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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列車 惜禾 4435 字 1個月前

時間消化。

他記得這個錢叔叔,胖乎乎的,小時候他跑去派出所找爸爸,錢叔叔總會陪他玩一會兒。

寧放什麼都沒解釋,抬腳從校長辦公室離開,那張他還沒來得及簽字的紙輕飄飄落在地上。

一出來就拔腿狂奔,在校門口等了幾分鐘,一輛老舊的桑塔納警車嘎吱停下,錢警官探頭喊:“小放,上來!”

寧放立馬坐進副駕駛,他什麼都沒問,還記得係安全帶,錢警官幾次張口,卻不忍心說,淚模糊了眼睛。

他擦了又擦,卻擦不完。

寧放抽了張紙過去,平靜得像是個外人,他隻問了一個問題:“我們去醫院嗎?”

錢警官哽咽著點頭。

他不知道,寧放在這一秒是鬆了口氣的,生怕這輛車直接開去殯儀館。

可事實上,寧山河在送到醫院前就已經沒有了呼吸。

寧放站在病房外麵聽完了整個過程,寧山河年三十晚上就去河南出差了,今天是他回來的日子。他在火車上救了個小孩,被一名男性連捅數刀,失血過多而死。

寧放的臉上沒有悲傷,大家以為他是打擊太大了,紛紛勸他:“節哀順變。”

“詳細點。”寧放張口說。

病房外,所有穿警服的人都一愣。

寧放再重複一遍,看著錢警官:“跟我說的詳細一點,怎麼救的小孩?為什麼他沒還手?那個男的會被槍斃吧?我想看屍檢報告。”

場麵一時很安靜,沒有人動。

都沒預判到寧放會是這個狀態。

錢警官說:“你媽……”

“我媽死了。”

“……劉珊,劉珊正在來的路上,她手機關機,我們沒有第一時間找到她,等她來了……”

寧放打斷:“跟我說就行。”

“好。”

第56章

錢警官開始詳細說, 寧放眼前一幀一幀過著所有畫麵。

寧山河上了車,在車上買了兩隻道口燒雞,快到北城時他所在的車廂前列突然鬨騰起來, 有人喊救命。

寧山河是個很有經驗的老警察了, 他沒穿警服,默默靠近,與此同時做手勢讓看熱鬨的人群散開, 有個男性揮舞著一把水果刀自言自語, 有一對母子因為坐在靠窗的位置,無法越過這名男子出來。

寧山河剛要靠近,這名男子就把刀架在了母親脖子上, 小孩害怕得一直在哭,刀鋒割破皮肉, 暗紅的鮮血讓他愈加興奮,此時已經等不了增援, 寧山河撲過去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拉開男子。

母親在巨大的驚恐中努力站起來,想帶著孩子跑出去, 男子一股力氣掀翻了寧山河, 撲向母子倆。

他紮中了母親,沒有戀戰, 朝著小男孩撲去, 寧山河從背後勒住他脖頸,把人拉開……

寧放低頭翻屍檢報告, 寧山河的腦袋上有一處硬|物擊打的傷口, 係水果刀刀柄造成。

寧放心裡的推測與錢警官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他應該很不舒服。

“你爸爸有高血壓。”

他沒什麼力氣了, 隻能用自己當遁甲, 壓住小男孩。

“他的後背中了一刀, 離心臟隻有兩公分。”

他不想放棄。

“第二刀在腎臟。”

他徹底起不來了。

“你爸爸……一共挨了七刀。”錢警官潰不成聲。

寧放看到了一張事發現場的照片,照片裡用粉筆畫出了寧山河當時的位置,血全流在車廂裡,兜裡的降壓藥滾出來,也被染紅了。

寧放的目光從照片上移開,問:“我可以進去看他嗎?”

門開了,有人想陪他進去,可他婉拒了,他獨自踏進那間冰冷的病房,裡麵有一張床,床上蓋著白布,白布下有人形。

他抬手揭開布,看到了閉著眼的寧山河。

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寧放知道他永遠醒不過來了。

在他的記憶裡永遠那麼可憎的男人,此刻僵硬地躺在這裡,再也不能打他了。

寧放看的很仔細,看見寧山河頭上的傷,白布再往下扯一些,看見腹部和肋骨的淤青。

沒有看到刀傷。

他試圖碰了碰他,想看看他後背的傷口,有人在門口提醒:“小放,死者為大。”

寧放突然皺著眉吼:“你特麼給我閉嘴!”

...

寧山河太沉了,寧放用儘全力才看到了那些傷口,儘管已經被縫合好,但依然猙獰地呈現出了當時的凶險。

他蓋上白布出來時,劉珊到了。

她已經哭得不能自己,衝上來捶打寧放,寧放沒躲,就這麼站在那,大家紛紛上來拉扯,錢警官說:“嫂子,您冷靜一點,去看看老寧吧。”

劉珊並沒有寧放那樣的魄力,她一下癱在地上,望著那扇門。

最後是被兩個女警摻進去的。

而寧放的情緒沒有一絲波動,再次向警方確認:“能判死刑對吧?”

一時間沒有人敢回答他。

寧放看向錢警官:“錢叔叔,您給句準話。”

“不能。”錢警官咬著牙,“我也想,但不能,他有精神病史。”

寧放許久沒說話,忽然扯著嘴角露出一點涼薄笑意。

隻有熟悉的人才會知道他此時真實的情緒:這個世界太特麼荒謬了。

“小放……”

“我知道了,就按規矩辦吧。”

...

嶽佳佳並沒有及時得到消息,事發當天她給寧放打過一個電話,問他:“哥,你在哪?”

她知道他去學校辦手續。

寧放在電話那頭很平靜地對她說:“家裡。”

嶽佳佳是很意外的,她以為寧放會在酒吧或者球館待一宿。

她不知道今天對於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所以摸不準他離校後的心情。

因為摸不準,就不敢亂說話。

當然,寧放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先把電話撂了。

嶽佳佳是在訓練的時候被聶青叫出來的,她說:“你趕緊回家,宋老師在外麵等你。”

她問老師:“出了什麼事?”

聶老師隻說:“你哥家出事了。”

嶽佳佳沒來得及換衣服,直接套了件厚外套就出來了,宋爸的表情是哀傷的,叫她:“佳寶兒。”

“哥怎麼了?!”她急的不知怎麼才好。

“你寧叔叔去了。”宋老師說。

去了。

嶽佳佳懂得這個詞,去了就是沒了。

她坐在摩托車上,大風差點把她耳朵刮下來,她接到了宋亦的越洋電話,宋亦在那頭也著急,叮囑著:“佳佳,指不定要出什麼事,你一定一定要看好他。”

“能出什麼事?”嶽佳佳吸著鼻涕,哭得臉都要裂開了。

宋亦的話沉甸甸的:“我怕他拿刀把人剁了。”

這事寧放乾得出來。

嶽佳佳一哆嗦,差點從車上滾下來。

她哭著吼:“不許你這麼說,哥他不會的!”

可她心裡也怕。

“我回不去……我也想偷跑。”宋亦難過地說。

她說:“你在那邊好好的,我現在顧不了兩頭,我得先顧著哥。”

宋亦沉默著。

“二哥。”嶽佳佳喚他,“你相信我,我能照顧好他。”

“好。”宋亦說,“我們佳佳長大了。”

...

嶽佳佳下車的時候差點把腳崴了,因為院門口掛著白布條。

她慢慢走進去,覺得時光好像倒回到了七歲那年,那時候這個院子也是這樣的,到處都是白色,搭著很多白帳蓬,有很多人在講話,很多人在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看向自己曾經跪過的地方,現在,現在那裡站著寧放。

他穿著孝衣,神情寡淡,朝每一位來祭拜的客人鞠躬,他的身後是同樣一身粗布的劉珊和寧璿。

他們從來過不到一起,隻有現在才像一家人。

母女倆跪在蒲團上,一次次往火盆裡扔紙,一次次哭喊著寧山河的名字。

寧璿的年紀跟她當年一樣大。

嶽佳佳跑過去,已經說不出話了,隻能拉著寧放的手,他的手很涼很涼。

寧放那張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似乎這時候才回神,靜靜盯著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啞著嗓子說:“我沒事。”

他的眼底逼出一絲紅線,握了一下她的手:“煙大,你回屋。”

她用力搖頭,不肯走,寧璿瞪著她,哇哇大哭,哭著喊哥哥。

嶽佳佳第一次沒有跟她計較,而是懂事地鬆開了寧放的手——

下一秒,被他重新攥緊。

他拉著她越過很多人,繞到後院,隻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話,推開鴿子屋,輕輕帶上門。

逼仄的小屋裡,他們看著彼此,呼吸都很急促,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又還沒看夠。

嶽佳佳先轉開了視線,從角落搬出一張凳子,將寧放摁在上麵。

他站的太久了,突然這麼坐下來,才感覺腿不是自己的,腳漲得發僵。

所以他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他坐在那,看著嶽佳佳身上不倫不類的穿著,手從外套鑽進去,捏住了一片裙擺。

她今天的練功服是黑色的,繡著一隻豬。

“哥……”嶽佳佳嗓子眼都是苦的,又喊了聲,“哥。”

“在呢。”寧放答道。

“哥,哥……哥你你彆難、難過……”小丫頭一句話卡殼好幾次,又急又結巴,恨自己嘴那麼笨,說不出好聽話。

寧放意識到了什麼,仰頭看著他,眼裡多了一絲銳利:“想好再說,重說。”

他一點不心軟,他怕她又變回去。

嶽佳佳不想再說了,她捧著他的臉,眼淚打在他臉上,灼得人心口發燙。

寧放輕輕拍了拍她:“我沒事。”

她嗯了聲,把他的手捂在外套裡,寧放的手背貼著她暖呼呼的肚皮,沒有掙紮,直到他的手變得十分暖和。

“好了。”

她不肯放,就這麼捂著他。

宋老師在門外敲了敲:“小放,你出來一下,派出所的同誌跟你說幾句話。”

寧放開了門,將嶽佳佳擋在身後。

嶽佳佳聽到了完整的對話,寧山河的單位想為他辦一場追悼會,寧放拒絕了。

“不用,他不圖這個。”

...

吵了一天的小院終於在深夜安靜下來。

寧璿早就撐不住被抱到床上,劉珊則在下午哭暈了過去。

隻有寧放依然站在那裡,守著靈堂的火燭不滅。

唐老師帶著嶽佳佳過來,嶽佳佳給寧山河上了柱香,跪在蒲團上磕了個頭。

寧放作為家屬鞠躬答禮,對她道一聲:“謝謝,辛苦了。”

唐老師抹著淚:“小放,人都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你爸雖然不是個好父親,但他對人民無愧。”

“我知道。”寧放看了一眼靈堂上的黑白照片。

他翻遍了家裡的相冊,寧山河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