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照得亮如白晝。
靠在樹上打盹的守衛站直了身體,車裡裹著毯子呼呼大睡的人也紛紛爬了起來,卡莫從車窗裡探出半個身子,如毒蛇般銳利而陰冷的目光鎖定住納爾森。
“我真該鼓掌,”他說,“為了這場絕妙的表演,為了你們所謂的……那個詞怎麼說?‘默契’?”
納爾森臉上還維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腳下卻猛一踩油門,車子發出一聲轟鳴,如離弦的箭般直衝出去。
同一時間,喬安娜彈射起步,在空中調轉身子,朝相反的方向疾衝出去。
他們倆不是第一次用這種辦法了。實踐證明,分頭逃竄是最容易甩掉追兵的逃跑方式,敵人往往沒法第一時間決定該先追誰,顧此失彼,自亂陣腳,白白浪費掉最好的追擊時機。
卡莫卻一點也不慌,他甚至還製止了打算開車去追納爾森的手下,有條不紊地架起槍,透過夜視鏡鎖定了自己的目標。
雌性花豹的身軀精乾矯健,肌肉線條優美,跑動時的每一次出爪、弓背、收腿,都是靈巧與力量的完美結合。她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是主宰黑夜的暗之精靈。
槍響了。
狙擊步|槍的子彈速度是聲速的三到四倍,在聽見槍聲之前,喬安娜就先一步中彈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感覺左後腿像是被誰狠狠地踢了一下,其衝力之大,直接讓她重心失衡,臉著地摔在地上,順著慣性連滾幾圈,吃了一嘴草根,掀起一片沙塵。
下一秒,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腿上受到重擊的地方彌漫開來,激得她渾身一顫,忍不住尖叫出聲。
她本能地扭頭查看,發現腿側赫然多了一個圓形的創孔,血正從裡麵汩汩湧出,浸透了周圍的皮毛。
作為一隻花豹活了這麼久,傷病和疼痛已成了喬安娜的老朋友,她知道該如何應對它們——忍著,當做一切都沒發生,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咬咬牙,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用三條健全的腿連蹦帶跳地繼續往前挪。
不一會兒,卡莫和手下開著車追上來,既不一槍給喬安娜一個了斷,也不紮麻醉針放倒她,僅是落後她半步,用燈照著她,趕羊似的吆喝著讓她快點跑。
他們想看她笑話,她非不讓他們如願。喬安娜乾脆不走了,刹停腳步,原地坐下。
她扭頭朝納爾森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趁著她拖延時間的這一會,納爾森已經開出很遠了,車燈變成了地平線上一個幾不可見的小亮點。
她知道,納爾森肯定會找人回來救她,但她八成是等不到救援到來了。
不過換個角度,這也未嘗不是個好消息。納爾森本就是被她連累才牽扯進這攤事裡來的,如果他們倆注定隻能活一個,那機會肯定得歸納爾森。
想通這點,喬安娜心頭豁然開朗,因對死亡的恐懼而生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盯住卡莫一行人,小心地把重心調整到完好的後腿上,擺出最不明顯的攻擊姿勢,繃緊渾身的肌肉,預備著給第一個下車靠近她的家夥一個巨大的‘驚喜’。
哪料到壓根沒人下車,他們甚至連看都不看她,隻一個勁地伸著脖子往她身後瞧。
就在喬安娜不由得心生好奇、也想回頭一探究竟的時候,卡莫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勝券在握的冷笑:“他果然回來了。”
喬安娜生出些不妙的預感。
她把頭一格一格地扭過去,看見了一團越來越近的車前燈光,和燈後眼熟得非常欠揍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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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華盛頓公約即《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八隻毛絨絨
喬安娜太生氣了, 以至於顧不上以往的高冷風度,劈頭蓋臉地衝著去而複返的納爾森就是一頓罵:“你的腦子是不是被斑馬給踢了?都跑遠了又掉頭回來?!你以為你在英雄救美?其實就是自投羅網!衝動!愚蠢!丹一個七歲的孩子都比你靠譜!好了,現在我們倆又都落回這幫家夥手裡了, 排著隊輪番吃槍子, 你滿意了?”
鑒於花豹與人類語言不通, 這串指責落到納爾森耳朵裡, 隻是憤怒而暴躁的低沉喉音。
結合喬安娜的肢體語言, 納爾森很容易便判斷出她在生氣,不過,他誤會了她生氣的原因。
他推開車門跳下車,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喬安娜身邊, 急切地問:“怎麼了?你受傷了嗎?剛剛那聲槍響是……?”
哪怕事先有了心理準備,看見喬安娜腿上的傷時, 他也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猛地抬起頭,對卡莫怒目而視:“是你打的她?”
“嗯哼。”卡莫隨口應下,做出居槍瞄準的動作,繪聲繪色地還原場景, “一千五百米,砰,一槍命中。”
他吹了吹臆想中的槍管,臉上沒什麼表情, 就像在討論一次成績斐然的射擊練習,而非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納爾森哪受得了這樣明晃晃的挑釁,火冒三丈,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揍人。
可惜他這輩子還沒跟誰真正打過架,即便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實力也不夠看,卡莫躲都不躲, 一腳便把他踹開了。
兩個手下緊跟著圍過來,擰住他的胳膊,把他摁倒在地上。
納爾森拚命掙紮,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一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卡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掏出一把手|槍,對準被壓跪在地上的人,打開了槍上的保險。
納爾森隻畏縮了一秒,就重新找回了勇氣。
“開槍啊!”他扯著嗓子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我知道你不怕這個。”卡莫說,“所以,我們來換個思路。”
他調轉槍口——朝著喬安娜扣下了扳機!
事發突然,喬安娜根本來不及躲避。這一槍打中了她的左前爪,子彈穿透整隻腳掌,帶著血與肉沫釘進地下。
她觸了電般驚跳起來,又因後腿的傷勢無力地摔回地上,咆哮和慘叫還未出口,就被收緊的咽喉牢牢堵住。
劇痛和失血帶來的應激反應摧枯拉朽地擊垮了她的身體,她眼前一陣發黑,胃部翻騰不止,呼吸也愈發困難。
她快要窒息了。
卡莫對受害者的痛苦視而不見,垂眸瞥一眼納爾森,又作勢要開第二槍。
納爾森目眥欲裂,聲音崩潰而絕望:“住手!住手!!”
話到後麵,他幾乎是在哀求了:“衝我來吧,她隻是一隻無辜的花豹,什麼都不懂。彆傷害她了……請、彆再傷害她了……”
卡莫玩味地一挑眉,竟真的把槍收了起來。
他微彎下腰,湊近納爾森,用商量的語氣脅迫道:“好吧,我暫時放過它。作為交換,你訓練它的方法,可以跟我說說了嗎?”
“訓練方法……”納爾森麻木地重複著,情緒的大起大落讓他有些恍惚,答案不經腦子便脫口而出,“好。”
喬安娜癱軟在地上,渾身發抖,呼吸艱難,但意識暫時還算清醒。
聽見納爾森一路妥協、最終夢遊般簽下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她又惱又恨,要不是動彈不得,她真想跳起來扇納爾森幾個大嘴巴子。
這人究竟在做什麼?!
先是逃走了又跑回來,再是低聲下氣乞求卡莫留她一條命,他對她的重視連瞎子都能看出來。這下他們倆被綁得死死的了——她成了他的把柄。
而這麼明顯(且好用)的把柄卡莫自然不可能錯過。為了逼迫納爾森妥協,他會隔三差五在她身上開個洞,直到把她打成篩子。……還不如直接一槍崩了她呢!
懷著對悲慘的未來的抗拒,喬安娜暈了過去。@思@兔@在@線@閱@讀@
現實從來都是不儘如人意的。喬安娜沒能如願長睡不醒,甚至連昏迷得久一點的目標都沒達成,天剛放亮,她就被生生疼醒了。
她又回到了熟悉的籠子裡,納爾森坐在旁邊,正笨拙地幫她包紮傷口。
所謂包紮,當然不是把紗布往創處一糊、用繃帶隨意纏幾圈便潦草完事。納爾森必須拉緊繃帶,讓每一寸布料都熨帖地附在傷口周圍、壓住破裂的血管,才能達到壓迫止血的效果。
沒有止疼藥和麻醉劑的幫助,這簡直成了一場漫長的酷刑,喬安娜幾次疼得暈厥過去,又緊接著疼得驚醒過來。
納爾森看上去比她更煎熬,滿頭大汗,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時,人和豹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喬安娜本以為包紮已經是極限了,結果換藥時連血痂帶毛往下扒的體驗告訴她天外有天。
而當她覺得沒有什麼能超越換藥的時候,她的傷口因糟糕的衛生環境和炎熱的天氣化膿了。
說來離譜,以卡莫為首的這幫盜獵者長期駐紮在野外,居然連碘酒、雙氧水之類的消毒藥水都沒有準備。納爾森在包紮和之後的兩次換藥中用完自己從據點帶出來的那瓶酒精後,就陷入了彈儘糧絕的尷尬境地。
“我們從不用你說的那些玩意。”麵對納爾森的追問,一個精壯的糙漢子接話道,“小傷口塗點口水;大傷口,我們一般用那個——”
他朝旁邊一偏頭,示意雜物堆裡的一個玻璃瓶。
那是半瓶高度數的烈酒。
烈酒衝洗傷口的滋味……嗯,‘妙’不可言,反正喬安娜這輩子都不願意再去回想了。
處理完傷口,納爾森端來加了抗生素的水碗,開始給喬安娜喂水。
喬安娜側躺在籠子裡,眼睛無神地半睜著,水從她一側嘴角滴進去,從另一側嘴角流出來。
倒不是虛弱到連咽水的力氣都沒有了,單純隻是……她不想喝。
長時間的傷痛不止折損體力,還消磨意誌。半夢半醒間,喬安娜一直在自問:她還有必要堅持嗎?為了堅持而忍受這麼多苦難,值得嗎?
說到底,她不想死,卻也沒什麼非活著不可的理由。她這一生最重要的幾個目標都已經達成了——養子養女們都好好的,辛巴馬上要成為一個獅群的新獅王,艾瑪帶著外孫們活得瀟灑自在,丹也有了合適而稱職的撫養者。
她領著他們走了一段路,儘職儘責地照顧他們、保護他們、教育他們,再目睹他們從身邊離開、奔向獨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作為一名母親,她這一生勉強稱得上圓滿了。
雖然死在盜獵者手上是她最不喜歡的歸宿,但跟包紮、換藥和烈酒洗傷口等等折磨比起來,這點小遺憾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綜上所述,喬安娜失去了求生欲。
她知道,她的傷勢很重,身體失血過多,傷口發炎化膿。隻要她不補充任何水分和抗生素,不出兩天,脫水或感染就能迅速奪走她的性命,讓她解脫。
喬安娜的自暴自棄太過明顯,除了納爾森之外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活不成了。
有不長眼的還專程跑來勸納爾森:“算了吧,不就是一隻花豹嘛,稀奇是稀奇了點,但也不是沒有。跟我們頭兒搞好關係,讓他再抓幾隻給你就好。至於這隻,不如趁它身體還沒僵硬,趕快先把它的皮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