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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217 字 1個月前

不疼?”

“什麼?”

“剮的時候疼不疼?”

她走的時候看到他痛苦地仰起脖子,但並沒出聲。她不敢妄揣那是怎樣的痛,隻是他昏死之時她幫他清理傷口,他會下意識地皺眉。

“不疼。”白棲嶺嘴硬:“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傷算什麼?我問你怕不怕?”

“這點小傷我怕什麼?”花兒吹吹藥,送到他唇邊一勺,他聽話地喝了。見她低眉順眼,猜她不開心,就對她說道:“不必擔心飛奴,他跟霍言山走了。”

“霍言山…”

“我與他們之間的事,你不必牽扯其中。”白棲嶺心知她會為難,率先與她講清楚:他們最終勢必是一場生死較量,至於誰生誰死當各憑本事。白棲嶺從不會說放下仇恨的話,有些仇恨永遠不會放下。

那時他在奔往江南大倉的途中被霍言山攔下,他與他交換條件,要白棲嶺現身霍靈山,引出真正的匪首。隻因那霍靈山匪十分狡猾,那匪首也猶有九條命,多少次險境中逃脫。若穀家軍剿匪,以穀大將軍的能力定能生剿,但若不連根拔起,霍靈山將後患無窮。

霍言山所言,白棲嶺認同,他也深知霍言山突然提議,絕對有其它緣由,譬如:山匪始終在兩頭之中撈好處,但最終偏向太子一方,這對霍家來說十分危險,是以要除掉他們。白棲嶺作為其中的重要棋子,有足夠的吸引力令匪首現身。

至於他為何要信霍言山,如他所言:不過是一場豪賭,以命相賭令他血脈僨張,若問他可有哪一刻怯懦或後悔,大抵就是看著花兒端著斷頭飯來為他送行那一刻。

霍言山如願見到匪首真身,其中一個極其猥瑣的像野豬一樣的男人,幾顆黑色牙齒齜出來,眼睛混沌不清;而另一個則長著一張易唬人的臉。那二人一明一暗,至於誰受誰牽製,暫且看不清。

拿著白棲嶺的圖,一人要殺他,一人還要留作他用,最終那野豬贏了:白棲嶺必須處以剮刑。那野豬說完就如遁地術一般推門而去,而剩下那人,則見了吵鬨要見霍言山的花兒。

霍言山可以當即處理那野豬,但與白棲嶺一對視,二人都決議再等等。再等等就到了夜深人靜之時,花兒端著斷頭飯為白棲嶺送行,而有一人,潛進了那間屋子,紙窗的剪影上,野豬和算命的跪了下去。霍言山始終未闔的眼,始終盯著那個屋子,直至天微亮時,野豬戴著麵具出來,那人再未出來。

霍言山依稀看懂了,那野豬和算命先生都是那影子人的提線木偶,至於那影子人,躲在屋內在等一場屠殺。為白棲嶺行刑之時,飛奴潛去了那間屋子,見到一個細伶仃的男子。那男子他見過,是靈庵裡從前的和尚。山匪滅靈庵之時,那和尚不知去了哪裡。

飛奴與之進行了殊死搏鬥,那和尚不是吃素的,下手穩準狠,兩個亡命之徒的血染紅了屋內的牆,一時之間分不清究竟是誰的。那和尚從前白日念經,夜裡頭腦中厲鬼橫行,渴血嗜血,最喜看人搏鬥。在一間小屋之中,看人為苟活誅殺同類,他表麵平靜,內心的欲/望如滔滔江水,在他體內獨立進行一場交/媾。他不需借助任何人,當最終活著的人走出來之時,他的興奮直達天靈蓋。

飛奴與他搏鬥最酣之時,白棲嶺被剮了第一刀,痛苦但沒有聲響,花兒回頭看著絞架上的一切,一刀結果了跟著她的小匪。她看不到的地方,飛奴九死一生,被那和尚死死扼住喉嚨之時,那和尚體內的欲/望揭竿而起,在他顫唞那片刻,飛奴的匕首紮進了他脖子。

霍靈山上最隱秘的匪首死了。

飛奴跑出屋子,放了一個鳴鏑,很多人抬頭看天上,那野豬也抬起頭,霍言山的刀瞬間抹進他脖子,血濺了出來,他一把扯下那野豬的麵具,將其醜陋的嘴臉及死相公諸於世。

這場搏鬥如此之長,此刻的白棲嶺已是血肉模糊。山匪登時大亂,舉起砍刀衝向他們。恰在此時,那緊閉的山門緩緩開了,逃出去的穀為先和照夜帶著一小撮穀家軍殺了進來,隨他們其後的,是隱匿在山間多時的霍家鐵騎。

一場混戰在這校場之中展開,霍言山趁亂綁走白棲嶺,穀為先率先追了出去,而照夜被困,山匪要殺他,他的胳膊、腿接連受傷,在他以為自己命絕於此之時,飛奴從後山殺了出來。

他原本已受重傷,提刀衝過人群靠在照夜背上,至此,柳條巷一起長大的兄弟終於靠在了一起,這也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站在一起。

飛奴亦不知自己他日的死活,他本已殺紅了眼,此刻對照夜喊:“我給你綁的結是兒時玩的死結!你可知道!”照夜那時痛苦,穀為先逼他去想:為何飛奴要他好好想想!當花兒要霍言山放了他們,山匪來解他們的鐐銬之時,他猛然看到雙手打的結。是他的兄弟留給他的生機。

“我知道!”照夜說:“飛奴!若活著就跟我走罷!”

飛奴以後背抵他,悲愴說道:“兄弟,殺了他們!”他太知曉這些山匪的脾性,隻有不停地殺,殺到他們服軟,殺死最後一個,方能清淨。

他二人背靠著背,血粘著血,在這校場之中殺儘了最後十餘人。他們都累了,走不動了,照夜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牙齒打顫,拉著飛奴的手。飛奴將他拖進自己的屋內,在他手邊放了一個裝著水的木桶,隨即轉身要走。

照夜下意識扯住他衣袖,淚如泉湧,問他:“飛奴,你要去哪?”

飛奴蹲在他麵前,用掌心為他胡亂擦淚,咬牙說道:“你我各有報複,今日就此相忘。若來日戰場相見,不必心慈手軟,大可趕儘殺絕!”言罷用力扯出自己的衣袖,踉蹌走進血泊之中。

那血泊似一條長路,一直延伸向前,他義無反顧踏進去,對錯由他人訴說。隻是他回頭,注視著花兒離去的方向,那天梯通往她心之所向之地,是他助她成為斥候的第一場奔襲,是他們天真之時曾許的一生相扶的誓言。

自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那頭穀為先帶人追出去,眼見著要追上霍言山他們,卻被一群天降的黑衣人圍剿。霍言山聽到響動,殺了回去,見穀為先身處劣勢,趁亂之中二人對視,霍言山對他抱拳:穀兄,後會無期!轉身離去。

霍言山與穀為先,二人年少時曾辯天下、辯大儒大義、辯人倫,辯儘能辯之事,雖惺惺相惜卻終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霍言山有心殺白棲嶺,在動手之時又有了猶豫。霍家人有恩必報,白棲嶺千裡迢迢隨他來剿匪,實屬舍命義舉。他的刀無法落下,隻有將他交與天命。他臨行前看到白棲嶺奄奄一息靠在樹上,心中竟有惋惜之感:若他出身高貴,定也是一方梟雄。

霍言山亦沒再回頭,奔向更大的天下。

而懈鷹在白棲嶺離開前臨危受命將江南大倉的糧草運往霍靈山,他依照白棲嶺的方式,走旱、水兩路,穿林過山,帶著人悄無聲息地開拔。他從來都相信儘管白二爺隻身赴險,但他命硬至此,老天定不會收。唯有將糧草運到霍靈山,天時才會逆行,大昌之年才會到來。

儘管,他們都不知那大昌之年,究竟是哪一年。

而白棲嶺,此刻享受著他從前從未享受過的照顧,一個不太細心的“丫頭”一邊與他拌嘴,一邊小心翼翼喂他喝藥。唯有此刻他的鬥誌被卸去大半,內心有股歲月緩平清淨之感,與此同時被卸去的還有他的殺氣和那一身傲骨。

傲骨屬實所剩無幾。

重傷之人喝藥要求人、吃飯要求人,就連那小解也要求人。他隻要有動作,渾身上下如有挫骨揚灰之感。此時唯有求人。

可要求的人,曾偶入他那不堪的夢,那夢起初很尋常,他醒了罵一句“晦氣”便作罷,如今卻清楚記起來了。又因為那時不知自己死活,與她打下那個莫名其妙的賭,如今想起亦是可笑。

白二爺彆扭起來。每當有求於人便咳一聲,可對方又拿捏他,他不認真喚她名字,她便不理他。

於是他:“孫燕歸。”

“喝水。”

“說點好聽的。”花兒終於逮著機會在白棲嶺麵前耀武揚威,偏要敲碎他一身傲骨。她多少有點得意,那凶神惡煞的白二爺求人還真彆有一番風味,譬如當下,他醞釀說什麼好聽,著實醞釀許久,最終道:“你倒的水好喝。”§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讓你誇我,你誇水作甚?”花兒坐在他床邊嬉笑著看他,手欠之時戳他胳膊上的剮傷,他噝一聲,她就笑。白棲嶺不矯情,她也就寬了心,漸漸愛對他傷口出手,有時也為了試探那皮肉是否還有知覺。

都有知覺,除了嚇人。

白棲嶺實在說不出好聽的,花兒為難夠了,就為他倒水。她看他喝水與旁人也不同,大口大口喝,喝一口水,喉嚨裡咕咚一聲。花兒總對那“咕咚”聲好奇,目光就落在他隨之滾動的喉結之上。

她也想到她做過夢,起身之後也是一句“晦氣”。晦氣歸晦氣,如今心平氣和看一眼白棲嶺的皮相,就漸漸發覺他凶相歸凶相,但眉眼其實生得好。

兩道峰巒濃眉,一雙幽深眼,半垂眸之時斂了煞氣的確稱得上好看。嗐!花兒掐自己一把,照顧他八成太無聊,她竟研究起他的長相來了。

白棲嶺喝過水,看到她的手。實在是粗糙,但他那臟夢裡,她的手握著他的奪命棍棒,他身子倒是一緊。不惡心,一點不惡心。

二人各懷鬼胎,花兒意在“折磨他”取樂,而白二爺暗暗想起了不可告人的。

花兒起初對此毫無知覺,直到他醒來第三日,在她坐在他床頭看他喝水之時,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停留片刻,人不知在想什麼,轉眼翻臉,讓花兒滾出去。

花兒突遭這般無禮,梗著脖子與他吵:“照顧你好些天!你讓滾就滾!”吵完還用力拍打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白棲嶺“老臉”一紅,有苦難言,在花兒的眼停在高起的被子上的一瞬間翻過身去,大聲道:“出去!”

花兒以為他他哪裡傷了,上前扯被子要看,白棲嶺用力攥緊被子,但他重傷未愈,哪裡拽得過她!

從不低頭的白二爺此生沒這般低三下四過,語氣軟了,對她說:“你出去,你不懂。”末了加一句:“求你。”

這聲“求你”讓花兒心癢癢一下,但她仍顧不得那許多,一心擔憂他傷情,一狠心扯開了被子!

第52章 額遠河硝煙(十二)

若人當真能擁有奪魂之力, 那此刻當是白棲嶺最想奪取花兒魂魄的一瞬。他竟是不知一個女子會有此等蠻力和愚笨的頭腦,當他身體暴露在外之時,二人陷入了可怕的寂靜。

那巨粅, 昂然挺立, 青筋暴跳,花兒還未看清, 白棲嶺已經拉住被子一角將將蓋住。那山匪剮他,竟給他留了全身。也是積德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