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你走吧,你不必跟著我去送死。”
房冶答非所問,他悠然地問:“神女起事的時候,預算到今日會失敗嗎?”
元奉真坦誠告訴他:“師父死後,彰懷皇帝招安,我本有一次回頭是岸的機會,於是我卦算了我拒絕招安的下場。”
“那日,我沐浴焚香,用各種方法起了無數卦,奇門遁甲、梅花易數、大小六壬、測字,龜殼,蓍草草,所有結果,都預示我必敗無疑。”
元奉真歎氣,“但我就是不信命。”
“我想也許有萬一的機會,我能成為女帝,親手創造一個太平盛世,讓耕者有其田,貧民不必易子而食,女人不必纏小腳也能生存……可惜我還是敗了。”
房冶柔聲說:“神女明知失敗,依舊奮起,是神靈心性,已勝世間萬千庸俗匹夫。”
元奉真摟著房冶肩膀,側頭去看她最後的一名信徒,死到臨頭,還不忘吹捧她。
她說:“已經到了這個時刻了,你嘲笑也行,不必再在意我的心情。”
房冶笑了,“我是真的這麼想。”
他的衣袍破爛,卻風骨不墜,臉和皮膚乾乾淨淨的,依舊是元奉真喜歡的風流清貴世家公子。
“神女如果覺得在下說話動聽,可以親我一口作為獎賞。”
於是他們在赴死的路上,暫時停下腳步,立在爛漫的山花下,接%e5%90%bb。
元奉真問:“那天你算的卦,結果是什麼?”
她問的是彰懷皇帝想強行擄掠她進宮那天,她慫恿房冶拋棄一切跟她離開,房冶曾坐在馬上,閉目,抬起左手,掐算了一卦,事後,她問他算出了什麼,他卻不告訴她。
房冶微微笑了,“當時,我在算兩種選擇的結局,是要留在國都,還是跟隨你離去。”
元奉真:“哦?你算到了什麼?”
房冶:“若留在國都,我將位極人臣,壽終正寢。”
元奉真:“若隨我而去呢?”
房冶:“壯年而亡,死無葬身之地。”
元奉真:“傻子都知道趨吉避凶,你為何還是跟我走?”
房冶:“因為我隨後又算了一卦,我問上蒼,若我留在國都,能否與神女再續前緣?卦象說,我與心悅之人,將永不相見。”
元奉真:“所以你跟我走了?”
房冶:“心之所向。”
元奉真:“落子無悔?”
房冶:“落子無悔。”
元奉真:“我們最後倒還有一件能驕傲的事,我們算的卦,全應驗了。”
她頓了頓,“房冶,你且停步,我想再親親你。”
於是房冶又含笑地親了她一回。
第七十章 070
元奉真伏在房冶的背上,繼續走。
眼前的視線搖搖晃晃,恍惚間,又看到了戰場。
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無數人,為了她的野心而死。
到最後,她在民間的塑像,已經成為了一個腳踏屍山血海的邪神。
走到今天,他們大多的故人全死了。
房氏闔族跟隨神女起事後,留在國都的親屬儘遭滅門,逃過一劫的,最後也為神女戰死,房冶的公主母親,被迫合離,最後抑鬱而終。
清河房氏,從此消失。
連謝晦生,房冶曾經的知己好友,他率軍鎮亂,先殺了陶守靜,後再被元奉真所殺。
到最後,房冶因她,成為了孤家寡人。
元奉真喃喃道:“房冶,我好像做錯了。”
不該起事。
不該蠱惑房冶隨她浪跡天涯。
“神女何錯之有,”房冶淡然,“劉彰殺人,你殺人,自古王侯將相都殺人,你選擇了稱帝之路,就沒有對錯,隻有成敗。”
“我的家人也並非因你而死,”房冶說,“皇權早已容不下世家,房氏不過在滅門之前,奮起反擊罷了。”
七大世家與皇權沆瀣一氣鎮壓叛軍,等到神女一死,兔死狗烹,皇帝會趁著他們元氣大傷之時,送他們一起下地獄,與清河房氏在黃泉路上愉快彙合。
元奉真也算到了對手們的下場,彎起嘴角。
元奉真:“罷了,我的墳墓,我想立無字碑,千古功過,讓後人去點評吧。”
她說:“房冶,你……甚會討我歡心。”
“巧舌如簧,隻為了哄佳人一笑,”房冶揚眉,“如何?神女想再賞一%e5%90%bb?”
元奉真看他,“累麼?我自己走。”
房冶:“輕得跟樹葉似的。”
他說:“我願意這樣背著你,走上千萬年。”
等死的過程過於漫長,不如來幻想來世。
元奉真問:“你來世想要當什麼?”
房冶:“神佛腳下的神獸,永遠馱著你走路。”
元奉真:“為什麼?”
房冶:“當神女墜落的時候,請記得,就算是萬丈深淵之下,還有一個信徒,永遠在底下托著您。”
元奉真沉默了一會,生硬地問,“你就不能當個人嗎?”
房冶笑了,他的神女,聽情話就會害羞。
“那希望來世,能成為一對夫妻。”
元奉真:“如果有來世,換我一開始先喜歡你。”
“神女想主動追逐我,我甚是歡喜,”房冶含笑問,“這個主意不太好,若我腦袋不開竅,如何是好?”
元奉真:“我耐心不太好,隻能哄你兩年。”
房冶故作為難。
元奉真:“四年,不能再多了。”
他們煞有介事地討論著虛幻的來世問題,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城郭前。
城門口綁著兩排正要被行刑的信徒。
“神女!”
他們看到她,不敢相信她會為了他們來赴死,痛哭流涕。
元奉真從房冶背上下來,黑衣翻飛,房冶相隨,麵無表情,大步走到城門下。
嘩啦。
將士們拿著武器跑過來,把他們包圍住。
元奉真和房冶被投入了死獄。
領軍的統帥是曹將軍,彰懷皇帝的親舅舅。
皇帝已下旨要活抓神女,於是他沒有第一時間殺了元奉真,百裡加急,把捷報上告給了彰懷皇帝。
皇帝很高興,他本來在千裡之外的另一條戰線上督戰,收到信,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親自向神女趕來,一路上跑死了幾匹馬。
元奉真可惡得很,拖了他整整 15 年,把他的天下拖得四分五裂,可是他仍舊願意兌現他的諾言。
他這就過來,折斷她的手腳,禁錮在深宮中,讓她日日夜夜隻能看著他。
曹將軍聽了皇帝的荒唐舉動,隻覺得絕望。
天下皆是神女的廟宇,朝堂之上的大臣全是神女的信徒,神權已在皇權之上。
妖女禍國十五載,再讓她作為嬪妃得寵,後患無窮。
元奉真最好的結局,就是速死。
他吩咐下去,“找一個人殺了元奉真 ,等到陛下來了,就說是看守的士兵被神女害得家破人亡,伺機暗殺。”
被俘第六天的夜裡。
元奉真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看著頭頂的星河。
曹將軍有意折磨死她,把她關在露天的監牢中,忍受日曬雨淋,也不給她食物和水。
卻不知修道之人習慣辟穀,要把她活活餓死,得耐心再等一段日子。
身下隻有一層薄薄的稻草,下雨後汲著黴氣,味道並不好聞。
她在昏昧的光線中,和房冶手牽手。
她其實是很怕疼的,想到即將接受酷刑死亡,內心說實話有點害怕。
她和房冶聊天,“其實我還沒活夠,我想看大江南北,不是打仗時無暇他顧的奔波,是作為旅行者,看看四處的風土人情,悠閒地品嘗各地的美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漫無目的地跳轉話題,“房冶,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你身上怎麼還是那麼香?”
房冶沒有回答。
元奉真轉過臉去看身旁的他,見他專注地看著星空,似在計算著此時的天象,口中念念有詞。
元奉真奇道:“你在說什麼?”
她感到和房冶交握的手,手下一陣潮水湧來。
哪來的水。
她放開房冶的手,把她的手心舉到眼前,發現滿手溫熱的血,光線昏暗,血紅看起來像是黑色。
她又看了房冶一眼,後知後覺地坐起身,低頭,看到滿地的血。
房冶把他自己剖開了。
她扒開身下躺著的稻草,發現她身下用血畫著一個等人高的、她從未見過的符籙。
元奉真的喉嚨像被堵住了,在血水裡爬到他身邊,用手捂住他身上的傷口。
那麼長的傷口,手捂住了這頭,漏了那頭。
房冶卻抓著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顫唞著手指,卻很堅定地描畫了一個繁複的符籙。
他畫完,雙手把她的手指合起來,讓她手握拳,像抓著他送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奉真……”
他虛弱地微笑,“記住了,這是飛升的……秘訣……”
他從她舉事起,已推算出她的結局。
多年來,他一直在苦思冥想保全她的方式,她在此方世界已無容身之處,唯有逃到另一方世界。
於是他研究飛升之法。
從一個時空,跳躍到另一個平行時空。
符籙的催動,需要他的魂魄作為驅動燃料,於是他獻出一顆全心全意祈禱她能飛升的信徒的心。
他不知道她會被傳送到哪一方世界,那個世界是否適合她生存。
於是他告訴她,那個飛升符的畫法,他
知道她聰慧,圖案看一眼就能記憶,如果那個世界她不喜歡,再跳躍到另一個世界即可。
至此,他已兌現對她的承諾,無論境遇多糟糕,總有他托底。
臨死前,房冶看到元奉真落下了眼淚,神女心性堅韌,苦境不傷,絕境不悲,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悲慟大哭。
他覺得心疼,想要替她拭淚,卻再也沒有力氣了。
元奉真看著房冶眼中的神采消失。
她見過太多死人,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空空茫茫的思緒之中,有人撞開門闖進來,又見光華大盛恍若白日,似乎是皇帝的禦駕來了。
元奉真在魂魄被揉碎的痛苦中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她已附身在一個出生即夭折的女嬰身上,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全新世界。
房冶是個天才,他的飛升法奏效了,把她的魂魄傳送到了另一個時空。
女嬰說話了:“吾乃陰歧蓮祖。”
周圍跪伏了一地的難民,他們把她視作了神靈,這個情景非常熟悉,她駕輕就熟。
元奉真的曆險,又開始了。
她想回去原來的世界,但她已經遺忘了房冶的符籙。
這個世界,也有元氏女,這個世界的曆史走向,與她來的世界大不相同,例如原來世界的她,在這個時間點早已誕生,但這個世界的“她”,要到兩千多年後才會誕生。
本世界的“她”叫元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