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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176 字 1個月前

狼頭山的事所知甚少。

他隻知狼頭山有一條流金鹽河,是穀家軍的命脈。那條流金鹽河還是白棲嶺助穀家軍尋來的,那製鹽的工藝也是白棲嶺研製的。有商客從穀家軍販鹽,要在密林深處候著。雖說那密林恐怖,人身處其中極有可能丟掉性命,可販鹽卻是一樁天大的買賣,販一次,養一個百口之家五年足夠。世人都要為那口吃食賣命,於是那深山密林變成了一個隱秘的商賈之地。

儘管如此,去的人卻都說不清流金鹽河什麼樣,隻說那鹽河金光燦爛,一直流向天邊;說那河邊常年有雨霧,冬季濕冷,人會凍掉手腳;還說那周邊全是食人的虎豹,最終被女子軍馴服。

霍言山是見過苦寒的。那霍靈山也好不到哪去,他當年差點在那裡殞命。霍言山自認生性強韌,向來自是頗高,忍不下氣是自然。

前方漸有光明,燈籠倒映水中,遠看八角揚起猶如張牙舞爪的巨怪,近一些才發現那是一座架在水麵之上的通天塔。塔上燈火通明,塔下戒備森嚴。花兒坐起身來,徑直讚歎一句:“好一個天上人間!”轉向霍言山問道:“我要被關在這裡?那可是再好不過了!”

她竟有些興奮,她長在邊遠的北地,何曾見過這等壯麗的奇景,忍不住站起來仔細看那塔身,可謂雕梁畫柱,巧奪天工,若要造一座這樣的塔,耗去十數載亦是要的。霍家素來以清廉聞名於世,背地裡卻有這樣的陣仗!

待他們的船駛進去,花兒更為震驚。那塔隻是一個臉麵,而內裡,卻是一座實實在在的水上之城。

“待拿到天下,就將京城搬到這裡。”霍言山說這句的時候,內心頗有澎湃之感。

“不搬到滇城?”花兒潑他冷水,見他瞪她,她仰起脖子:“霍言山,你不必用那樣的目光看我,你知道的,我不怕你。”

“我不需要你怕我。我要你想我念我,若他日我去了哪個女子的屋徹夜不歸,我要你以淚洗麵。”

霍言山覺得女子均逃不過情/愛束縛,若她此時不上心,不過是未被他征服罷了。可他不懂花兒,她連白棲嶺都能拋下,更何況霍言山呢?

他的話惹花兒嗤笑一聲,卻不做爭辯,隻是暗暗回頭看向來時路。霍言山根本不知道,花兒耳力極好,眼力也超乎尋常,她雖不動聲色,卻看到聽到那河麵之下的暗湧。

“彆看了。”霍言山道:“不會有任何人來救你,這裡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我看未必。花兒腹誹。

“我看這裡頭人很多,你能保證各個嘴嚴?”花兒問霍言山,後者則意味深長一笑。花兒明白了,這裡頭的人是有來無回的。

花兒想到那小叫花跟她說:那大高個被抓走了,抓到身上去了。被抓走的人回不來了!那小叫花不會知曉得內情,但或許有隻言片語是真的。或許從來都沒有什麼山上,而是一座城!有人被抓來這裡,造霍家人心中的京城,但怕他們泄密,在他們生老病死之時就會被殺掉。

若果真如此,霍家父子的心腸比那死去的母子更為歹毒!花兒一時之間握緊了拳頭,擔憂霍言山發覺又逼迫自己鬆開。

他們的船在緩緩開著,她看向那些勞作的人,佝僂著身子,都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目光所及均是一股短命的病氣。

霍言山最終變成了他當年痛恨的那種人,這真是一場徹底的淪喪。後麵任霍言山再如何闡述他的宏圖大誌,花兒都不再講話了。

最終他們的船停下,霍言山跳下船,站在岸邊招呼花兒:“請吧!”

花兒下了船隨他走,一副乖巧的姿態。此刻已是霧蒙蒙的清晨,因著連日陰雨,路上長滿了青苔。這繁華的水上城是一座無人居住的巨大的空城,若想在江南無聲無息建這樣一座空城,那是要耗幾十載光陰的。花兒估算,或許在霍家與太後的恩怨發生以前,在霍琳琅還是少年之時,霍家就有這樣的野心了。

作為朝廷的股肱之臣,霍家幾朝元老,把持著江南命脈,他們不肯泯然於朝堂,從而勃發出更大的野心。

這太可怕了。花兒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是婁擎喝嬰孩的骨湯更為可怕還是霍家深藏不露建這樣一座來日京城更為可怕。

她一步一步走著,走過空蕩的街巷,最終站在了一個類似於皇宮的地方。霍言山上前扯著她手腕走上台階,在她身邊說著:“這將是我的登基之路,你記好今日的每一步路。”

“狼子野心,可笑至極。”花兒無情嘲弄他,並用力甩開他的手。

到了這裡,霍言山反倒不急了。他急什麼呢?這是他的皇城,他將在自己的皇城之中一點點蠶食她的意誌、盤剝她的骨頭、吞噬她的良知,他將在這裡,要她慢慢變成一個行屍走肉。霍言山思及此,真是又心疼又痛快,當他站在龍椅之前仰頭大笑。那個臉部有傷的少年將軍,自此消逝在江南煙雨之中了。

花兒最終被安頓進了一個宮殿,轉眼間就有丫頭上前伺候她。那丫頭耷拉著眉眼,看不出喜慶來。也對,既知要在此了此餘生,誰又笑得出來呢?

霍言山丟下她走了,他回城還有要事處置,臨行前安頓了人來照顧花兒,說是照顧,其實是將她看了起來。左右這裡的人都無法生還,是以霍言山允許她在城中走動。

花兒在雨聲中酣睡了一場之後,興致勃勃出了門,準備將這“京城”仔細觀賞一番。她身邊明裡暗裡跟著人,但絲毫不影響她的情致。那些叮叮當當造東西的工匠,目不斜視,動作遲緩,隻一心眼前的活計。若誰停下,旁邊就有人抽他一鞭子,被抽的人隻是縮一縮身體,悶哼一聲,就再沒反應了。

花兒邊走邊看,前頭似乎是要建一個佛像,有人站在高高的塔尖上,身上綁縛一根細細的繩子由幾個人牽著。那人正在為佛像鑿它的慈眉善目,手臂一鑿一抬之間身子就微微晃動。那人的另一隻手死死抓著一塊石頭,完全不信那幾個拽繩子的人能拽住一般。

再仔細看,那人也是一把瘦瘦的骨頭,但身高腿長,那隻鑿東西的手臂看起來與花兒身邊的小丫頭一樣長。怎就那麼熟呢?

花兒仰頭看了半晌,看不清,繞到另一側再看,怕看著她的人疑心故意問:“這造的是八麵佛嗎?那邊也有臉嗎?它是喜還是悲呢?”自然是無人理她。

恰在此時,上頭的人身子一抖,頃刻間就能成肉泥,小丫頭捂住嘴忍著不叫出聲,那人卻匆忙抓住那佛像凸起的眼眉,費力爬了上去。上去了也不責怪那些拉繩子的人,隻是頭朝下探,看看自己差點喪命的地方。

這一探頭,花兒險些叫出聲來:那人是懈鷹!那小叫花子口中被抓走的大個子就是懈鷹!這世上怎會有這樣離奇巧合的事!儘管懈鷹模樣已大變,幾乎無人能認出他來,但花兒仍舊從那眉眼神情之中認出了他!

上頭的懈鷹看到花兒目光一頓,又馬上縮回頭去,對其他人道:“太累了,歇會。反正早晚要死,不急這一時。”

眾人聞言都席地而坐,身子骨散了架,目光渙散,不知去路在哪。

懈鷹做了那麼久叫花子,早已嫻熟,人也一軟隨機堆在地上。心中卻在思量:這位怎麼來江南了?來江南也罷了,怎麼還被抓到這來了?轉念一想,那霍言山惦記她這麼多年,她送上門了,不抓她抓誰?這夫妻二人可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勁頭真是分毫不差!

一旁的人偷偷問懈鷹:“還能堅持住吧?還有力氣吧?”這造佛的活太難了,這幾年摔死不知多少人。好容易來了一個體力好些的,都希望他能多頂些時日,彆人也好免去了送死。

懈鷹搖頭:“今日怕是不行了,明日吧!”⑩思⑩兔⑩網⑩

“好,好,那做那一塊。”

懈鷹一副憨厚勁兒,不僅點頭,還要問一句:“明日是不是要發工錢了?”

那人看著懈鷹欲言又止,懈鷹也裝作看不懂,又問:“發的吧?”

懈鷹被抓到這裡裝傻充愣任勞任怨,起因是有一日白棲嶺聽到柳氏與小貨郎低語:可彆受罰到那地兒去,如今那人手不夠,又要抓叫花子了。恰好懈鷹在扮叫花子,白棲嶺便要他去看一眼。懈鷹被抓那日可以說是主動送上門的,那些人抓住一個掙紮的叫花子,懈鷹上前問:“去哪裡做活計?可管飯?可有工錢?”本來那些人並未看見他,主動冒出來這麼一個,順手就抓來了。

懈鷹又想:這夫妻二人可謂絕配,就連這耳力都一樣好,二人又都八麵玲瓏聰敏過人,湊到一起是能算計任何人的。隻是他當下無法判斷這花兒是否已與二爺通了氣?

他從地上爬起來,又探頭去看,花兒已經興致勃勃地走了。

花兒察覺到有人看她,猛地回頭,嚇了彆人一跳,懈鷹卻知曉她在回頭看她,於是對她比了一根手指,花兒心領神會,轉身走了。

看到懈鷹讓她心情大好,白棲嶺腦子沒壞,還知道派懈鷹來這。那麼這裡,除了是一座無人知曉的城,還藏著什麼驚天秘密呢?

她一邊思考一邊大快朵頤,霍言山這是要將她養壯了再動手,竟備了這許多吃的。她倒是不擔心他下毒,並非信任他的品行,而是那狼頭山的大霧造就了她,她的身體怕已是百毒不侵了。

花兒反正也不急著走,索性踏實住下,甚至對小丫頭說:“夜裡濕冷,多備兩套被褥咱倆蓋。”

小丫頭一陣驚慌,不知這姑娘為何對她突發善心。花兒卻不以為然,指著小丫頭的細胳膊說:“雖說江南女子靈秀,但你這細胳膊一折就斷了。彆管他日死活,今朝且先吃飽吧!”

小丫頭聞言一陣委屈湧上心頭,眼睛眨了眨,就落下了淚。原來她是霍家莊戶上的一個丫頭,名為梨子,因著父親得罪了霍家一個旁枝,她就被賣給了戲班。不知為何,霍琳琅前兩年突然愛上了聽戲,就將她從戲班買了出來。結果還未如何,就被霍夫人發配到了這裡。起初梨子覺得哪裡都是苟活,結果到了這才發覺她出不去了。

如今碰到這樣一個好心眼的姑娘,自己又不敢將這裡的事多言講給她聽,怕惹禍上身。這樣就覺得愧對了花兒的好意,想著要報答,又不知如何報答。

花兒倒沒想那許多,夜裡寒涼,見梨子窩在角落裡很是可憐,便將她拖到了床上。恰逢霍言山深夜前來,一推門看到此情此景,想到當初自己被花兒所救,她也是這樣一副古道熱腸。即便如此,原本想強霸了她的心卻並未動搖。

對梨子揚了揚下巴要她出去,後者有些為難,偷覷花兒。花兒卻對梨子一笑,要她放心去,還叮囑她:“把門關嚴,讓侍衛們走遠些。”又征求霍言山意見:“行嗎?”

霍言山嗯了聲。在霍家地盤上,她能掀起什麼風浪呢?若真打起來,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