 始終把安吉拉的靠近當做不懷好意, 無奈, 隻好放棄這個主意。
總而言之,為了解釋清楚媽媽這個單詞的意思,納爾森可謂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終於, 丹明白了, ‘母親’就是指會為他提供食物、在他難過時給他擁抱和安撫、在遇到危險時保護他的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他心目中立刻有了對應的人選,小手指向教會他這些知識的老師,期待著看著對方,對自己回答的正確性深信不疑。
被順理成章認作媽媽的納爾森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納爾森又額外花了半天時間, 科普了性彆的區彆,語重心長告訴小朋友:“如果你要叫,你也得叫我‘爸爸’, 隻有女人才能被稱作‘媽媽’,明白了嗎?”
丹迷惑地看著他, 看樣子對兩個單詞的理解有些混亂。
他也沒指望小朋友能一點就通,沒一會便略過了這些內容,轉而開始教彆的新單詞。
當納爾森教到動物也分成兩性的時候,丹突然恍然大悟。
他從地上爬起來,跑到一邊, 指著牆上納爾森給喬安娜拍的照片,喊:“——媽媽!”
納爾森覺得丹可能又誤會了什麼,在電腦上打開誌願者們拍攝的當初帶著丹的那群野犬的影像,然後再找出幾種(他認為可能養過丹)的動物的圖片,並列展示出來。
丹瀏覽一遍,搖頭,還是指喬安娜的照片。
納爾森想了想,又上網下載了幾張花豹的照片,連帶著自己拍的一起打開給丹看。
丹一眼就從幾張相似的圖片中辨認出了喬安娜,將手指按到上麵,篤定道:“媽媽!”
於是,納爾森帶著丹出門,第二次來找喬安娜。
真正到了目標跟前,他又驀地反應過來,發覺自己的行為有些莫名其妙。
——見麵了又能如何呢?他難道指望母花豹能口吐人言,親自承認丹是她的孩子麼?
納爾森站在車邊,拍攝著母花豹頗通人性地咬著玩具陪小朋友玩耍的場麵,看著看著,又有些起意。
他漸漸能理解安吉拉喜歡跟這隻母豹說話的習慣了:人類思維活躍,天生就擅長把自己的想法和意義套用到身邊一切事物身上。當一個人缺少社交時,他或她甚至寧願對著一塊石頭說話,哪怕石頭不會給出任何回應;如果對象是隻會動的動物,那隻會更容易引發人傾訴的衝動。
許多人都會對自家的寵物乃至盆栽說話,這一點都不奇怪,反而正凸顯出人類有個智慧而富有共情能力的大腦。
所以納爾森放縱自己問出了口:“你是丹的母親嗎?”
他看見母豹扭頭望向他,那雙淺金色的眸子裡含了幾分意外,又很快轉為了然,就像在說:“你終於知道了?”
納爾森有些意外,為防這是自己聯想能力太豐富想象出來的回答,他決定謹慎地驗證一番。
“如果你真的收養過丹,你就動動尾巴。”他說。
那條色彩斑斕的長尾巴尖端勾了勾,像是擔心幅度不夠明顯,又整條卷起,敲了一下地麵。·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組數據肯定是不足夠用作樣本的,納爾森一邊開啟攝像機,一邊又說:“如果你是他的母親,你就往前伸右前爪。”
原本蜷縮著的右側前爪被從身下抽出來,在地上擺正了。
“把右爪收回去,再伸左前爪?”
右前爪重新蜷起,另一側前爪被抻直,因為小朋友枕在左側,重心都壓著左半邊,這動作必須額外用力,尖尖的爪子都從爪鞘中彈出了一半,在陽光下泛著半透明的光。
“甩兩下尾巴?——橫著甩,不是上下動。”
長尾巴跟笤帚似的左右掃了掃地麵,把周圍的草壓得更彎了。
納爾森還沒得出結果,喬安娜已經想翻白眼了。
這人有完沒完?她是不是還得給他表演一個原地七百二十度後空翻,他才會相信她聽得懂人話?
喬安娜的鄙夷直白寫在臉上和眼神裡,納爾森不可能看不到。
他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了,對著攝像機說:“看到了嗎?我覺得她在鄙視我,就好像在說:‘嘁!愚蠢的人類!’。”
——自信點!男人!不要你覺得!這就是現實!
要不是喬安娜說不出英語,她真的會把這句話丟到納爾森臉上。
她決定不理這個‘愚蠢的人類’了。反正無神論者習慣為一切超自然現象找科學解釋,人類的主觀性太強,她就算真的按照納爾森的要求做完一全套動作,納爾森如果不想相信,總能用‘都是巧合’的理由說服自己。
願意相信她能聽懂人話的——比如天使般的安吉拉醫生——從不會質疑她,也不會問她要解釋。
喬安娜低下頭,問從瞌睡中醒來、正迷迷糊糊打哈欠的丹:“這次為什麼隻有你們倆來了?你知道嗎?”
她莫名很在意這個細節:幾乎沒有任何野外求生經驗的納爾森單獨帶著丹出門,沒有任何人陪同。誌願者們也就罷了,他們每天忙著保護草原、跟盜獵者戰鬥,抽不出空很正常;可向導呢?當地有很大一部分人靠給外地遊客當導遊維生,拿錢辦事,天經地義,怎麼連向導也罷工了?
丹翻了個身,大眼睛無辜又迷茫地望著她,明顯沒聽懂她的意思。
喬安娜思索了一下,換了個問法:“上次納爾森帶你來見我時,跟你和他一起來的那個人——那個人怎麼不見了?”
丹明白了,很快答:“他離開了。”
“去哪了?”喬安娜頓了頓,發覺如果向導隻是受聘期限到期,主動離職,那丹小朋友也不一定會知道他的去向。所以她又換了個問題:“為什麼?”
“卡片。”丹吐出一個單詞,艱難地向她說明著前因後果,“納爾森的卡,說沒有了,他就離開了。”
喬安娜畢竟曾是個人,因此即使小朋友的敘述蹩腳,她也聽懂了——納爾森沒錢了。
她翻過納爾森的電子郵箱,知道納爾森本來就是靠助學貸款維持學業,出國一趟開銷大,衣食住行到處都要花錢,存款連帶著信用卡一起透支光了,倒也能理解。
太慘了。
作為同樣在赤貧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