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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203 字 1個月前

勒楚的貼身護衛講給他聽的。在這樣的時刻,葉華裳的話越少,越不會出錯。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向額遠河岸逃亡的路上,葉華裳看到阿勒楚眼中關於王侯將相的夢遠去了,他的目光甚至有了平和。他對葉華裳說:“這樣也好,守著額遠河,守著我們的額遠河。我就在那出生的。”

葉華裳點頭,上前抱住了阿勒楚。她話很少,但這一次她在他懷中哭了。葉華裳說不清自己的淚水究竟是為什麼而流,她與阿勒楚鬥了這麼多年,在塵埃將落之時,對他生出了憐憫,也對自己生出了憐憫。可那憐憫之心轉瞬即逝,她擦乾淚水,仰起頭看著阿勒楚。

“額遠河回不去了阿勒楚。”葉華裳說。

“為何?”

因為他們要圍剿額遠河,將你一網打儘。葉華裳沒有說這句話,她知道阿勒楚的貼身護衛會跟他說的。

阿勒楚和他的三十萬大軍要麼戰死,要麼尋求生路。可他看起來已經沒有生路了。

與此同時,與韃靼新君主有了君子之約的穀為先快馬加鞭回到額遠河對岸,並派人向阿勒楚送來了一封請柬,他想與阿勒楚燕琢城相見。

阿勒楚同意了。

阿勒楚對燕琢城有著很深的情感,當他的軍馬沒有毀掉燕琢城以前,他曾多次喬裝到過那裡。他喜歡燕琢城,倘若碰到一個三月好天氣,鶯鶯燕燕、熱鬨非常。他那時就想:我此生要做這座城的城主。

他帶著妻女橫渡額遠河,來到了燕琢城,這裡一改死氣沉沉的模樣,像春天裡被石頭壓住的那株野草,拚命頂開石頭,想來到這世道裡看上一看。

他們坐在碼頭邊的茶樓裡,沒記錯的話,這是當年白棲嶺開的那家茶樓。葉華裳坐在那裡,看著眼前的風物,故鄉的一切:她孩提時、少女時,提著裙擺走過燕琢城的阡陌小巷。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她沒有聽穀為先和阿勒楚的交談,葉華裳懂適時的退出,也懂阿勒楚想要的身為男人的最後的顏麵。她拉著茶倫走向碼頭,找了個僻靜之處曬太陽。

茶倫問她:“父親往後就住在這裡了嗎?”

葉華裳點頭,又搖頭。

小小的茶倫不懂,她很困惑,她不願住在這裡。她罕見地對葉華裳發起了脾氣:“我不要住在這裡,我要回去!我要見我的小狼、我的羊,我要在草場上騎馬射箭!”

“我們跟隨你的父親,他去哪,我們就去哪。”葉華裳抱緊茶倫安慰,她知曉到了此刻,她許是那世上最不稱職的母親了!茶倫原本會成為韃靼最尊貴的公主,她可以傲視世間的一切,無論她去哪,彆人都要敬畏她。可是因為自己,茶倫失去了這樣的人生。

葉華裳心如刀絞,她這一生做過許多的選擇,從沒有哪一次是甘之如飴的。她落了淚,握著茶倫的手,哽咽地說道:“茶倫,茶倫,你看,這裡人好多呀!”

茶倫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她知道她或許再也見不到她的小狼、小羊、小馬了,她再也不能無憂無慮在草原上奔跑了,她或許要身處這摩肩擦踵的人潮中,失去自己的名字了!

小小的茶倫,趴在母親懷裡,她想怪些什麼,可是她太小了,她什麼都不懂,也不知該怪誰。

那家茶樓裡走出了兩個男人,他們都看著葉華裳。穀為先點點頭,葉華裳心中那口氣長長地暗暗地呼了出來。而阿勒楚,他眼中的光,滅了。

當日,阿勒楚攜自己三十萬大軍投誠了穀家軍的消息從燕琢城傳了出去。這個消息震驚了世人,他們都在猜測這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這不重要,最為重要的是,穀家軍以一個出人意料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世人麵前。

這像一場夢,當年大將軍被砍頭,相傳頭顱在地上滾了幾滾,臨終時眼睛都沒閉上。在那以後,穀家軍似乎是散兵遊勇蝦兵蟹將,再不可能掀起什麼風浪了!可如今的穀家軍,突然多了阿勒楚的三十萬大軍,有如神助,怎不叫人稱奇!

阿勒楚的大軍浩浩蕩蕩南渡,駐紮在額遠河岸的大營之中。那一頂接一頂的營帳,像一顆顆野蘑菇。阿勒楚坐在營帳前,看著對岸,那草場依稀遠去了,從此他有了故鄉。

他看葉華裳的神情很淡,當這一切都已發生,他在某一瞬間茅塞頓開,終於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兩個始終沒有真心相見。他們都沒有真心,隻有那片刻的溫存像真的,可過後再試圖憶起那感受,沒有了,沒有了。

“葉華裳。”他開始喚葉華裳的名字,像不曾與她相熟過。葉華裳看著他,她不知該說什麼,她無法對阿勒楚坦誠她的抉擇,無法對他述說在無數個深夜裡,她曾動搖過。她知道阿勒楚不會信了。

“你的心,比額遠河最深處的水還要深。”阿勒楚淡淡說:“為難你了,為了走到今時今日,為本王生育了孩子。”阿勒楚哽咽了一聲。

霸王遲暮了。

寂靜的深夜之中,阿勒楚的刀忽然抹向自己的脖子,血濺到葉華裳臉上,燙,好燙。起初她愣了一下,緊接著她尖叫著撲到他麵前,她並不知道自己哭了,她淚雨滂沱,雙手捂著阿勒楚脖子,拚命叫他:“阿勒楚!阿勒楚!”

阿勒楚雙眼通紅,發不出任何聲音,但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推開葉華裳。他的目光在黑夜之中穿透了她,穿透她的身體,將她的魂靈擊個粉碎,而他自己也轟然倒下了!

倒下了!

葉華裳閉上眼睛,她喘不過氣,整個人匍匐在地上,無聲慟哭。

阿勒楚的貼身侍衛跑了過來,捂著阿勒楚的脖子,又向上倒止血藥,不知摸索多久,又動作多久,阿勒楚發出一聲嘶啞的長長的歎息。

“您不會死,您是天神。”侍衛耗儘了力氣,頹然坐下去。葉華裳抬起頭,對上阿勒楚的眼睛,那雙眼那樣涼薄了無生氣,生死不明。

遠處的茶倫捂著自己的嘴不停顫唞,身邊的使女抱緊她,對她說:“公主,你要記得今天,你要記得今天。”

那一天世人記得的事很少,哪怕一代梟雄的自傷隕落再過一段時日都會被人遺忘的。但那一天,穀家軍突然向一個未知的地方開拔,燕琢城的人卻是記得的。因為那陣仗真是太大太大了。

浩浩蕩蕩大軍,規整開拔。穀為先騎在馬上,這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頭一回光明正大與世人相見。而在他身後的女子軍可真真是颯爽英姿呀!

有百姓還記得小阿宋,在路邊喊她:“阿宋!小阿宋!阿宋長這麼大了!”

阿宋在馬上對其展眉:“阿伯,待我得勝歸來一起喝酒!不醉不歸!”這小姑娘真潑辣,跟那柳條巷的花兒有點像呢!對呀,花兒呢?目光在隊伍裡看了又看,沒看到她。花兒不會戰死了吧?之前是聽說從軍了呀!怎麼人不在呢!就有人啐一口:“莫胡說了!”

花兒是兩日後得知阿勒楚投誠後又自刎的事的,她拿著那封密信久久回不過神來。首先想起的便是那時她與白棲嶺去良清城外,送彆剛被滅門的葉華裳。那時的葉華裳痛不欲生,又強忍著對他們說:“我會回來的。”

多少年過去了?花兒掰著手指頭數,她數不清了,這些年過得太快,日子看不清就過去了。阿公總說“時光如白駒過隙”,這下她知道了!她有些說不出的難過,也不知為什麼,也不知為了誰。

這樣大的事霍言山自然也知曉了,二人麵對麵坐著,霍言山突然出聲:“我曾與葉華裳打過幾次照麵,也與阿勒楚打過數次交道。我以為在這縱橫捭闔的權利交鋒之中,葉華裳會敗下陣來。”

“因為她看起來是弱女子嗎?”花兒問他。

霍言山搖頭:“因為她一無所有。”

“你未免太看不起一無所有之人,正因一無所有,才沒有後顧之憂,她隻管向前看,向遠看。”

霍言山咀嚼花兒的話,他認同她所說,因為她也曾一無所有。他們初相遇那一年,她連飯都吃不飽,在隆冬大雪天氣裡,提著桶,去燕琢城外的河裡鑿魚。那河被官家占了,他們不敢明目張膽鑿,要走很遠,走到彆人看不見的地方。*思*兔*網*

她可不一無所有麼!

“你倒是應有儘有。”花兒笑道:“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個像你一樣命好的人。”

“你說得對。”霍言山不顧她的嘲諷,隻一心看著前路。花兒知曉他在看什麼,他的滇地大軍已開拔數日,在崇山峻嶺之間,無聲挺進。霍言山並非草莽,他是名門之後,長在富庶的江南水鄉,受著文人墨客的浸潤,又有百年武行的教導,他這樣的人,隻要心性不變,就不可能是草莽。

花兒在霍言山身上看到了勢在必得,這種感覺太過熟悉,那時他們在霍靈山裡,他亦是這般模樣。如今他二人已撕去逢場作戲的外皮,對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斟酌再三。霍言山好奇花兒為何不走,花兒困惑霍言山為何不直接殺了她。

二人這樣爾虞我詐,倒也習以為常。

但花兒明白一件事:霍言山與他的父親霍琳琅,雖隔了心,但並未徹底隔心。他們父子二人定是要一共拿下天下的。

遠處盯著他們的照夜和懈鷹在輕聲交談。

照夜問懈鷹:“接下來銜蟬她們會如何做?”

懈鷹搖頭:“銜蟬的事,我不知曉。銜蟬已不是從前的銜蟬,她能為任何事做主。”

“銜蟬想教人讀書。”照夜道:“跌跌撞撞這許多年,她卻仍舊隻想教人讀書。”

“二爺說:待天下大定,萬民喜樂,以銜蟬之本領心性,做丞相不為過。”懈鷹如實複述白棲嶺的話。

“丞相,女丞相,這世道若真有一個銜蟬這樣的女丞相,那再好不過。”照夜笑了。分彆時銜蟬問他可還記得當年燕琢城一彆之時說的話,照夜說記得。那時他們說她的筆是刀劍,他願以身相護。

“在江南城裡,銜蟬的“鹽案”真厲害。”懈鷹說:“你們柳條巷,不,燕琢城的女子真厲害。”

懈鷹自詡始終旁觀,這幾年他在蘇州河邊要飯,百無聊賴之時將過往諸事想了又想:那些女子總跳上他心頭,遠在額遠河對岸的、遠在狼頭山的、遠在京城的,散落在世間的。懈鷹是習武之人,並無細膩心思,想起這些女子了不起,也隻會空讚一句:厲害!

起初他還不服不忿,曾與柳公抱怨:“二爺為何要重用女子?你看他重用的人,哪一個不是嬌滴滴的上不得台麵!”柳公要他管好自己的嘴,隻管與二爺學看人用人;也要他管住自己的眼,要他看遠些。

這一遠就是好幾年。

並且在這幾年裡,懈鷹終於情竇初開,有了自己心儀的女子。他偷偷對照夜說:“柳枝雖性子烈,但人極好。誠然,性子不裂,也不能訓虎你說是不是?”

“待天下太平了,把柳枝娶了吧!二爺說對待女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