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關鍵幾處符腳殘缺不全,破壞了整體的完美。
元蕙如從供台上跳下來,黑色道袍寬大的衣袖翩躚如蝶翼,潔白的雙腳沒有穿鞋,直接踩在地上。
她站在房倦之身旁,和他一起看著地上的殘符。
房倦之心有所感,接過樹枝,毫不猶豫地幾筆連寫,把殘符補全了。
元蕙如默默注目了一會,“原來如此。”
房倦之問:“這是什麼?”
元蕙如:“飛升符咒。”
狂風把半開的殿門“砰”地拍打在牆上,刮入殿中,上百隻紅燭被吹熄一半,剩下的倒在地上,火舌%e8%88%94著破敗的紗帳,燃燒起來。
房倦之在身遭熊熊的烈火之中,忽然又問:“……你是誰?”
元蕙如:“元奉真。”
“元奉真……飛升符咒?”房倦之略一沉思,笑了,“我明白了。”
飛升,從一個時空維度,跳入另一個時空維度。
穿越平行空間的咒語,原來真的存在。
在某一個平行宇宙,他不叫房倦之,他叫房冶。
房冶也曾發現宇宙奧秘的一角。
身上的道袍衣角燒起來了,房倦之把手中的樹枝花苞催開為灼灼的桃花,遞給元蕙如。
“蕙蕙,我們接下來去哪裡玩?”
元蕙如默不作聲,走到了符籙的中央,回身看他。
房倦之跟上去。
腳下的法陣光華流轉,燦爛的白光籠罩了他們。
這是發生在平行空間——或者說是前世的故事。
“噗。”
匕首從脖側的頸動脈紮進去又拔出來時,鐵刃和肌肉摩攃,發出奇異的空響。
血噴了出來。
元大娘被濺了滿頭滿臉的血,失聲尖叫出來,恐懼之下生出一股蠻力,把趴在她身上的男人掀翻出去。
劉潑皮的雙腳在地上無力地蹬了幾下,斷氣了。
死不瞑目的樣子,大概沒有想到他恃著蠻力在亂世裡糟蹋落難少女,最後會折在一個小女孩的手裡。
六歲的元嬌奴握著血淋淋的匕首,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元大娘喘著粗氣和她對望。
元嬌奴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看到他在欺負姐姐。”
元大娘趴在泥地上,像死了一樣,過了半晌,她似如夢驚醒,一股腦爬起來,拉著元嬌奴的手從死人的破廟裡爬出來。
廟後有一口水井。
元大娘先打上來一桶水,把身上被劉潑皮撕破的爛衣裳脫下來,披在井腳的石壁上,用水衝洗著衣服上的汙血,窮人就一套衣服,必須非常珍惜,血沒凝固,衝衝就乾淨了。
又哽咽著衝頭洗臉,最後把濕漉漉的衣服穿上身,又拉著元嬌奴的小手,給她洗手掌上的血。
手泡在木桶裡,血在水中一攤攤地漫開,把水染成了淺紅色。
元大娘用力搓著元嬌奴的手,沒有看她,盯著水麵問,“小妹害怕嗎?”
元嬌奴麵無表情地瞥了瞥元大娘,把她的匕首也扔進了水桶裡。
元大娘終於號啕大哭出來,不知是哭她差點遭了劉潑皮的毒手,還是哭一母同胞的小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小怪物。
元大娘清理完,帶著元嬌奴,一瘸一拐地順著牆根,正要離開。
忽然聽到方才的破廟裡有動靜。
元大娘悄悄繞回去,扒著破牆,往廟裡張望。
看到幾個流民發現了劉潑皮的屍體非常高興,他們歡呼著拆下廟裡的破爛桌椅,準備原地做飯。
元大娘嚇死了,抱起元嬌奴就跑,一個瘸子恐懼之下,跑起來跟正常人的速度差不多。
她邊跑邊哭著跟元嬌奴說,“我們不可以吃人,一定不可以吃人!”
北邊蠻狄入侵,朝廷軍隊在和他們打仗,仗打了幾年沒打完,反而被占領了幾十座城池,緊接著又是乾旱兼蝗災,長年顆粒無收,平民既失了土地又無以維生,成了流民,大批往南方遷徙。
元家也是流民之一,全家十幾口人,先是父親叔伯命喪兵匪刀下,其他老幼婦孺在途中死的死,散的散,走到陰歧郡時,隻剩下元家兩姐妹。
到處在鬨饑荒,連樹皮也被啃光了,流民中已經有人開始吃人了。
元家姐妹一瘸一幼,很容易成為彆人下手的目標。
元大娘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也沒拋棄元嬌奴,她剛脫離虎口,就又在擔憂生存問題,“下一頓要吃什麼?”
元嬌奴趴在長姐的肩膀上,看見破廟的上空升起了炊煙。
她說:“我有辦法得到吃的。”
元嬌奴盤腿坐在土堆上,身前的泥沙裡,插著三根從香爐裡拔來的殘香。
幾十個麵黃肌瘦的流民,老女老少穿著破衣爛衫,在她身前圍了個圈,沒有人敢說話。
隻聽元嬌奴念了句什麼咒語,拿著片白色的蛇鱗在香上烘了烘,就有三四隻老鼠聞著線香,搖搖晃晃地從城牆的洞%e7%a9%b4裡跑出來,從眾人的腳旁溜過,停到線香麵前。
饑荒年代,曾經令人嫌棄的鼠類也成為了美味佳肴。
流民們眼冒綠光地看著這幾隻肉食,卻沒有人敢搶。
元嬌奴身邊盤著一條筷子粗的白蛇,隻要有人靠近,就會昂起頭吐出毒信,幾天前白蛇剛出現的時候,有人想捕捉它當糧食,毒蛇咬死了好幾個人,暫時沒有人敢再招惹。
蹲在元嬌奴身旁的元大娘,立刻驚喜地提著老鼠的尾巴,扔進破木桶,用舊漁網兜住開口。
眾人開始眼巴巴地等著元大娘做飯,她心善,有時會施舍一點肉湯。
元嬌奴掐斷了香,珍惜地把剩下的線香籠起來塞到懷裡,留到下一次使用。
有幾個婦女小心翼翼地向前,跪在她麵前磕了幾個頭,供奉上撿來的香燭,甚至有人供奉了一把可以果腹的草根。
她雖然還是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但在近期顯了幾次神通後,已有難民把她當作神明看待。
有人傳說她吹響草葉子,驅使幾隊伍螞蟻從城裡搬出米粒;有人傳說她在大水後站在岸邊滴血,就有魚爭著跳上岸;還有人傳說她驅鬼殺人。
“師父,那就是近期傳得沸沸揚揚的小神女。”
忽然,幾個人高馬大的道士走過來,推開裡三層外三層的流民,分開一條路。
正在燒水的元大娘愣愣地站起來,看到為首的緇衣道士,走到了元嬌奴麵前。
她在長期的逃難生涯中,看到佩帶刀劍的人,第一個反應是惶恐地跪下磕頭,自以為元嬌奴的行為得罪了什麼人,想求饒卻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錯,小小年紀就懂得裝神弄鬼了。”
緇衣道士不鹹不淡地點評,他剛才已在外圍,看到元嬌奴用蛇鱗線香捕捉老鼠的把戲。
元嬌奴摸著白蛇額上的紅鱗,抬頭冷眼看著眼前衣著光鮮的道士,白蛇像受到什麼驚嚇,蛇身在她瘦小的手腕上盤了好幾圈。
道士四十歲開外,白麵無須,形貌英俊,是這個世道少見的皮膚乾淨的男人。
他又說:“真正的道術不是這樣的。”
他身旁的肥胖少年,看元嬌奴毫無反應,抬腳把她踢倒在地,“我爹跟你說話呢。”
元大娘拖著瘸腿爬過來,慌張地擋在小妹麵前。
難民中有人認出了緇衣道士,喊出來 ,“是陶神仙!”
元嬌奴聽到,平靜無波的眼中閃過光亮。
陰岐郡關起高高的城門,不接收流民。
流民們隻得在郊外盤桓求生,或者離開本地繼續往南遷徙。
陶神仙是城裡的道士,每逢初一、十五就會出城施粥,順便挑走幾個身強體壯的人一起回城。
流民們把他當作了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做夢都想被他挑中。
元家姐妹弱小,每次去排隊都搶不到吃的,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道士問元嬌奴:“元遷,你認識嗎?”
元嬌奴:“是我家先祖。”
“驅獸使蟲,果然是元氏女。”道士似有些惆悵,“巫商皇族的血脈,竟淪落至此。”
元大娘握緊元嬌奴的手,隱約感覺到繼承了母親天賦的小妹,為兩人博來了一絲生機。
道士看了看元家姐妹的麵相,重新把目光落到元嬌奴身上,“你姐姐沒有天賦,我不要她,你跟我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元大娘剛點燃希望的心往下墜。
元嬌奴又變回一開始一動不動的木訥模樣,氣得肥胖少年又要踹她。
“倒有些良心,”道士妥協了,“我會幫你姐姐尋找一戶富人收養,作為交換,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已入道,仙凡有彆,我不允許你們再見麵。”
元嬌奴同意了。沒有更好的選擇。
元家姐妹跟在陶神仙身後,踏進了夢寐以求的城門。
肥胖少年一聲慘叫,直挺挺地倒下。
一條白線從他的手臂上飛出,白蛇重新盤到元嬌奴的手腕上。
陶神仙挑起眉。
比他膝蓋隻高了一點的小女孩直勾勾地抬頭看他,她渾身泥汙,瘦骨嶙峋,偏生眼睛大的驚人,像隻既不好看也不可愛的小動物。
少年踹了她一腳,她的形勢剛好轉,立刻就尋機要了他半條命。
一個早熟又心狠手辣的小女。
既在示威,也在試探。
陶神仙不理會身後大呼小叫的徒弟們,領著她向前走。
“我叫陶守靜,從今日起,是你的師父。”
“我持戒修道三十年,無妻無子,後頭那個被你毒倒的陶遜,是家族過繼給我的兒子。”
“你叫什麼名字?”
“元嬌奴。”
“你的名字過於嬌弱,無法成大事,”陶守靜說:“天下歸一,萬物奉真,就改名為元奉真吧。”
第六十一章 061
十年後。
靜雲觀。
元奉真去見師父,在院子中,看到早早候著等待召見的陶遜。
陶遜肥頭大耳,小眼睛滴溜溜地打轉,一副猥瑣的姿態,元奉真每看到他一次就要可憐一遍觀裡的縫衣匠,陶遜的體型每十日漲一次,又得趕製道袍了。
兩人視線交彙。
陶遜自恃他是大師兄,身份地位比元奉真高,斷然是不會先跟她打招呼的。
元奉真素來高傲,從下往上掃了他一眼後收回視線,也懶得搭理他。
站在門口的道童頂著緊繃的氣氛,艱難開口,“元師叔,您快進屋吧,師祖等了您快一盞茶了。”
元奉真摘下頭上的鬥笠遞給道童,推門,走進煉丹室。
她目中無人的態度,讓陶遜的臉氣得漲成豬肝色,但她備受父親寵愛,他無法奈何她,隻能咬牙切齒地自語,“得意什麼,遲早把你趕出去。”
陶守靜坐在蒲團上,身前的矮幾擺著著臉盆大的紫金法缽,缽中各種毒蟲正在激烈廝殺,底部已鋪了一層蟲屍。
元奉真在師父對麵坐下。
陶守靜把桌上的密信推到她跟前,“彰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