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
她一時也想不通,倒是隱隱記起在她離京前,崔書窈似是遇到了什麼喜事。
明儀對崔書窈的事無甚興趣,她想了想,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婉拒了這封帖子。
就這麼平靜的過了三日,三日後,明儀應程茵之邀,去了英國公府置辦的清涼宴。
在那裡遇到了,借晉安大長公主之名前來赴宴的崔書窈。
第45章
明儀和崔書窈的恩怨起始於明儀七歲那年。
那年,明儀的母後剛過世不久。
西北大旱,災荒遍野,百姓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父皇為此去了京郊祭天祈雨,卻在途中遭遇刺客刺殺,險些遭遇不測。
危急之際,崔書窈的父親鎮遠侯替父皇擋下了致命那一刀。
鎮遠侯為救父皇而死,父皇感其恩德,加封其與晉安大長公主的獨女崔書窈為郡主,封號雲陽。
不止如此,他還將崔書窈接進宮教養。自此明儀便開始了與崔書窈長達十餘年的恩怨。
幾乎是從看見彼此的第一眼起,便注定了不對付。
崔書窈在父皇麵前慣會賣乖,可到了她麵前卻換了副麵孔。
明儀一直謹記著父皇囑咐的話。崔書窈是他救命恩人之女,不可薄待了。
她想著若沒有崔書窈的父親,眼下在閻王爺那報道的便該是她父皇了。
將心比心,起初麵對崔書窈的挑釁,明儀一概能避則避。
直到崔書窈弄壞了她母後唯一的遺像。
明儀知道崔書窈並非“不小心”。
那會兒母後剛病逝不久,父皇事忙,很少來探望她,她每晚都必須看著母後的遺像才能入眠。
在崔書窈入宮後她所有的小委屈都在看到母後的遺像碎成兩半時爆發。
她在崔書窈麵前擺了一回“公主派頭”把她狠狠教訓了一頓。
本以為自此崔書窈就會收斂。卻不想, 第二日她就被父皇捉去,在祠堂罰跪了半天。
她這才知道,昨夜崔書窈跑去父皇跟前顛倒黑白哭訴了一晚上。
明儀心裡委屈極了,為什麼明明她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為什麼到頭來罰的卻是她。
沒有人在意她的辯解,就連父皇也向著崔書窈。
後來年歲長了,她才明白,父皇不是向著崔書窈,而是因為他是這大周的掌權人。
父皇以“仁義”治天下。他不在乎到底誰對誰錯,或是誰受了委屈。於他而言這不過是一樁再小不過的事,無傷大雅,不值一提。
隻一點,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做出慢待救命恩人之女的“不義”之舉,為人詬病,否則他何以仁義治國。
他罰明儀,是要她明白,明儀在身為他女兒前,首先是這大周的公主。
身為公主,享儘榮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決不能忘記身上的責任與重擔。
明儀明白這個道理,可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是會為這件父皇眼中的“小事”而難過不已。
她的父親,為什麼不能小小的破例一次。
正是仲夏時節,晝長夜短,清風無力炎熱非常。
英國公府有一洗碧/池,一到夏日,整池盛開的荷花,嬌豔欲滴,美不勝收。
又因洗碧/池沿岸遍布風輪,以水力為引,轉動之時帶來強風,消暑解熱,彆樣涼爽。
故而每年仲夏,英國公府都會置辦一場“清涼宴”,邀各家貴眷一道賞荷乘涼。
明儀正好回了京,接到程茵的帖子便去赴了宴。
順帶捎了她從金陵帶的禮物給程茵和薑菱。
明儀的禮物用雕花紫檀木盒裝著,給了程茵和薑菱一人一隻,未免厚此薄彼,兩隻木盒裡裝的都是金陵產的雨花石。
這在金陵雖常見,在京城卻是稀罕物。
分完禮物,三人一道坐小舟去了湖心亭乘涼。
小舟朝洗碧/池中央而去,池旁的風輪帶來夾著水汽的涼風,池上碧葉紅荷,風光彆致。
三人乘著小舟有一搭沒一搭的敘話。
程茵說起:“阿兄和阿菱的婚事定下來,大婚定在明年開春。”
薑菱聞言燒紅了臉,忙回擊道:“你還說我,你不也,你那小情郎……”
程茵狠狠朝薑菱瞪了眼,把她剩下的話都瞪了回去。
“什麼小情郎?”明儀睨了程茵一眼,“老實交代。”
程茵素來爽朗嘴快,提到這個卻也低頭紅了臉,最後還是薑菱替她交代的。
“就是陛下。”
明儀一驚,睜圓了眼:“明徹……”
那確實算是“小”情郎,明徹今歲才剛滿十三歲,程茵比明徹足足大了六歲。
程茵:“彆胡說啊!”
“怎麼胡說。”薑菱笑道,“咱們陛下可說了,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六,那便是抱兩倍的金磚。”
明儀瞧著程茵欲滴血般緋紅的臉頰,忽覺她離京這些日子,京城的確發生了不少事。
這事來的也沒預兆,小皇帝是何時與程茵有了交集,怎麼就莫名“好”上了?
真是事事難料。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剛回京那會兒,崔書窈遞給她的帖子。
崔書窈似遇著了什麼大喜事,卻不知是什麼喜事值得特意遞帖子給她。
莫不是她懷孕了?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依崔書窈那性子,凡是能壓她一頭的,不管事情有多無聊多小,若是比她先有身孕,也是要拿出來說一說的。
說起來她同謝紓除了小日子和他忙的時候,幾乎日日都有,子嗣緣卻還未到。
明儀正這麼想著,小舟便到了湖心亭。
湖心亭那圍著不少女眷,正坐那乘涼說笑,見著明儀紛紛行禮。
明儀免了眾人的禮,坐在中間聽著眾人說笑。
她們正說著各地風光,提到江南道時,明儀也忍不住說了些,前些日子同謝紓一道南下的所見所聞。
“本宮和謹臣到金陵那會兒……”
“後來謹臣和本宮去到姑蘇……”
“不過謹臣擔心本宮……便讓本宮先回來了。”
一邊講著見聞,一邊還不忘表現一下“夫妻恩愛”。
眾女眷很捧場地笑笑,沒人打斷她。
明儀正說得興起,忽從身後傳來一陣略帶諷意的笑。
明儀回頭一看,瞧見了“姍姍來遲”的崔書窈。
今日崔書窈一改平日素雅,梳了個慵懶華貴的墮馬髻,戴起了金簪金步搖,一身梅花紋桃紅褙子,配海波天青褶裙以及金色帔子,腰間環佩玎璫,看起來著實“喜慶”。
明儀未搭理她,崔書窈亦自明儀身旁而過,瞧了眼坐在一旁的薑菱,道了聲:“恭喜。”
“薑姑娘婚期將近,真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瞧著氣色極好。”
薑菱應了句:“多謝。”便不再多話。
可崔書窈顯然不想如此輕易結束話頭。
她微微一笑:“說來也巧,我家也有樁喜事。”
也不知為什麼,崔書窈此言一出,湖心亭上眾人忽然一靜,目光有意無意地朝明儀看去。
明儀心頭沒來由一跳。
“殿下還不知曉嗎?”崔書窈故作驚訝,而後笑道,“前些日子吏部考評,我夫君被準許留任京城了,往後的日子還請殿下多多指教。”
明儀愣了愣,一時無話。
卻聽崔書窈又多嘴了一句:“我還以為攝政王已經同殿下說起過了呢!”
“畢竟……”崔書窈笑了笑,“你們那般恩愛。”
明儀一瞬思緒紛亂。
的確,就算此事是吏部的決定,但謝紓是眼下這大周的掌權人,他不可能對此事一無所知。
京城渡口,謝紓自姑蘇回程,下船上岸。
乘風知他一路惦念著明儀,牽著馬問:“您可要先回宜園?”
謝紓腳步一頓。
此番江南道之行,已尋得了蘇晉遠結黨營私、貪墨糧餉的罪證,隻明徹根基尚淺,若要將蘇晉遠連根拔起,還需借助朝中老臣之力,薛氏、裴氏皆需籠絡。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此事從急。
“先進一趟宮。”謝紓輕歎了聲,縱身上馬。
正要牽著馬離開渡口,卻見前方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
乘風睜了睜眼,朝前指去:“是殿下!”
謝紓遠遠望見明儀,自馬上下來,朝她快步走去。走近看才瞧清,她臉上全無相見的喜色。
“來迎我?”謝紓溫聲問,卻不見她答。
明儀抬眼對上他的眼睛,靜默著看了他許久。
謝紓眉心微蹙,似對她莫名的沉默不解。
明儀張了張唇,眼裡滿滿都是無力之感,在人來人往的渡頭,壓抑著心頭洶湧的情緒。
“我們不是‘恩愛’夫妻嗎?為什麼?為什麼你明知道崔裴二人與我之間的過節,裴景先三年任期尚未滿就提前優待他回京?是要讓所有人都來看我笑話,知道我夫君沒把我放眼裡嗎?”
“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謝紓柔和的目光沉了下來,語調微冷:“吏部考評看的是實績,他留下自有他的本事。你是想我以權謀私,公然置朝堂秩序於不顧?”
他抬手輕揉眉心:“我不是每次都能配合你的心意。”
“殿下。”
這聲殿下讓明儀自夢裡醒神,她睜眼眼眶泛起溫熱潮意。
忽然明白——
她是公主,然後才是謝紓的妻子。
第46章
話說出口,謝紓頓了頓,歎了一聲,朝明儀道了聲:“抱歉。”
這句話明儀聽過很多很多次了,以至於再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時,覺得“抱歉”這兩個字尤為刺耳。
明儀抿著唇久久未出聲,她想說什麼,卻覺無力開口,轉身離他而去。
謝紓站在原地,目送她上了回宜園的馬車,而後縱身上馬朝皇宮而去。
乘風追上謝紓,回頭望了眼背道而馳的馬車,搖了搖頭。
明儀靜坐在馬車裡垂眸不語。
雲鶯坐在一旁,想開口勸些什麼,卻無從勸起。
馬車在大道上顛簸,車窗外忽傳來一陣馬蹄聲。明儀聽見馬蹄聲,眼睫顫了顫,急忙抬手掀開車簾朝外望去。
在望見騎馬之人正臉時,眼睛緩緩閉上,遮住眸中失落。
隻是個尋常騎馬路過之人。
不是他。
他沒有追上來。
明儀一路靜默著回了宜園,一跨進正堂便看見那副她和謝紓親昵的“恩愛”畫像。
自那日後,這畫便一直掛在正堂,上頭一塵不染,被打理得很好。
畫中的謝紓正親%e5%90%bb她的眉心,低首望她的眼裡滿是珍視。
畫像總是誇張的。
明儀心裡莫名湧上一陣澀意,她輕聲吩咐身旁的雲鶯道:“把畫收起來吧。”
雲鶯頓了頓,出聲想勸:“殿下……”
“收起來吧。”明儀又說了一遍。
她如今才明白,為何在湖心亭時,那群貴眷聽她說起“夫妻恩愛”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