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霧氣,周圍空無一人,花兒走了。
他派人去尋她,她卻已離開滇城,並未與他道彆。
花兒知曉霍家對這天下已是勢在必得,她與霍言山注定不是同路人,多說無益,也不願再與他有瓜葛,就那樣不辭而彆。她心中並不覺得可惜,甚至對霍言山愈加失望,從他的神情中她猜到了,那除夕夜的大火,許是當時京城的多方勢力共同放的。
她與穀為先說起,穀為先捏緊了拳頭罵了一句,起身走了。
花兒的傷口隱隱作痛,是拜飛奴所賜的傷口。她帶著滇城一個極為罕見的香料出來,遭遇了飛奴的攔截。他們雙方打了起來,飛奴的手下下死手傷了花兒。若非花兒勇猛,怕是要死在飛奴手裡了。
柳條巷的飛奴,到底是與他們背道而馳了!
花兒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咒罵飛奴,想到沒有蹤跡的白棲嶺,又去咒罵他。
而此時,在江南的一座院子裡,一個男子正逗著懷中的嬰孩:“乖,給爹爹笑一個。”
第103章 吹夢到西洲(二)
狼頭山又下起大霧。
花兒爬上樹屋, 透過靄靄霧氣看到穀為先正帶人砍樹,準備做船。他們要在夏天時在額遠河上放船,徹底奪回屬於他們的燕琢城。
燕好也爬了上來, 坐在花兒身邊歎氣。
“怎麼了?”花兒問她。
燕好指著穀為先道:“大將軍說開拔不帶我們。”
“他要你們去打韃靼二王爺, 自然不能帶你們。”
“那二王爺弱得跟一條死魚似的,一打他就跑。”
花兒被燕好逗得咯咯笑:“他跑你怎麼還委屈上了。你哪次不是跟在他屁股後麵撿東西?去年那兩百頭牛, 可是解了大問題了。彆總想著打硬仗,那二王爺雖弱, 但他最富。更何況韃靼君主最寵他, 你以為他真弱麼?我看未必。八成就是不想打仗, 在憋什麼陰招呢!”言罷又指指遠方:“那頭說, 這二王爺雖然不跟咱穀家軍打仗,但對阿勒楚可是虎視眈眈。韃靼王爺, 哪有弱的?”
“也對。那就再去撿它幾百頭牛!”燕好癟著嘴:“彆人打仗抓俘虜,我打仗,趕牛!”說完自己也覺出好笑,捶一把樹乾, 哈哈笑起來。
花兒跟她笑了一陣方叮囑她:“萬萬不可大意。”
“知曉啦!”燕好靠在她肩膀上,壓低聲音道:“花兒姐, 大將軍早些年打仗的時候可曾受過什麼傷?”
“什麼傷?”
燕好支支吾吾:“就他們說…大將軍不近女色…他…是不是傷到了…”
花兒聞言噗嗤一聲, 這一笑扯得她傷口疼。她捂著肚子,看向穀為先。也不怪這些風言風語, 穀家軍本就沒有其他行軍打仗之人的歪風邪氣, 打仗就是一心打仗,不許四處留情。穀為先又是這樣一副正派模樣, 任你花容月貌, 到他麵前都要先看身條, 身條弱的,他就一句:不適合打仗。一點歪心思都沒有。
軍師暗暗找過花兒幾次,說想在女子軍給大將軍尋個夫人,此事被穀為先知曉,大發雷霆,隻得作罷。
“大將軍沒心思放在風花雪月上。”花兒替穀為先解釋,換任何一個人,經曆這些事,恐怕都會將情根連根拔起了。但她也好奇,不知女子軍裡哪位姑娘看上了穀為先,問燕好,她顧左右而言他,就這樣做罷了。
女子軍裡的戰士都是花樣年紀,這個年紀,心中惦記一個人實屬正常。花兒自己在懵懂年紀遇到白棲嶺,稀裡糊塗上了他的賊船,又在京城被他大張旗鼓搶了去,如今想來,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
花兒每每受傷的時候,總要在心裡將白棲嶺罵得體無完膚,好像這樣,她的傷就好一點似的。罵過了又後悔,他生死未卜,她還要罵他,萬一他知曉了,該變著法兒報複她了。
花兒這樣囫圇一整夜,下一日清晨下起細雨,她騎在老虎身上去林子深處查崗哨。遠遠看著柳枝和燕好帶隊開拔了,就知曉那韃靼二王爺又要上演逃兵戲碼了。這兩年你打我追樂此不疲,二王爺乾吃啞巴虧。花兒跟那二王爺打過一個照麵,那次追著他屁股打,給他打急了,跑之前對花兒喊話:“早晚有一天,將你這女子軍的人全奸了!”
這話不好聽,柳枝聞言一支箭放過去,直擦著二王爺腿根穿過去,差點爆了他。這事兒被傳遍了韃靼,一時之間,韃靼人對那穀家軍的女子軍好奇起來。
何止韃靼好奇,花兒此番去滇城,也聽滇地人議論:那苦寒的北地真有一支戰無不勝的女子軍?她們真每人一隻虎?刀槍不入?
於是有人答:“那是自然,令韃靼聞風喪膽。”
花兒聞言偷笑,竟期待他們再誇一誇那女子軍的女將軍。誇倒是誇了,不如不誇,原話是這樣:聽說那女將軍,身形似黑熊,徒手能劈樹,十個漢子壓不住。
原來在世人眼中,女將軍是這般模樣。
花兒跳下虎背,要它自己去捕獵,而她自己突然決定要去一趟燕琢城。匆匆跑去找穀為先,拉他一起喬裝進城。花兒有幾年沒回燕琢城了,有時站在半山腰遠遠看一眼,那熟悉的燕琢城似乎在慢慢回來。
下山路上穀為先問花兒為何突然有這個念頭,花兒並不瞞他:“想回柳條巷看看。”
“因為飛奴?”
“不是。阿婆他們的祭日,又要到了。我想回去看看,也不知燕琢城變成什麼樣子了。前些日子柳枝去采買,回來後說它如今熱鬨些了。那碼頭上又停著貨了。”
花兒覺得她好像被困在了燕琢城的春日裡了,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夢到很多故人,阿婆、阿虺、王嬸…她覺得這人生就如唱戲一樣,上台下台匆匆忙忙,總有人記得台上的某一個角兒、某一段唱白。
“早晚要奪回來。”穀為先道。喬裝之時順帶著將他的絡腮長胡須剃掉了,那朗俊的相貌又現出模樣來。這會兒自己倒有些不適,不時用手摸著光滑的下巴。
隨侍打趣:“大將軍到了燕琢城,倒是可以為自己尋個良配。如今看著像好人了!”
穀為先瞪他一眼,提醒他:“你忘了我們下山的身份了?”
隨侍忙點頭:“記得記得,老爺和夫人。”
他們喬裝下山,逮著什麼扮什麼,都不會覺得不自在。一路去往燕琢城,就連風都有熟悉之感。傍晚時候方到城外,遠遠看到城門大敞,隻有兩個懶散的韃靼士兵在把守。進城的人也不搜身,也無需看通關文書,手抄在衣袖裡隨便放人進去。再看那進城的人,多是南來北往的商客,途經燕琢城歇個腳,再帶著奇珍異寶奔往四麵八方。
他們分散在商客之中混進去,進了城,花兒的眼四處看,碰到一張依稀熟悉的臉,她能想起是誰來,但對方看她則十分木訥。
“他們認不出你了。”穀為先道:“你與離開時大不相同了。”
路過一家新開的飯莊,穀為先先帶人去坐,而花兒則直奔柳條巷。越向柳條巷走,她心中越淒然。直至走到巷口,看到破敗的柳條巷如今更顯凋零,好在那棵老樹還在。她放慢腳步,一家一家走過去,年少時的他們好似還住在裡麵,招呼一聲就能出來一樣。
待走到自家的院子,看到那樹在冒出了嫩芽,再過些時日就要開花了。如今院子裡住了她不認得的外鄉人,泥娃娃一樣的孩童流著鼻涕在地上挖泥玩,聽到響動抬頭看花兒,而後哇一聲哭了。
花兒聽到屋內有人向外走,怕打照麵,撒腿就跑了。草屋一間如今也不是自己的家了!
一路跑出柳條巷,站在巷口發了會兒呆,一時之間不知還該去哪,最終決定去白府看看。
拐進白府前街,她做更人的情形就湧進她腦海,那時整日戰戰兢兢擔憂遇到鬼,鬼沒遇到,命倒是差點丟了。還遇到白棲嶺這麼個瘟神。
她在白府前街走,總覺得後背有涼意,回過頭去看,身後卻空無一人。這就怪了,難不成這麼多年過去了,白府前街仍舊鬨鬼不成!她快走幾步,迅速拐進路邊的小院子裡,有人腳步很快跟了過來,被花兒一把扯到身前按在了牆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是一個女子,在花兒與她動手前叫她:“花兒姑娘,我遠遠看著像你。”
花兒仔細端詳她,睜大了眼睛:“鈴鐺?”
“是,是鈴鐺。”鈴鐺對花兒抱拳,算是與她相認。她從韃靼大營逃生後,被白棲嶺的人救下,悄悄送回燕琢城。這幾年她一直在燕琢城收集打探往來的消息。
花兒覺得這太神奇了,但此地不宜久待,於是跟著鈴鐺回了她的住處。她住在白府後街的一個小院子裡,進門就為花兒倒水。
“你可有白棲嶺的消息?”花兒徑直問她:“這些年,你們沒人找我,我也找不到白棲嶺,他去哪裡了,是死是活?”
“花兒姑娘,我們沒有二爺的消息。我們也在找二爺,但這幾年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那誰管你們?”
“無人管我們。我們各自管自己,各自做自己的事。我們想著,二爺命大,定是死不了。先把各自的活計做好,二爺回來也好有交代。”鈴鐺從懷中掏出幾張輿圖遞給花兒:“您瞧,這是這幾年我們陸續去過的地方,但二爺都不在。我們想,若二爺還活著話,或許他是被人關起來了。”
“那你們為何不來尋我?”
“二爺從前說過,若他遭遇不測,讓我們不要去尋姑娘,讓姑娘安心打仗。”
“不,他定是有彆的原因。”
她也曾想過,或許白棲嶺真的被人關了起來,但是關在哪裡了呢?天下之大,若對方連他都能抓走,那一定是很厲害的。她仔細看著手中的輿圖,那輿圖繪儘了天下,從南到北,從西到東。
“江南也去過?”花兒問。
“去過。哈將在江南打探了一圈,然而毫無動靜。”
這也算故人相見,鈴鐺還像從前一樣處變不驚,忠心耿耿。花兒也納罕,那白棲嶺消失了那麼久,他的人卻依然如初,他怕是會施蠱吧!二人又說了些有的沒得,花兒看天色不早,該去尋穀為先了。
與鈴鐺分彆前,她問她:“還想去幫葉小姐嗎?”
“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我想辦法把你送過去。”
“好。”
出了鈴鐺的小院,花兒的腦子有些亂。不知為何又想起當年霍言山對她說:跟我回江南,在那裡為你買一處院子,你推開窗就能看到蘇州河。那一年在京城,多方勢力糾纏在一起,霍琳琅趁亂打撈,命飛奴搶走了她找到的東西。抓白棲嶺的可能盤亙在京城的勢力,但有能力抓走的,或許隻有霍琳琅。
花兒想去一趟江南,她得去一趟江南。不管白棲嶺是死是活、是不是在那裡,她都想去一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難不成還要你白老二就在這世上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