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元蕙如眉眼彎彎,率先跟他打招呼:“寧拙道長,早上好。”
語氣熱絡,多了兩分諂%e5%aa%9a。
房倦之在七葉樹下站定,淡淡回應,“早。”
一串夜露從承載不了的葉子尖端滑下,他偏臉往右微微一閃,還是被砸了個正著。
晶瑩剔透的晨露,打濕了他額角一綹散下來的碎發,再從白潤如玉的臉上滑落,拖長了閃閃發光的一行水澤,一滴露水墜落在光潔的鎖骨上,隱沒進道袍白色的交領裡。
他看起來濕漉漉的。
波光瀲灩的眼睛,懶懶地,又像籠著一層霧迷蒙,似笑非笑地看她,睫毛似乎也被露濕,就儘在天光乍泄的光影中。
元蕙如挫折地發現,儘管分彆兩年,還是會因為前男友的美色愣神。
元蕙如不好打擾房倦之清修,正想離去,沒想到房倦之主動邀請:“要看我做早課嗎?”
元蕙如有點好奇,於是跟在房倦之身後,走進了正廳。
房倦之在這裡設置了一個法壇,牆上掛著三清祖師畫像,供桌上擺著瓜果、法器以及檀香爐等物品。
元蕙如不懂這些東西,隻是好奇地站在一旁,看著房倦之有條不紊地添油換水、更換貢品。
等到房倦之說“上香”,元蕙如就接過他接過來的香,嫻熟地躬了三躬,插到香爐裡。
房倦之忽然問:“手怎麼了?”
元蕙如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她的手背上隆起了一塊紅腫。
元蕙如沒放在心上,“應該是做噩夢的時候手亂甩,又撞到什麼硬|物上了。”
房倦之:“昨晚又做夢了?”
元蕙如喜滋滋:“道長們神通廣大,它隻騷擾我一會就走了。”
房倦之的薄唇抿成一線,看起來對詭異追到他地盤上揍人的事很生氣。
房倦之:“過來處理下傷口。”
元蕙如:“你不做早課了?”
房倦之:“不急。”
大廳隔壁間是昨天會談的靜室。
再次相對而坐,房倦之用藥酒揉著元蕙如的手背,幫她把淤血揉開。
他眼眸低垂,睫毛在眼下打下淺淺的陰影,表情很認真。
元蕙如被他的力道揉得嘴角抽[dòng],又不好意思喊停他的好心,隻好忍耐著,房倦之看了她一眼,放輕了力道。
“以前的時候該嚷嚷罵人了。”
元蕙如順口:“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咱們什麼關係。”
房倦之生硬地,“痛就說。”
元蕙如自知失言,果斷閉上嘴,她不說話,房倦之也懶得找話題,於是陷入了沉默。
過一會,元蕙如主動找話題:“我看其他道長每天都要做早晚課,還有打坐、練習做科儀什麼的,你也這麼忙嗎?”
“嗯,”房倦之回答,“戊日會清閒一些。”
元蕙如:“我的事,昨天看你關在房間想了一天,出來什麼想法了嗎?”
房倦之:“有一些初步的推斷,具體的,等我到你家實地探訪後,再跟你聊。”
元蕙如:“好。”
元蕙如:“需要揉這麼久嗎?”
房倦之沒答話,又揉了幾下,才給她塗藥膏。
又是一陣沉默。
還好房倦之沒讓她尷尬太久,塗好膏藥,他走到屋外淨手,很快拿著幾本線裝書回來,不對著大廳的祖師爺,反而對著她誦起了經,果然態度散漫得很。
“經功浩力不思意,回向十方諸聖眾。願見真心求懺悔……”
但看著房內掛著的“道法自然”的墨寶,元蕙如也不好吐槽什麼。
“輪回展轉,受諸苦惱,無有休停,皆由一念之差……”
房倦之低低誦經,嗓音低沉悅耳。
元蕙如揉揉眼睛,她是很想肅穆地聆聽的,聽說道士的這些經文也有護持的作用,但她長期缺覺,房倦之的念經聲,在她這具有彆樣的催眠魔力。
然後元蕙如以頭將桌,睡過去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長,很滿足,糾纏大半年的魔障,第一次沒有前來滋擾。
除了中間有一段她似又沉入了夢魘,像有誰忍不住伸出手把她錮在懷中,親%e5%90%bb舐撫,力道大得宛若要把她拆揉入他的血肉之中,灼熱,野火焚骨。
她被壓得窒息,皺眉對著那啃著她的東西咬了下去。
那道禁錮倏忽消失了。
元蕙如醒來後,感到久違的神清氣爽。
滿室陽光,元蕙如眯縫著眼睛適應一會光線。
她肩上多出了一件道袍,對麵房倦之的經書已經翻到底。
元蕙如後知後覺,幾乎從座位上彈跳起來:
“對不起!幾點……了?”
最後一個音在唇齒間遲疑地打轉,純屬是因為元蕙如和房倦之的視線交彙,她發現房倦之正在看她。
他背光坐著,深色道袍像山水畫中暈開的墨點,臉在陰影中有點看不清表情,唯獨目光灼灼,不動如山,似乎已經凝望了她千萬年。
他的目光過於專注。
房倦之把桌上的小鬨鐘轉向她,“12 點半。”
早起就是好,補了 6 個多小時的覺,還沒錯過午飯。
元蕙如有一種荒誕感:“你就陪著我坐了六個小時?”
房倦之默認。
在短暫交談之後片刻的沉寂裡,他又在看她,毫不掩飾。
這次闊彆重逢之後,元蕙如發現房倦之“注視”她的頻率,過於頻繁了。
在說話的時候,行走的瞬間,房倦之的視線追著她,天羅地網般撲過來。
她的每個小動作在他的關注下無可遁形,甚至是她捏著水杯喝水,他都會很仔細地用視線臨摹著,像是從未看過她喝茶一樣。
元蕙如抓著身上房倦之的道袍,在他的視線裡感到茫然。
這種全然專注的凝視,對房倦之,對元蕙如來說,是很稀奇的。
元蕙如和房倦之留學時談了三四年戀愛。
告白是元蕙如先發起的,交往中的大部分時間,也是元蕙如擔任主動出擊的角色。
在這場一頭熱的戀情中,房倦之對她,是很不上心的。
他總是很忙,需要幫忙管理家裡的公司,還聽從長輩的建議多修了一門金融管理的雙學位,花很多時間呆在實驗室裡,就算她以學習的名義磨著他一起去圖書館,他說他要寫論文就真的坐在她對麵寫了一天的論文。
他很少正眼看她。
她的生日他每次都忘記,她重感冒轉肺炎在醫院躺了一周他完全不知情,她在他樓下等他半天他卻在陪白月光逛街。
某一年的情人節,在她的強烈要求下,他百忙之中抽空出來和她吃飯。
他在車上回郵件,吃飯時也低著頭不停回信息。
她透過櫥窗的倒影,看著她為約會新買的裙子,新做的指甲,對著視頻學了很久才搞定的妝,突然覺得很寂寞。
她好笑地蒙住他的眼睛,“房倦之,我今天穿的是裙子還是褲子?”
他答不出來。
從某方麵說,不應該找科研人員談戀愛。
仰望星空久了,凡俗瑣事就會失焦。
宇宙真理當前,她渺如塵埃。
隻有在床上的時候,情亂意迷的瞬間,他才會認真地凝視她,唯有這時,她才短暫地得到他片刻全身心的關注。
所以元蕙如甩房倦之時,決然而然,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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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005
房倦之挑眉,“很驚訝?”
元蕙如喃喃自語,“你不要嚇我。”
讓房倦之這樣的人,花費人生中的六個小時,無所事事陪著她虛度光陰,擱在過去簡直是宇宙奇跡。
元蕙如有自知之明,當然不會有什麼繾綣的聯想,她感到大事不妙。
好像她是擁有 24 對染色體的人類、β衰變中不會釋放β粒子的原子核、實驗裡偶然出現的變異樣本……破解了她就能獲得諾貝爾獎,所以房倦之對她十分關注。
元蕙如湊近房倦之:“寧拙道長,是不是我身上附著什麼很可怕的東西?”
房倦之的唇上不知為何破開了一個小傷口,血色讓他的容貌平添昳麗豔色,他身上的專注隱沒了,換上以往的懶散:“彆瞎想。”
完了,聽起來更像是醫生對絕症病人的臨終關懷了。
元蕙如又緊張了:“道長,我們今天什麼時候下山?”
房倦之:“隨時可以走。”
於是匆匆吃過中飯,元蕙如就和計叔一起,催著房倦之下山了。
彆墅中的幾個道士,看見房倦之出門,也跟著離開了。
道長們告訴元蕙如,他們要一起去某地參加大型的齋醮法事,途經房倦之靜修的地方,順道過來探望同門,借住幾天。
從山上徒步到下山有一段路程,到了山下,坐上計叔安排的七座 SUV,從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回到有高鐵站的小鎮中心,又需要花費兩個小時左右的路程。
路途漫長,元蕙如有心多了解資訊,一路上主動與道長們攀談。
道長們都很健談,主動告訴了元蕙如很多有趣的事。
例如有學製四年的全日製道教學院,畢業即拿本科學曆,還能安排道觀就業。
例如成為一名真正的道士有一係列的流程,不是去道觀拜師領個皈依證那麼簡單,那最多隻能稱之為居士。
像道長們這一派,有很嚴格的傳度製度,首先要拜師傳度,傳完度就是一名普通道士了,可以學習些基本的修煉法門,接下來再接受兩三年考核,通過了才可以受籙,受籙後的道士才擁有做法事的資格。
他們還對元蕙如科普了一些防騙手段。
“市麵上招搖撞騙的很多,你請人的時候,要注意防範。”
“首先要求出示國家統一頒布的道士證,證件上有編號,可以上道協網站查詢真假;接著再問派彆,全真的看冠巾證,正一的就看授籙證。”
元蕙如:“聽上去管理得挺規範的。”
道長們正氣凜然:“必須的哈,咱第一點要相信科學,封建迷信不可取。”
又順便吹了一通房倦之的彩虹屁:“師叔的家承法脈很厲害,您的事不用太擔心。”
道長中有四十歲開外的,但對年輕的房倦之也口稱“師叔”,態度很尊敬。
元蕙如不由地看向身邊的房倦之。
原以為他會謙虛幾句,他卻坐在車窗邊,懶散地垂下眼,看著他和她由於空間緊促不得不貼在一塊的膝蓋,用漫不經心的調子“嗯”了一聲。
車子在高鐵售票廳外停下,計叔招呼元蕙如把道長們的微信都加上,當著房倦之的麵,圓滑地發展備胎。
其中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小道士,一路上和元蕙如從道家科儀聊到熱門動漫,相談甚歡,相見恨晚,聞言立刻掏出手機。
閉目養神了一路的房倦之,總算開口了:“慕山不用加,他還沒受籙,幫不了忙。”
小道士受到鄙視,憂傷地收回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