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個受寵的小輩。

本以為老人寵溺之下難免有些嬌慣，沒想年紀輕輕不僅敢孤身隨人遊曆，還在揚州轉交了鹽商的總賬目。

要不是那賬本來得及時，他還不知何時能從揚州脫身，官場瞬息萬變，難說錯過時機現今會如何。

正好人來了金陵，過幾日可以細說說當初事情。

林如海和賴尚榮說完對著賈瑜溫和一笑，賈瑜見狀知道到了時候，隨著賴尚榮起身出了門。

賴尚榮過來是想和林如海套近乎，停留時間久了擋著人父女相見就是討嫌了。

婉拒林如海多留一日的好意，賴尚榮告辭後，直接坐船回了鎮江。

賴尚榮不肯住下，賈瑜也沒理由硬留，賈家在金陵的房子早就收拾好了，周瑞更是一直等在門外，看賈瑜出門趕緊迎了上去。

送走賴尚榮賈瑜，林如海回屋換了件衣服，又對著鏡子攏了攏發髻才前往東跨院。

東跨院是個單獨的小三進院落，不和其他院連通，隻能從一個角門進入，是整個官邸除了正院最寬敞的院落。

那處院子一般作為長輩居所或是主母院，林如海雙親不在，夫人賈敏去得早，因此來了幾年一直是空置。

現今黛玉來了，總歸府裡就兩個正經主子，沒太多講究規矩，林如海乾脆將院子收拾出來作為黛玉的居所。

院子裡的婆子都是當年的老人，對黛玉性情習慣頗為了解，不用說也能將人照顧得妥帖。

院子還有獨立的小廚房和客房，若是將來有了友人上門拜訪，黛玉也能方便一些。

常言道有備無患，他身為父親不能像母親一樣常伴左右，隻能在其他地方多考慮些了。

林如海緩步走到東跨院門前，看院內仆婦端著盤子走動，猜測黛玉正在用飯沒有進院打擾，找了個背人的角落站了一會兒。

在金陵這幾年他很少等人了，大多時候是彆人等他，公務繁忙見誰都要抽出時間，哪怕是總督巡撫兩位上官，林如海也沒有像這樣等過。

但是此時他等得心甘情願。

他在等離家多年的女兒，小姑娘吃飯吃的少吃的慢，一有個動靜就停了筷，不知道在京城這幾年她吃過幾頓安生飯。

以後不會了，他會讓女兒吃好每一頓飯。

林如海微微仰頭，皺了幾年的眉頭終於微微散開。

他的小玉兒等了他很多年，終於輪到他等了。

待院內沒了連貫的腳步聲，林如海拍了拍身上徑直進了院，屋內黛玉正研究室內陳設，看林如海進院連忙迎了上去。

“父親！”

黛玉隻說了兩個字就緊緊抿了嘴，強忍著眼角淚花，身子微微顫唞立在原地。

“嗯，回來了。”

林如海走近黛玉，輕輕拍了拍女兒後背，領人進了屋。

黛玉的院子有大五間正房，中間是待客議事的正廳，兩側各是書房臥房。

往日過來覺得這東跨院建得有些過分寬敞了，現今有了人住，再過來看倒是覺得正好。

林如海沒有入座，隻是和黛玉一同站在屋內正中的畫前。

黛玉本想向父親行跪拜大禮，無奈被父親輕推進屋沒有機會。

“這幅畫，你可還記得。”手有些不受克製地顫唞，林如海不動聲色將其收回到袖子裡。

她當然記得，這是前朝有名畫師作的畫，父親托人輾轉多地才將這畫尋回來。

畫到後父親高興了許久，連母親都笑稱他見畫忘人。

那時她年幼調皮，看其是父親心愛之物，便癡纏著要將畫掛到自己房中。

好容易才得到的畫作，父親自然不肯割愛，隻道待他欣賞品評夠了再掛出來。

後來這幅畫被父親精心放置在一個錦盒中，再後來，這幅畫掛在了自己房中。

黛玉彆過頭，輕輕吸了口氣又轉過頭。

她不是調皮的小姑娘了，她長大了，外祖母教導得很好，她長成了一個知書識禮的大姑娘。

“父親怎麼過來了，該是玉兒去前廳拜見父親才對。”

不該是這樣的。小玉兒應該是被哄著的。

林如海慢騰騰轉身走到一側的椅子旁。

“這裡麵的桌椅是你成伯特意去揚州買來的，那邊樣式多，他回來可是抱怨了一通挑花了老眼。”

黛玉再次彆過頭，呼吸幾次後依舊沒有轉過來。

“小玉兒，你長高了。”

“我早就長高了！”

黛玉終於不再忍耐，轉身撲到林如海身邊，伸手環住林如海右臂，將頭埋在林如海衣袖中。

“你怎麼才去接我，等了好久了！”

看著自己的衣袖又成了女兒的帕子，林如海苦笑一聲。

“是父親錯了。”

父女多年不見有許多話說，大多是黛玉說林如海在一旁聽著，待夜深了林如海才離開黛玉處回到前院書房。

今日是休沐，不過他這位子沒有什麼理所應當的休息，隻要有事就要抓緊時間做了。

書房提前點了燈，林如海進屋便看到林成正在整理要急著出的折子。

“老爺，姑娘她，”

“她剛回家，許多地方還不熟悉，交給彆人我不放心，明天叫她好好休息一日，後日你親自帶她在家裡轉轉。”

“好。”

林如海坐到書桌後，想到黛玉哭成小花臉的樣子輕笑一聲。

“小玉兒長大了，哭得厲害時還想著自己好不好看。”

“姑娘什麼時候都是好看的。”

想到黛玉的樣子，林成側過身偷偷抹了把淚，忙碌一天直到聽到這話他才有了些真實感，當初的小姑娘終於回家了。

二人又就黛玉說了會兒話，看時辰不早還有好些公務處理，林成不再多說，拿了燈籠就要離開。

“持中可來信了？”

林成走到門邊，林如海突然開口問道。

“來了，竟哥兒說揚州一切順利，不出意外的話十二月初就能回來。”

十二月初，還有十幾天。

“再給他分派些事情，拖到下月中，”離月中也不過二十多天，林如海頓了下改口道，“年底再回。”

“好。”

第56章

黛玉出身蘇州，揚州不是她的故土，金陵同樣不是。

不過，他鄉也好，故土也罷，父親在哪裡，哪裡就是她的家。

和賈瑜眼中莊嚴肅穆的官邸不同，黛玉眼中的林府遠比大觀園熱鬨。

林如海公務繁忙幾乎不在府中，林成看黛玉休息好後，叫了幾個活潑能說的丫鬟作陪，領著黛玉，順便帶了紫鵑雪雁，逛了逛林府。

布政使官邸是大三進的房子，中路為正，分了前院內院，前院為接待賓客的場所，內院為林如海的居所。

東側有兩個大跨院，前為林如海書房，後為黛玉的居所。

西側有一大二小三個跨院，大跨院在前，是管家林成居所，賬房庫房等也在此院。

其後是兩個小跨院，作為客居親眷居所。

大大小小共計七處院落，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大的小園子以供賞玩。◢思◢兔◢網◢

林如海去了衙門，一般情況深夜才能回來，林成怕有人過來打擾，乾脆將正門和兩側角門都緊閉，單獨空出來一日隻陪著黛玉閒逛。

沒有任何路線的閒逛，官邸不小，林成沒有明確從哪裡起止，隻說了個大概就由著黛玉和一群丫鬟亂走。

府中大多是做了許久的老人，不多的新來的都是丫鬟，黛玉沒什麼好避諱的，帶頭橫衝直撞。

橫衝直撞這個詞，黛玉從沒想過有天能用在自己身上，在外長成了大姑娘，回家竟然平添了孩子氣。

看見條小徑就穿，碰上堵牆再回頭，說起來好像沒什麼意思，實際走起來卻有許多樂趣。

回程途中黛玉看過許多風景，山川大河，飛雁長天，讓人心%e8%83%b8開闊。

旅程大開大合的景色很好，家中細微之處的草木同樣也很好。

黛玉嘴角微微上揚，被一群人簇擁著繞了許多重複路也不惱。

她喜歡身邊人嘰嘰喳喳，討論不該這麼走，應該把哪裡過。

哪邊門洞好看，哪邊春天會有好很多簇迎春花，哪邊樹下夏天不能呆，哪邊小路一下雨就會有許多小水坑。

不覺得聒噪，隻覺得欣喜。

上至父親成伯，下至婆子丫鬟，以及府內做工的老伯，哪一位都是把她真正放在心上的。

被人真心愛護，便是抱怨之言都讓人覺得熨帖，何況是分享細碎喜悅之事。

看黛玉體力尚好，林成不多話，隻不緊不慢跟在一群人後麵，看黛玉對哪裡不喜就記在心中過後補上。

一行人轉得儘興，黛玉提出破例一次，今日一起遊玩的婆子丫鬟一同吃頓飯，府門緊閉沒有外人，對於自家姑娘提出的要求林成欣然應允。

姑娘不出格的要求他會做到，姑娘出格的要求，他會想辦法讓其合理，繼而做到。

臨近年底，衙門裡雜事很多，加上向上彙報的條目，林如海分身乏術，隻黛玉初回幾天抽了幾個晚上的空和其說了說話，黛玉適應後便稍微放了放，將心神投入到公務中了。

有林成在，林如海很放心，不過這邊府裡沒有其他姊妹，怕黛玉不習慣，林如海和同僚交談之時，還是明裡暗裡提了自己獨女近期從京歸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關係，官員之間要交際，官員夫人太太小姐之間也需要，林如海橫豎一個人，又是個大忙人，沒什麼地方入手，從唯一的親眷入手是個不錯的法子。

於是，黛玉剛對府裡熟悉了，就陸續接到了不少宴請帖子。

不管是什麼因由開始，見麵多了多少都能有些情意，當初進京在賈府，三春寶釵湘雲，不都是這麼處著的？

家中長輩如何不提，同齡人之中總有說得來的，幾次麵見下來，黛玉便有了兩個相合的同齡夥伴。

林如海身份高，黛玉行事自由，有交好之人後便不再每個帖子都回，餘下時間則和兩個小姑娘一起上街。

姑娘上街麻煩些，既要有得玩，又不能被人唐突，幸虧林成卸了其他事情，一心隻為黛玉安排，三個小姑娘才能每每乘興而去儘興而歸。

到金陵一個月，黛玉出門的次數遠遠超出在京幾年。

衣食住行無不順意，隻一點有些欠缺。

自打來了金陵，她和賈瑜再沒有見過麵。

沒有合適的名頭，她二人沒有見麵的理由，年前不好跟父親多說，黛玉怕賈瑜著急隻能讓紫鵑多跑著些。

紫鵑名義上跟著她，實際賣身契在賈母手中，還算是賈家人，找些由頭回賈家不難。

書信一來不便二來容易遭人閒話，因此黛玉隻將幾日內事情挑著有趣的說一遍，讓紫鵑轉述給賈瑜，賈瑜同樣如此。

送走紫鵑，賈瑜嘴角弧度落了下去。

他每日會如黛玉一般在金陵城閒逛，找些有意思的事情說與紫鵑，可實際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