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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330 字 1個月前

阿宋,看到她抹掉臉上的小淚珠兒,對她綻開笑臉。小阿宋雖然在要飯,可她那樣機靈,眼向後左顧右看,那話都在眼睛裡呢:都來了,都來了,銜蟬姐姐,大家都來了,你不是一個人了。

銜蟬心中好暖,這些年身邊隻有一個秋棠,二人在那將人魂靈封禁的院子之中相依為命。如今她知曉,那些被迫斬斷的情誼來尋她了。她再也不孤零零了。

她對小阿宋笑笑,而後說道:小叫花真可憐。

她這一笑,周遭更為安靜。這女先生下車時快要碎掉一樣,此刻卻又活過來了。她那樣美,有人悄聲說起當年曾跟她念過書。女先生教人寫自己的名字,要沒有姓氏的人選一個自己喜愛的姓氏。

“女先生隻教識字嗎?”有人問。

“不,女先生還教堂堂正正做人。”

這些事這幾年無人敢提起,就像壓箱底的衣服,久而久之就忘了。這一日忽然想起,翻騰出來,上身一試,竟這樣合身。於是一下就通了,還有人提起那憑空消失的曾經的七皇子,說那七皇子最主張讀書,說無論出身如何,都該讀書。

這小聲的議論在皇帝的車馬駕到時戛然而止,眾人紛紛跪地,唯有銜蟬站著不肯跪。婁擎看到雪中而立的銜蟬,仿若回到華年與婁夫人的初相見,心中驀地生出一股罕見的憐惜來。

這一次他沒有打她,亦沒有責備她,反而拉起她的手,裝出一副有情有義的樣子。外邦人對天子好奇已久,此時得見,發覺那天子身上籠罩一股寒氣,令人毛骨悚然。

婁擎命眾人站起身來,並問其中一人:今日這燈市,最令你稱奇的是什麼?他問那人,正是被戒惡卜卦那人。於是那人怯怯指著戒惡的卦攤:那裡,奇準無比。

“哦?那朕倒是要去看看。”

於是扯著銜蟬向卦攤走,察覺到銜蟬的掌心微熱,就譏諷道:“終於熱了?”

銜蟬隻顧走路,並不應付他,在途經照夜和花兒之時,目不斜視。

戒惡此時卻捂著心口倒地不起,侍衛上前踢他起來為皇上卜卦,他擺手:“今日心力已竭,無法卜卦了。還請皇上恕罪。”

“何時能卜?”

“三日後。”

戒惡滿頭是汗,渾身顫唞:“心力儘了,心力儘了。”

婁擎就問一旁的白棲嶺:“他說的可是真話?”

“真假不知,但適才的確忽然暈厥。”

婁擎仔細看著戒惡,那老和尚透著一股子圓滑,但目光又慈悲,倒是與其他人不一樣。婁擎對戒惡感興趣,人也就大度一些,點頭道:“三日後,酌情宣你進宮。”

言罷扯著銜蟬走了。

燈市又恢複熱鬨,白棲嶺對戒惡道:“你可知常人進宮出宮都需要留下一樣東西?”

“不知。隻知那宮裡有滔天的富貴,不然二爺也不會在京城呼風喚雨。”

白棲嶺看了戒惡半晌,他打第一次見他就知他不凡。究竟不凡在哪裡,他說不清。此刻他蹲下`身去,試圖從戒惡眼中看出什麼來。戒惡則笑了:“二爺不必看了,二爺多慮了。”

“那你可知出宮之時皇上要留一樣東西,由不得你,而是要由他?”白棲嶺又問。

“最大不過一條命。”

“值得嗎?”

“二爺值得嗎?”

白棲嶺不再言語,抬頭看向柳枝:“這樣好的燈市,你幾人也不去逛逛?”

柳枝看了眼花兒後道:“逛逛便逛逛。”

於是三人在前頭走,白棲嶺遠遠地跟著。他記得當年花兒喜歡熱鬨,去碼頭上過節險些喪命。如今依舊不改。見到好看的燈就上前把玩,隻把玩,不買。

白棲嶺聽到柳枝說:“若真中意,就買下來。”

“買了帶不走。”花兒笑道:“看一眼足矣。”

儘管如此,她還是為柳枝和燕好各挑了一盞她們中意的提在手上。白棲嶺覺得她可憐,雖出落成堂堂將軍模樣,卻也不敢有小女人的情致了。因為帶不走。

她喜歡的那盞燈可真好看,工藝奇巧,微微轉動可見色彩遞進,一個畫著桃紅柳綠、溪水潺潺春日的圖。白棲嶺在她走遠後上前去細看,知曉她為何喜歡了。那是早年的燕琢城外的春日。

再抬頭追她背影,看到與她擦肩的人,竟是飛奴。想來飛奴也有通天本領,不知不覺混進了京城之中。

而他們隻是擦肩,並無任何交流,但飛奴朝一旁的小阿宋丟了個饅頭,阿宋揣在了懷裡。

白棲嶺看在眼中,對懈鷹道:“看一看這位故人為何而來?霍家可還有旁人來?”

“是。”

這一晚的燈市這樣熱鬨,大家各懷鬼胎,散場時又感餘興未了,一直回到客棧,柳枝和燕好還在看手中的燈籠,吹了燈在屋內玩。

屋內溢彩,屋外落雪,混跡戰場的姑娘們竟生出罕見的情致來,燕好甚至說道:“小情小意原是這般醉人。”

本應是簪花的年紀,卻要提刀上陣,那花是什麼樣怕是都忘乾淨了。最好的時候,是從山上采一朵野花彆在鬢邊,對著溪水而照。

窗子有輕微響動,花兒示意她們繼續說笑,而她躡手躡腳到窗邊,手中握著她的那柄殺人無數的短刀。而柳枝也一邊笑著一邊摸出了自己的暗鏢。

花兒與她們交換眼神,猛地推開了窗。

外頭除了一片白雪覆蓋的房子空無一人,而她窗前,掛著一個燈籠,她最喜歡的那一盞。風很大,燈籠被吹得搖來蕩去,在雪地上投出一個晃動的春日。

她心中一暖,將燈籠提了進來。手柄上綁著一張紙,她打開來看,是畫的,一隻燕子叼著燈籠飛過山嶺。花兒笑了,先將那紙條燒了,而後提著燈籠在屋裡走著。三人都覺得不夠,又包裹嚴實提著燈籠去外頭走。

穿過雪天,腳下吱吱呀呀,她們咯咯笑著。

遠處白棲嶺的馬車停著,他推開窗遠遠看著那三盞燈,聽著她們的笑聲,心中終於是舒坦了,兀自念一句:“誰說女將軍不能提燈籠?”

“就是。”外頭的懈鷹道:“女將軍提燈籠更好看。”

這句話深得白棲嶺心,他點點頭:“好話,當賞,回頭給你娶個媳婦。”

懈鷹臉一紅,便不做聲。

白棲嶺則將頭探出去看他:“彆以為我看不出,那柳枝來了,你去辦差都磨蹭了!”

懈鷹臉更紅,顧左右而言他:“二爺怎麼不著急安排與花兒單獨相見?”

“若有機緣最好,暫且不必創造機緣,以免誤了她大事。三年我都能等,又差這幾日嗎?”

“未必是幾日。”

“多久都無礙。”

二人靜下來,聽到花兒的聲音近了,她說:“不知她是否也有一盞燈?”

說的是銜蟬。

銜蟬有燈,她的心燈亮了。被婁擎拖回住處,並沒迎來遺忘的暴行。婁擎這一日似乎頗為開懷,命人都從院中回避,他要安靜賞雪。

他要銜蟬為他燙酒,而後跪在雪地上為他斟酒,見銜蟬的手有了血色,細細的指尖透著胭脂紅一樣,很是美妙,索性抓她手細細把玩。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摩挲,摩挲著摩挲著懶聲道:“把這根掰折,會不會有彆樣的美?”

銜蟬跪在那,眉眼都沒抬。

婁擎的手指開始用力,在最後關口卻鬆開了手,冷笑道:“你不配。”將她手放到唇邊,緩緩%e5%90%bb著,頭腦漸漸昏沉,呢喃著問她:“你可有心上人?嗯?可有?”

婁擎病了。

銜蟬抬眼看向他的小太監,早已不是之前那個,這個她不認得。小太監上前一步,輕聲道:“皇上,該回宮了,您發熱了。”

婁擎的病來勢洶洶,每次都被匆匆抬回宮裡,生怕在外頭遇到什麼不測,無人知曉原因。隻有銜蟬猜到了,那心狠手辣的身後,有一個更為心狠手辣的人。

婁擎除了怕先皇,還怕他的母後。那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一個隱忍一生終得大業的狠人。

婁擎被抬走了,這座院子清淨了。過了許久,有人壯著膽,將自己在燈市買的那盞花燈撐了出來,在瑩瑩的白雪中緩緩地走。緊接著,另一人也出來了,越來越多的人出來了。雪上綻放一朵一朵花,他們的燈各有各的漂亮,裝點這個死氣沉沉的院落。而他們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他們心中各自回味那早已遠去的自由,那扇高門以外的人世間,笑語喧嘩聲、風聲草木聲,以及隨便什麼聲響。他們還想到燈市上的人的笑臉,和暗暗向心上人看那一眼。

有人問銜蟬:“你的燈呢?”

“我沒有燈。”+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送你罷!”

“多謝,不必了。”

銜蟬坐在門前看著他們,她覺著這一日他們都隱隱有了不同,至於哪裡不同,她說不清楚。她看著那些燈籠,想起了照夜。

在燈市上匆匆一瞥之時,她沒敢想他;回來路上,沒敢想他;伺候婁擎喝酒,沒敢想他。現在敢了。明明隻是一眼,她好像將他看儘了、看透了。她透過他清白的眼睛看到他慈悲的靈魂,透過他樸素的衣裳看到他受苦的身體。

銜蟬好像他。

秋棠扶她進門睡覺,吹了燈,拉上那厚厚的帷幔,漆黑一片令銜蟬覺得安全。當她閉上眼睛那一刻起,她察覺到自己的少年欲念悄無聲息地歸來了,像那時無數個想他的夜晚,像在那破敗的屋內與他相擁的夜晚。

所有人都在這晚,掌了一盞心燈。

天亮後,戒惡敲響花兒的門,問她願不願隨他一起進宮?

“可。”

“那貧僧陪你三人一起打擂。”

“你怎知我們要打擂?”

“那一日你們進城大方狂言,貧僧聽到了。”

花兒意識道,並非是她們接近了他,而是他,選擇了她們。

戒惡則道:“天下因緣際會皆有定數,不必過多揣測。若你今日請貧僧喝頓酒,貧僧便為你卜一卦。”

“我不卜卦,但酒可以請方丈喝。左右明日才打擂,今日儘然無事,大醉一場也無妨。”

“你身上有凜然正氣,若隨我進宮,可要不得。”

“那我便是無賴地痞。”

“你看人目光灼灼,令人自慚形穢,也要不得。”

“那我便是一個睜眼瞎,眼中空無一物。”

“你走路腳底生風,根基穩健,也要不得。”

“那我萎靡些便是。”

“在宮中要不得,在宮外也要不得。”

花兒不言語,目光炯炯看著戒惡,這個老和尚好毒的眼,一眼就將她看透了。

“方丈的指點,小輩牢記在心。”

戒惡又恢複從前一樣的神情:“你還叫我老頭兒,你舍了我幾碗麵,我陪你走一程。”

“方丈何意?”

“你心知肚明。”

戒惡握著她衣袖,請她將手攤開,她掌心有厚厚的繭,握刀的、射箭的,都留下其痕跡。戒惡點了點,寫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