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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224 字 1個月前

照夜,對她說照夜會活著來找她,花兒等了幾天沒有動靜,以為照夜也死了。

花兒拉著阿宋跑出去,看到老管家帶著照夜來了!

白棲嶺對老管家說:花兒聰敏,她不會任由自己和小阿宋餓死,她會奔著可能有吃食的地方去,若她不在柳條巷,碼頭上的飯莊和白府,先去這兩個地方。

白棲嶺還是懂她的,主仆一場,深知她的脾性,放心不下她,就讓自己的“柳公”帶著照夜來找她。

柳公看著花兒塌下去的臉,一陣心酸:好不容易喂胖些,幾天功夫就又如此了!再看她懷中抱著的小阿宋,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縮在她懷中不敢看人,花兒姐姐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花兒心中有千言萬語感激的話,但她什麼都沒說。照夜抱起小阿宋,對花兒說道:“先隨我走吧,花兒,韃靼不知何時再來一趟。他們已經攻占了大營。”

“那你們從此以後就要在山裡了麼?”

“兩位穀將軍說:不戰死不回還。”

“這燕琢城真就給他們了?”

“兩位穀將軍說:早晚搶回來。”

千裡奔襲外甕中捉鱉的穀將軍一生沒有吃過這樣的敗仗,他萬萬料想不到自己的晚年竟被他為之征戰一生的朝廷和韃靼共同來了一場“甕中捉鱉”,壯士扼腕,但血氣尚存。他們請纓來此之前何曾未想過這或許會是一場凶途?但他們仍舊義無反顧來了。

花兒竟不知這世上還有人有這樣的風骨,還有人把燕琢人放在心上。她不知自己和阿宋會不會給他們添麻煩,老管家柳公則說:儘管去,他們就是為保護百姓,如今大戰方歇,也在行伍整頓,暫時不會開拔。

這一遭韃靼也損傷慘重,正在額遠大營裡休憩。

花兒跟著照夜走,她看到照夜的眼睛像是剛哭過,就輕聲對他說:“照夜哥哥,銜蟬讓我給你帶句話。她說待正道光明之日,就是你們重聚之時。無論在哪,她會記著你、等你。銜蟬也想讓照夜哥哥好好活著。”

照夜一瞬間落下淚來,小阿宋忙為他擦眼淚,而他說道:“若你們會寫信給對方,告訴她不必等我。我即不能予她安穩,又不能飛黃騰達,這仗不知要打多少年,她等我等到人老珠黃,人生大好的光景就這樣錯過了。不必了,不必了。”

“可你二人雖身處不同的地方,你從武,她從文,為的卻是同一個願望。銜蟬不會忘記你,也不會放下你,若有朝一日,銜蟬的筆得以救世人於水火,那照夜哥手中的長刀就是她心中的光。世上不能沒有你,不能沒有銜蟬,更不能沒有你們。”花兒扯住照夜衣袖:“照夜哥哥,千萬千萬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我們從柳條巷裡走出來,是還要走回去的。你要信銜蟬,也要信你自己。”

照夜哽咽著,那時他隨將軍與韃靼鏖戰,聽到斥候說燕琢被屠城了,他眼前一黑,差點死在韃靼手裡。他去大營做守軍,在外浴血奮戰,無非是為著守護所愛之人的安寧,然而他的所愛之人被迫遠走。那一天一夜,他見到人世間最黑的地方,他的刀一次次舞出去,人命在他眼中猶如枯草,斬便斬了,他甚至來不及細看。他覺得自己手上身上覆著一層血腥氣,他無法用這樣的軀體再去擁抱銜蟬了。

我成魔了。照夜想:我成魔了。

“照夜哥哥,銜蟬雖為女子,也有自己的抱負,王嬸喊著小三弟的名字死在韃靼的刀下,銜蟬如今一定知道了,她並沒回來送王嬸最後一程,你可知為什麼?因為銜蟬放下了所有身後事,亦帶著必死的心情。銜蟬愛你,但她不希望你保護她,銜蟬說她要自強。你不要哭了,銜蟬知道你這麼難過她也要難過。”花兒勸照夜,把銜蟬留給她的帕子拿出來給照夜拭淚。

這世上生死離彆太多了,他們早已無暇顧及。哪怕萬箭穿心,此時亦能囫圇混過去。銜蟬帶著必死的心情離開、花兒帶著必死的心情留下、照夜帶著必死的心情穿越廢墟,他們都一樣。

他們走到城外,穿過那片樹林,最終去到山裡。

夏日林間蟲蛇多,照夜抱緊小阿宋,花兒扶著柳公,幾人一直朝深處走,終於在一條河邊看到沿河散著的穀家軍。

照夜帶著花兒去找見穀為先,他見她第一眼就問她:“怕嗎?”

花兒點頭又搖頭,推開穀為先遞給她的薄毯,說道:“我不需要照料,我既然來到這裡,就不再是那個需要照料的人了。花兒懇請少將軍賞花兒一個差事。”

穀為先似乎不意外她會這樣說,隻是認真看她半晌沒有作答。穀家軍從來沒有過女子,何況眼前這個這般瘦弱。他不擔憂她會成為累贅,因為他能看到她的意誌足夠堅定。

他沒有講話,卻有一個洪鐘一般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好哇!好哇!我穀家軍也迎來第一個鐵血女子!何愁韃靼不破!燕琢不還!”

花兒看著說話人,他身上的戰履和鎧甲已經破了,然而那雙眼卻是說書先生口中“江湖一覽,天下儘有”的眼。就連他臉上的皺紋走勢都如峻嶺一樣堅毅,而他站定在那裡,就是“不破樓蘭終不還”的鐵骨風流。

不用去猜,花兒就知他是誰。是說書先生口中的不敗將軍,是少年成名一生征戰的沙場傳奇,是她每每聽到他的故事都為之著迷的英豪。

此刻這個人就站在她麵前,不帶著世人對女子的偏見,說她是“鐵血女子”。花兒知她身單力薄,不僅算不上鐵血,還是這支鐵軍的弱點。但穀大將軍的話令她感動。

“我…要做斥候!”花兒說道:“我的耳力很好,我也十分認路,哪怕在崇山峻嶺之中,我亦能一眼就找到出路。”花兒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一鼓作氣說著:“白二爺說我能做斥候。”

那本是那趟險途中的一句戲言,今日卻被命數揭去戲言的幌子,變成了不爭的事實。

“好!”穀大將軍道:“好!斥候!”

柳公在一邊摸著胡子,他想:這個女子真了不起,才短短幾天,她就從痛苦中站了起來。她看起來已經忘卻了痛苦。

那天夜裡,花兒找了一棵樹爬上去。那棵樹最高,離天最近,她仰頭看著天上,一顆一顆星都亮著。銀河浩渺,不知人間疾苦。照夜來尋她,也爬上樹與她坐在一起。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城外的老樹是他們的棲息之所,掏過鳥窩坐在上麵嬉戲。孩童無憂愁,講的都是如今想來無趣的家長裡短,那笑聲卻是真切的,教如今的他們想起來就心痛。

他們要思著念著的人太多了,多到那些名字許久都念不完。花兒想:說書先生說的對,這人呐,見一麵則少一麵。分彆之際從不道來日方長。江湖路遠,沒有來日,沒有方長。聽聞生死之信,談笑處之,其餘皆是罷了!罷了!

他們勸慰自己罷了,放下罷,卻又放不下。花兒問照夜:這場噩夢我們會做一輩子嗎?

照夜啜泣一聲:它將如影隨形。

花兒從樹上下來,念了一句:“今日是阿虺哥哥和阿婆的頭七。”

“是柳條巷和燕琢城的頭七。”照夜說。

“我們燒點紙吧?”

“沒有紙。”

“燒點樹葉吧。”

他們找了個僻靜之處,枝葉濃密,把他們罩在裡麵,攏了許多枝葉,想為亡魂祈福。然而剛下過雨,那火無論如何點不著,好不容易點燃了,又憋的都是煙。

兩人咳著咳著就咳出了眼淚,花兒抽泣著說道:“頭七了,上路罷!彆回頭。”

照夜在一邊抹眼淚,一個勁兒往火堆裡填枝條,想讓那火旺一些、再旺一些。

小阿宋這些日子總會做夢,她會哭著從夢中轉醒,抱著花兒的胳膊哭。花兒說:“阿虺哥哥,今夜你給阿宋托夢,要她好好的,彆再哭了。你去的路上帶著我阿婆,阿婆年紀大了,不知黃泉路好走不好走?”

“還有啊,你在那頭也幫我尋著點我阿公。有件事我愧對阿婆,其實我見到阿公了,隻是阿公…他…我不知阿公是否還活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上路吧,上路吧!”

林間的煙竟擰成了一股,帶著兩個小火星向上走了,穿越林間的縫隙,一直去到天上。恍惚之中,恍惚之中,他們看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城,和一些麵目模糊的人,他們站在天地相接之處,城還是那座城,人還是那些人,在星河浩渺的夜空之中,漸行漸遠。

他們應該是去了天上,因為那星更亮了些;他們一定去了天上,因為眨眼之間,星如雨落。

“他們走了。”花兒喃喃道。

“是的,走了。”

他們並排站在那裡,再也沒有講話。

第42章 額遠河硝煙(二)

五天後, 花兒收到一封信,夾在給穀大將軍的密信裡。老人家拆信之時神情嚴肅,看到那信中信, 不過一頁紙, 上麵畫著一朵花,紙上像鬼畫符。老將軍何等聰明, 對身邊的柳公道:“有人遠在千裡之外,自己尚且生死難定, 還有心思鬼畫符。”

柳公摸著自己的美髯半晌, 將那紙看了, 想來寫信人料想彆人看不懂, 是以不避諱。燕琢城之事令人煩憂,但這頁紙卻是逗笑了二位長輩。

“白二爺難馴, 卻赤誠,一旦把誰當作自己人,哪怕他死了也要在閉眼前把人安頓好。他走之時正是花兒最難熬的時刻,這一路他應當是在惦念的。”柳公不知為何突然喟歎一句:“前羽兄, 你我都老了!”

穀大將軍本名穀翦,彆人永遠叫他大將軍, 但故人喜歡將他的名拆成小字。柳公人生第一仗就是與穀翦一起打的, 細細算來也有四十餘年的交情。

穀翦哼一聲:“本將軍可不老,氣沉手穩, 那韃靼見我仍舊趴地喊娘!”言罷叫人把花兒傳到帳內來, 見到她就故意板起臉來,問她來穀家軍三日可還習慣?

花兒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 像一隻可憐的受傷的鳥雀但仍倔強點頭:“好, 很好。”

穀為先派照夜對花兒進行訓練, 斥候在行伍之中尤為重要,尤其在穀家軍。照夜是這樣說的:在燕琢城裡,你是白府白二爺的臉麵,在穀家軍裡,斥候就是臉麵。彆人過不去的地界你能過去,彆人探不得的消息你能探得,彆人拚刀你動腦,彆人成群結隊,你要學會孤軍深入。

你若想做斥候,十八般武藝要會、身子骨要颯爽,是以,得練。

照夜心疼花兒,但他此刻秉公辦事,他自己就是斥候,深知其中凶險。那一晚他帶穀為先摸到河對岸去,若不是上蒼庇佑,他會永生葬在額遠河裡。花兒既然選擇這條路,他不希望她來日因功課不到位送死。

過去幾日要花兒跑山和爬樹,因未來很長時日,穀家軍怕是都要藏匿在這深山老林之中,既要應對一邊倒戈的霍靈山匪,又要對付韃靼可能發起的攻擊,是以每個人都要學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