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愁緒。
姽寧心頭猝然紮了一下,刺疼刺疼的。
她不知所措地避開他的視線,提起茶壺又給自己滿上,喝水似的飲了一杯又一杯,掩蓋自己的局促。沒多會兒,終於抵不住藥性的猛烈,咚地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懷蒼喚了幾句,不得回應,再伸手拂開她頰邊幾縷發絲,紅潤的小臉展露眼前。一如她以往睡著時的樣子,微撅嘴巴,像受了什麼委屈。
手指抵不住她唇瓣的吸引,緩緩靠近……
“她還是有些能耐,喝了半壺才睡著。”調侃的聲音驀地從後方傳來。
懷蒼不慌不迫地收回手,側身看去——闊步走來的是一位瘦高的男子,穿著青雲紋茶色道袍,腰佩一枚彆致的玉葫蘆。細眉薄唇,兩眼眯眯帶笑,像狐狸。
正是東來山的主人,堯大仙。
“你將藥性調重了。”懷蒼直言。
“什麼都逃不過懷蒼兄的火眼。”堯大仙走來,瞧了眼昏睡的姽寧,笑道:“你家夫人曾令天庭的仙官吃了不少苦頭,能耐可不小,我若不加重藥性,待會兒她在陣法中蘇醒,恐誤事啊。”
懷蒼起身將姽寧抱起來,言簡意賅:“開始吧。”
***
何問閣的頂樓供著一件曠世神器,名為九佛神凰塔,塔身嵌有九枚佛珠,塔內供著遠古鳳凰神帝的一顆赤瞳,被稱作天眼。
所謂追溯前三世,過問後三生,皆靠鳳凰神帝這顆知曉萬物、前後儘察的通天赤瞳。
前後三生三世不過是被眾人傳得神乎的誇談,這天眼最大的本事是借由瀏覽對方的靈識而觀其一生經曆。
懷蒼想要了解的,便是姽寧從出世到六百年前,究竟何時與魔尊湮滅結了緣。
三個時辰後,堯大仙將姽寧從九佛神凰塔中抱出來。
懷蒼接過來,卻見他麵色凝重,忙問:“可看見湮滅?”
堯大仙施法收回寶塔,重新將其供奉於神龕。他轉身,看向懷蒼懷中依然安睡的姽寧身上,語氣嚴肅:“她體內有血魔珠。”
懷蒼瞳孔一震,錯愕地問:“確定?”
堯大仙點點頭:“形成靈體不久,她便遇到了血魔珠,血魔珠與她的靈體融合,這才有了意識和肉身。”
真相猶如驚天霹靂,震得懷蒼身形微微一晃,難以置信。
第19章 血魔珠。
遠古有四大神族,乃天龍、麒麟、鳳凰、玄龜,分彆鎮守東、西、南、北四方。
而後因鳳凰族隕落,麒麟族衰敗,天龍一躍成為眾神族之長,上古龍帝則被推選為統領三界的天帝。
天龍有一脈,因私自與西海蛇妖苟合,一脈九族被龍帝剝去龍鱗、斬斷龍角,永生囚入西海海域,終身以蛇軀苟活。
但因其保留了龍爪,修煉後仍可似龍一樣興風雨、善變化,後被稱為蛟龍。
蛟龍縱然苦心修煉出龍鱗,也無法長出龍角。即便修得長壽之身,永生永世隻為妖,世世代代難成仙。
兩萬年前,步巨成為蛟龍的新首領,他不顧族人反對,私自離開西海,去往仙山拜師修煉。
千年後,步巨大有所成,卻因囚身咒無法渡劫成仙。
步巨便請師父上天庭為蛟族請願,廢除蛟族身上的囚身咒,但此咒語乃上古龍帝所施,天帝也無解。
步巨認定天帝是擔心蛟族報複,才找個借口搪塞,不願給他們成仙的機會。
他懷恨在心,以協助奪占人界為條件,聯合妖族頗有聲望的狐王及西遺蛇王,攻打西海,最終攻占整座西海,自立為王。
又過多年,步巨統領狐妖、蛇妖兩個妖類,成為新一任妖皇。
但他的野心並未止步於此……
步巨認為龍帝對蛟族的懲罰實屬不公,縱然是罪大惡極之人,其罪也不會波及三代之後,三族之外,而與天龍同為一脈的蛟龍早就該回歸仙班。
他步步為營,不過是覬覦天庭那金光燦燦、眾仙捧輝的帝王寶座,垂涎那可一手遮天的無上權力。
從此,伏魔大帝所率的天兵,與步巨為首的妖族,開始了曠達千年的戰史。
蛟族雖被貶為妖族,但前身畢竟是天龍之後,即便有罪,上古龍帝曾昭告眾仙,萬不可對其趕儘殺絕,需留存此脈。
是以,每當步巨撤兵後,天兵也不會繼續追殺。
妖族卻十分狡猾,明麵上退兵,暗地裡作亂。大帝忍無可忍,將步巨擒住後,舉劍欲斬草除根。
千鈞一發之際,詭異的黑色迷霧從四麵八方湧出,將步巨救走。
百年後,再次現身的妖皇步巨,不知從何處得到一枚稱作血魔珠的邪物。但凡受血魔珠影響的妖族,會逐漸魔化,體形壯大數倍,最終成為半妖半魔的龐然怪物。
天兵因這些力量劇增的凶狠怪物吃了不少苦頭,一度令大帝頭疼不已。
然,久戰後的怪物漸漸暴露出缺陷:它們身體無法承受血魔珠取之不竭的力量,達到極限會自爆。
妖族一時間兵敗如山倒,大帝命將士追殺。
步巨情急之下以蛟軀真身融合血魔珠,卻在拚殺時被大帝斬斷一足,重傷逃走,血魔珠從此下落不明。
*
看著榻上睡得香甜的姽寧,懷蒼紛亂的思緒一刻也無法安寧。
他如何也沒料到,當年血魔珠恰好在他斬下的步巨那隻前足內,血魔珠隨之消失。
那時的姽寧還隻是一縷夢靈,正在凡間飄飄蕩蕩覓夢,陰差陽錯與血魔珠融合,促成她生智成形。
而今,他終於明白步巨在試圖融合血魔珠時,為何會狂妄地喊出:“百靈和湮滅的力量皆為我所用,三界又有誰能與我抗衡!饒是你,也要俯首跪於我足下!”
‘恐怕血魔珠裡凝聚了百靈和湮滅的力量。’——這是堯大仙的猜測。
百靈是二十幾萬年前雄踞地界的妖皇,強大到被妖界冠以曆代最強妖皇的稱號。湮滅是上一任魔尊,成名之戰便是與懷蒼之父的南極太田之戰,七天七夜,不分勝負。
堯大仙既然說了出來,十有八.九是真。
至於血魔珠究竟是誰煉製出來的,又是拿什麼煉製的?為何會彙聚百靈、湮滅的力量?
種種疑惑,眼下隻有堯大仙能給他答案。
懷蒼視線在她臉龐流連片刻,卻才起身回頂樓。
***
“哇。”姽寧的屋內響起一聲驚歎,是個男子,悄聲地說:“這姑娘長得跟天仙似的。”
“天仙什麼模樣,你見過?”一道女聲反問。
“何問閣可從沒來過女仙。”附和的是道奶聲奶氣的幼童聲音。
“大仙頂樓的奉堂有幾副畫卷,那畫卷裡頭的女子不就是天仙?”最開始驚歎的男子道。
“你看過大仙的畫卷?!”
“你去過頂樓?!”
女子和幼童齊聲驚呼。
“噓!”男子慌忙道:“小聲點!”
姽寧迷迷糊糊蘇醒之際,就聽見耳邊幾人嘰嘰喳喳說不停,想睡個回籠覺都不行。
可她又實在睜不開眼,索性閉眼靜靜躺著,等神思清醒稍許。
“不過……”男子湊上前,仔細端詳姽寧,道:“這麼一瞧,她的眉眼和畫卷上的女子有幾分相像呢!”
“這樣怎麼看得出眉眼像?”幼童伸手擋住姽寧下半張臉:“再瞧瞧。”
手心剛貼在她鼻子上方,他突然哎呀一聲痛叫,連忙抽回手,心驚不已:“她的鼻子好生厲害,吃了我一口,好痛!”
“鼻子怎麼會吃你?書靈可不能撒謊。”女子也伸手過去。
說罷,手指剛碰到姽寧的臉,疼得她哎喲一叫:“她的臉也會咬人!”
他們卻不知,那是懷蒼設在姽寧手腕的護身符所致。
“趁我睡覺,在我臉上摸來摸去,不太妥當吧?”↑思↑兔↑在↑線↑閱↑讀↑
三人聞言,麵麵相覷,扭頭就撞入一雙寶珠般通透的眼睛,正饒有興致地盯著他們。
他們連忙爬起身,站在床邊低著腦袋,一副自知做錯事的樣子。
姽寧坐起身,問道:“我怎麼躺在這裡?”
女子離姽寧最近,回道:“大帝將你抱來了這裡。”
男子和幼童站在一側,忙不迭點頭,生怕姽寧不信。
“何問閣從沒來過女仙,我們一時鬼迷心竅……”幼童還沒解釋完,就被男子搶斷:“什麼鬼迷心竅!你這藥典就是不會說話,我們實屬好奇,想瞧瞧天仙的模樣。”
“從沒來過女仙?”姽寧詫異:“何問閣禁止女仙來訪嗎?”
“何問閣曾有女仙來訪。”稚嫩的童聲突然從門口傳來,回了她的話。
正是今日接引的仙童。
三個書靈見他現身,就像耗子見了貓,嗖一聲,奔出屋子,無影無蹤。
仙童端著茶盤走進屋,說道:“上一任天帝與魔尊交手後,曾失蹤過一段時日,天後來到何問閣,問及丈夫的下落,沒想到他正與一女子隱居在某處,天後遂與那女子發生了一連串的爭寵奪子事件。一日天帝醉酒,怪大仙不該多事,大仙從此嚴令禁止女仙進山。”
姽寧走到桌邊坐下來,新奇地聽他隨口就把天界發生的大事給說出來。
“這些算得上天界秘事吧?你不怕大仙責備你與外人亂說?”
仙童將滿好的茶杯遞給她,說:“隻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姽寧隻笑了笑,並未當真。
她接過茶杯,放在桌上,即便仙童再三強調這並非早些時日的藥茶,她也留了心眼,不敢動杯。
“懷蒼去哪兒了?”她問道。
仙童彆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說:“你隨我來。”
姽寧隨他走到東邊的木階處,仙童指了指上方:“沿梯往上走,頂樓隻有一間屋子,就是奉堂,大帝和堯大仙就在裡麵。”
姽寧抬頭望去,樓梯的木板皆是懸空,木板足有一丈寬,一塊接著一塊,呈螺旋狀向上延伸。
她試探地抬腳踏上去,再抬右腳站在第一層台階,木梯很穩,並無搖晃感,這才拾階而上。
越往上走,光線越昏暗。
就在她默念了二十層台階,往上望去時,錯愕地發現自己與頂樓的距離並未變化。
“怎麼跟鬼打牆似的,走不到儘頭啊?”
她又邊走邊數了十幾層,這懸梯仿佛被施了咒,她一直在中間原地打轉。
就在姽寧仰頭想衝著頂上喊懷蒼,忽察覺身後有細微的呼吸聲。她急忙轉身,就見一隻黑色的四角小獸站在自己所站的階梯另一頭。
小獸體型像貓,腦袋卻像虎,長尾巴正高高揚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就像兩盞火燈,在昏暗的空間格外醒目。
“你是堯大仙養的仙獸嗎?”姽寧問道。
它不搭話。
她又問:“你能帶我去頂樓嗎?”
小獸直勾勾盯著她,突然一躍而起,露出尖銳的獠牙,撲向姽寧。
姽寧避讓不及,驚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