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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皮卡車上,伊桑一聲不吭,等著顧炤像以往一樣給他戴上眼罩,可這次顧炤卻不為所動。

伊桑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行為惹他生氣了,卻沒想到顧炤問了一個另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我很好奇,”顧炤盯著他的眼睛,麵色看不出一絲波瀾,“為什麼你會信仰神明?”

伊桑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無論是什麼人都會有信仰,”給出答案的居然是維克托,他坐在駕駛座上,冰藍色的眼睛通過後視鏡的折射看向顧炤,他緩緩道,“人需要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信念,金錢,名譽,責任或者感情,有人信上帝,有人信科學,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你們俄國人都這麼像哲學家嗎?”顧炤想起自己小時候語文課本上那一長串俄國人名,不由地打趣道。

“不,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還是更像酒鬼一點,”維克托直接否認道,“但是我有牛津的哲學學位。”

顧炤:“……”

“不然你以為我是憑什麼進入沈先生的公司?”維克托顯然也通過後視鏡看見顧炤驚訝的神色。

“我以為你是特工,”顧炤說,“至少也是克勃格什麼的。”

“所以我是破格聘用的,”維克多平淡道,“和我同時期進公司的大多都是雙學位碩士。”

“……你們的工作究竟是殺人越貨還是探討哲學?”

維克托反問:“為什麼不能是一邊殺人越貨一邊探討哲學呢?”

顧炤:“……”

伊桑還沒說一句話,話題已經跑偏到另外一個半球去了,但就在顧炤都忘記自己挑起這段對話的緣由是什麼的時候,他忽然回答了那個問題。

“因為他是真實存在的,”伊桑的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虔誠,“他不是隻活在聖經裡的上帝,我見過他,他是世間唯一的神明。”

皮卡車裡靜了幾秒,顧炤仔細琢磨著他的話,最終緩緩揚起唇角,看上去有幾分譏嘲的意思。

伊桑怒了,瞪著他說:“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顧炤說,“隻要和神相關的,現在的我都可以相信,但是你說他是唯一的神,這我就不同意了。”

“難道還有彆的神存在嗎?”伊桑輕蔑地說,“你能找出來給我看看?”

“好啊。”顧炤微笑道。

伊桑剛冷哼出聲,下一刻就愣住了,原本應該在皮卡車裡的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一條燈紅酒綠的街道上,雨點劈裡啪啦地往下落,拍在他滿是震驚的臉上。

一把傘從他頭頂舉過,站在他身邊的人再熟悉不過。

“這是什麼地方?”顧炤問他。

“……”

伊桑此刻完全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顧炤並沒有耐心等他自己說出口,而是讀取了他的記憶,說道:“巴巴多斯?好熟悉的名字。”

“你……怎麼會……”

顧炤微笑道:“你不是說讓我把神找出來給你看麼?”

伊桑立即反駁:“這裡沒有神!”

“神就在這裡。”顧炤篤定道。

這裡是伊桑記憶裡的地方,既然他們來到這裡,就應該能看見“主角”,果不其然,就在街道拐角的陰影處,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麵前。

“這……這不可能……”伊桑的表情幾近瘋魔,他退後一步,那個人卻慢慢朝他走過來。

顧炤就站在兩人中間,目光來回掃過,評價道:“你以前倒是長得挺可愛的。”

即使再遲鈍,伊桑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因為眼前的人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就是他自己!

他出生在巴巴多斯,這是加勒比海與大西洋之間的小島國,先後被葡萄牙與英國占領,至今仍舊屬於英聯邦。

特殊的曆史背景造就了它獨特的社會麵貌,如今島上絕大多數公民都是曾經被販賣到甘蔗種植業的黑奴後代,而當初的入侵者白人卻成為了“少數人種”。

伊桑的父母雙方都是猶太人,他的膚色自然而然地讓他在學校裡成為被排擠的對象,更何況他還患有讓他看起來格外瘦小的馬方綜合征,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就可以想象出他曾經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看起來年齡尚小的伊桑在即將過馬路之前,一輛摩托車疾馳而來,濺起的水花將他的褲腿打濕了大半,摩托車很快折返過來,車上的兩名男孩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然後奪走他挎在肩膀上的背包,嘲笑聲不絕於耳。

伊桑雙眼猩紅,卻隻是遠遠地站在馬路另一邊,看著曾經的自己追著摩托車跑卻被撞到在地的樣子,他的雙手顫唞著,牙關碰撞出刺耳的聲音。

可就在這時,原本囂張的摩托車卻不知為何掀翻了,兩名男孩全都倒在地上,小伊桑連忙過去奪回自己的包,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似乎還是很害怕的樣子。

這是伊桑的記憶力從未發生的事。

他記得這兩個人是他的同班同學,經常帶頭欺負他就是他們。

顧炤舉著傘站在路中央,巴巴多斯其實是一個繁華的城市,作為一個以金融業為支柱的國家,這裡有許多高樓大廈,也有同樣迷失在城市裡的人。

“你怕他們?”顧炤問道。

伊桑說不出話來,隻能死死盯著顧炤,腦海裡像是被雨水洗刷過一般。

因為他這時候才明白,這個人口中的“神”,其實就是他自己。

下一刻,伊桑又忽然回到了皮卡車裡,窗外同樣是陰雨天,卻沒有夢境裡令他膽寒的氛圍,可那種冷到骨頭裡的感覺還是讓他不敢喘熄。

顧炤仍舊坐在他身邊,隻不過臉色沉了下來。

雖然離開了精神力場,但是為了找出伊桑口中的“神”,他的記憶卻已經傳遞進顧炤腦海裡。

如果從伊桑還在家鄉的時候算起,遇見神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他背井離鄉,來到電影裡眾人所往的美國,可是沒多久他懷揣的“美國夢”就徹底破裂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即使他不再是“少數人種”,在某些人眼裡仍舊是肮臟巷道裡的老鼠。

那些年他背著偷渡者的身份,一邊躲避警察一邊在城市的最底層謀求生活,加入黑幫是他這樣的人能在紐約獲得一份“體麵”的最好方式。

真正的黑幫並不是電影裡的硬漢和紳士,而是一群靠吸血活下去的社會蛀蟲,他會販賣違禁藥品給學生,也會剁下欠債者的手指,手頭緊的時候還會溜進獨居老人家裡拿些東西。

像他這種人,早就忘記了父母口中無所不能的上帝,他從不去禮拜,連聖誕節也不過,這還談不上無神論者,他隻是不相信有個將苦難賜予人類,又口口聲聲說他愛你的老頭待在天上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親眼見到了神明。

顧炤在他記憶看見,神明坐在禮堂的最深處,身影在窗戶折射出來的彩色光芒中模糊不清,許多人跪在他腳下,伊桑隻是其中一個。

神明身邊的一名侍者高聲頌讀著經文,另一名侍者手裡托舉著一隻渾身浴血的白鴿,就在這種古老而優美的語句裡,神跡顯現了,神明的手指輕輕一點,指尖的血滴落下來,白鴿就舒展起羽翼,忽然騰飛升空,盤旋在禮堂上空,發出清脆而美妙的鳴叫。

第96章 (一更)

深夜, 地鐵站。

女人裹緊大衣,踏著高跟鞋走向站台,長椅上的流浪漢打了個哈欠, 微眯著眼打量她裹著黑絲襪的小腿。

年代久遠的地鐵站並不整潔, 或許是遇上了小規模的罷工活動,垃圾好幾天都沒有人清理, 像啤酒的泡沫一樣冒出垃圾桶, 淩亂地散落在四周。

今天最後一趟車來了, 車上人很少。〓思〓兔〓網〓

女人走進車廂,對麵的玻璃反射出她毫無特點的棕色頭發。

顯然她又利用光學迷彩偽裝了一番, 這些天她都儘可能地低調行事,就像是潛行在雨林裡的蛇,看似漫無目的地遊走, 其實卻是在尋找獵物。

雪山事件後,瓦爾哈拉對上帝之杖的打壓尤為嚴苛,再加上時間下落不明, 左修也隻剩下一具空殼,景瑩瑩身邊幾乎無人可用, 讓原本扮演兩個角色的她實在是無暇分心。

她來到紐約, 幾乎是孤注一擲的。

景瑩瑩找了個空曠的位置坐下, 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兩道身影迅速竄進來,跑在前麵的年輕人喘著粗氣, 用中文感歎道:“還好趕上了。”

景瑩瑩微微一愣, 然後若無其事地拿起手機遮擋視線,卻一直在注意那邊的聲音。

和他在一起的另一個人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朝景瑩瑩盯過來。

景瑩瑩在心裡暗罵一聲, 放下手機,舒展柔和的眉眼,對這兩人笑了一下。

這下輪到年輕人愣住了,他拍了拍同伴的後腦勺,低聲教訓道:“就知道盯著人家漂亮姐姐看!”

同伴捂著被他拍過的地方,轉過頭頗帶怨氣地看過去。

佟念看著他這無辜又委屈的眼神,立馬心軟了,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撫道:“乖,到站了哥哥給你買糖吃,先坐下,聽話。”

將人摁在座椅上後,他又對景瑩瑩用嘴型說了一句抱歉,然後指著自己的頭,略微搖了搖,意思大概是不好意思這家夥腦子不太行。

景瑩瑩壓抑住內心的震驚,報以善解人意的笑意,隨即又掏出手機,遲疑再三,還是給某個人發了條消息。

“你丫死哪去了?”

沒一會兒那邊就回複了:“不是跟你說了嗎?,家裡有點事,下學期才能來學校。”

景瑩瑩盯著在手機上敲字的年輕人,眼眸越發深沉,又發了條消息過去。

“我在紐約玩,好像看見你了。”

佟念忽然抬起頭,朝四周巡視了一圈,確認車廂裡隻有這麼幾個人後又開始打字。

“你看錯了吧,我怎麼可能在國外,彆看著個帥哥就說是我,怪不好意思的。”

景瑩瑩原本編輯了一堆字,想了想又刪了,發了個言簡意賅的“滾”過去。

雖然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不得不說還挺湊巧的,稍微思考片刻,她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幾個站過去,那兩個人看樣子是要下車了,景瑩瑩先是按兵不動,就在他們踏出車門的瞬間,車廂內外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不是停電,也不是電燈故障,而是她操控了周圍的光線。

讓光線消失遠比改變他們的折射狀態困難,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於是迅速來到門口。

年輕人反應很快,瞬間察覺到有人接近,迅速作出防禦姿勢,他的夜視能力很強,但是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仍舊很吃力,原本以為是有人偷襲,下意識地將同伴擋在身後,卻沒想到對方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他。

景瑩瑩抓住某個人的手,將他往後一拉,然後抬腿毫不客氣地朝佟念背後踢了一腳,年輕人罵了句什麼,好在身手靈活並沒有倒地,不過這並不值得樂觀,因為他感覺到地麵在抖動……應該說是車廂開始移動了。

他居然被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