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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250 字 1個月前

琳琅。

世人口中大儒大雅的霍琳琅,此刻猩紅著一雙眼。飛奴想:白棲嶺還是厲害的,這世上恐怕隻有他一人能給霍琳琅投毒了。但即便他不出手,飛奴這一日也會贏的。他身上都是毒,劇毒。飛奴本就是一個毒物。

霍琳琅伸開手向飛奴走開,對飛奴說:“把你胳膊給我!給我!”

飛奴向後退一步,拿出一把小刀,拉開衣袖,問霍琳琅:“這裡?”

“對!這裡!”

霍琳琅腳步加快,待行至飛奴麵前,抓起他的胳膊去飲他的血。飛奴看到他貪婪的模樣,想起他如何養他,那一個個難捱的深夜,他又是如何度過?

是霍家人,將他帶入歧途,又讓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霍琳琅仰起脖子,發出滿足的喟歎聲,他大口大口飲著飛奴的血,猶如飽餐饕餮。可這一次不同了,他放下飛奴胳膊,沒有了往日飲血後的矍鑠,四肢無力終於癱倒在地。

飛奴一步步走向他,霍琳琅意識到了不對,將世上最惡毒的話用來咒罵他羞辱他,最後苦苦哀求他,但飛奴都不為所動。他蹲下`身去,先是挑斷了霍琳琅的手筋。霍琳琅的手多好看,像女人一般白淨纖細的手,但就是這雙手,做儘了醜事。飛奴切斷霍琳琅手指的時候毫不猶豫,當他聽到霍琳琅發出痛苦的□□聲,他甚至笑了。

再是他的腳筋,他的□□,他把對霍琳琅的恨一刀一刀用在了對他的淩遲上,他身上滿是血汙,卻還是探手進去從他的衣褲間摸出了那張圖。當霍琳琅終於死了,飛奴啐了他破碎的屍體一口,罵道:“不過如此。”

飛奴改不了啐人的毛病了,他當年在街邊啐了白棲嶺一口,他的痛苦由此開始了。他不信宿命的,不信的,可此刻他又覺得自己被天意玩弄了。那樹葉仍在簌簌落下,已全然蓋住了霍琳琅的屍首。而他的腿也被埋了一半了。

他覺得這去處真好,葉子蓋住他,他從此長眠了。飛奴跌倒在地,他渾身是血狼狽不堪,但他覺得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似的。他看到一個人衝向他,大喊他的名字。那個人在趴跪他身邊之時,淚水奪眶而出,落到飛奴的臉上。

可惜飛奴聽不見他說什麼了,他緩緩舉起手,將手中的圖交給照夜。

此刻飛奴隻有一個念頭:若燕琢城破那一日,他轉身回去,阿虺或許就有全屍了。

飛奴苦笑了一下,又或者他根本沒笑,他這一生顛沛流離,蠅營狗苟,受儘冷眼嘲笑,無人敬他愛他。不,有人,柳條巷的人敬他愛他。那他真不該死在他麵前呀!他往後午夜夢回想起自己此刻的慘狀,該多難過呀!

飛奴終於閉上了眼睛,在照夜的懷中。

照夜抱著他漸漸僵硬的飛奴兄弟,心底下起了漫天大雪。他想出聲慟哭,他的嗓子卻被堵住了一般。

為什麼?為什麼…

照夜不懂:明明天將大亮了!懈鷹將他拉起來,對他說:“兄弟,亂世之中,生死由命。”

照夜懂生死由命的道理,這些年他殺過多少人,又有多少次死裡逃生,但他從未看清過生死,從未。此刻他想起的是在霍靈山的匪巢裡,飛奴與他背靠背一戰。那時飛奴舍命救下了他。

照夜想為飛奴挖一座墳,然而來不及了,他該走了。他擦掉眼淚,最後看了一眼飛奴,他想他的飛奴兄弟或許是喜歡這裡的,不然那樹葉為何哪裡都不去,隻往他身上去呢?

他和懈鷹二人要速速追上花兒,他們一生都在拚命,就連此刻都不能停下。他們快步追上去,看到霍言山的劍抵在花兒麵前。他對花兒說:“把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

“你知道。”

“我不知道!”

“白棲嶺的圖!”

霍言山知曉在這奇山峻嶺之間,定是藏著寶物的。他像他的父親一樣,此生都未見過這樣的奇景。

父親,父親。

霍言山心裡念了兩遍父親,這才想起他一路追來是為追上父親,是為了問父親一句:如今還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庸人嗎?

父親呢?霍言山收起了劍,淡淡看花兒一眼。他身邊的侍衛走上前去,要索花兒性命。花兒腿撤半步,攤起手,要與他們殊死搏鬥。遠處卻有一根箭射了出來,那侍衛應聲倒地。

花兒認得這是柳枝的箭,柳枝如約與穀為先彙合,又轉身來到了這裡。

侍衛護住了霍言山,緊接著有人騎馬從遠處而來,跑到霍言山麵前,一把將他拉上了馬!

霍言山聞到熟悉的味道,回過身去看到了自己的夫人!他欲驚歎出聲,他的夫人卻噓了一聲,讓他閉嘴。

霍言山並不樂於被夫人所救,待他們逃回臨時營地,他下了馬,對他夫人說:“我得去尋我父親。”

“父親死了。”霍夫人口氣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與她毫無乾係的事。霍言山卻不肯相信,接連問了兩遍:“你說什麼?”

“父親死了,被飛奴殺死的。”

飛奴飛奴…飛奴這個狗雜碎!霍言山學飛奴啐了一口,這才想起自己死去的父親。他並不全然悲傷,隻是覺得恍惚:名滿天下的霍琳琅就這樣死了?他沒死在穀為先、白棲嶺手上,沒死在天下諸侯手上,竟死在了一個奴才手上?一個像狗一樣的奴才的手上?

霍言山無比困惑,這還是自己的父親嗎?

緊接著他想到:不能讓諸侯知曉父親的死!不能!他冷靜了下來,問霍夫人:“你怎麼知道父親的死訊的?”

“侍衛告訴我的。”

“哪個侍衛?”

“父親的貼身侍衛。”

霍言山頓覺通體生寒,霍琳琅的貼身侍衛都不曾與他講過幾句話,卻將他的死訊告訴了自己的夫人?他看著我霍夫人,隻見她坐在那裡喝茶,氣定神閒。見霍言山看她,就定睛回望他。她好似看透了什麼,頑皮眨眼:“相公,怎麼了?”

霍言山懂了,那侍衛根本就是霍夫人的人!不然那樣的高手怎會躲不過巨石!不過是故意的罷了!這環環相扣的手段讓他意識到:他看錯自己的夫人了。

霍夫人卻拍了拍手,起身到霍言山麵前,笑著對他說:“夫君,相公,如今你厭惡的父親走了,你不必難過。我們要求並肩作戰。”霍夫人死盯著霍言山,想看他還能說些什麼虛偽的話來。霍言山卻沒有言語,他知他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閉嘴。

天上下起了雪,八月飛雪在滇城的山上是常見的,在這裡自然也不稀奇。霍言山站在那裡,看著雪勢見大。又是雪,又是雪,為何北地有這樣多的雪?為何他總能在北地遇到下雪?

他憶起他倒在燕琢城外,奄奄一息,那時就接連下了好多天的雪;他記得他帶著花兒在霍靈山間遊蕩,亦是不停下著雪。

他不喜歡北地的雪!因為他每每在北地的大雪之中潰敗!

可這一次未必了!霍言山想:我不會一次又一次在北地輸的。在這等地方,沒有任何人能掌握天象。他既已來到這裡,就該拿到那寶物。他既已行至今日,理應滿載而歸!

他轉身看著自己的夫人,神情端肅,他問她:“夫人為何要來?”

“因為要與夫君並肩作戰。霍家的大軍加我碘城大軍,什麼樣的天下打不下呢?”霍夫人難得輕聲細語,甚至依偎在霍言山%e8%83%b8`前,對他說:“你我夫妻同心,定能打贏這場仗。”

霍言山的手環住她的腰身,他心中有疑問,但聰明如他,知曉此刻不該問。他也沒有開口索要兵權,因為知曉她大概不會給。

霍言山抱了她片刻,伸手指著眼前的大雪道:“我該為我父親收屍。”

“那裡危險。”

“那我而我父親挖一座墳罷!這樣大的雪,恐怕各方都要先行安頓了!”@思@兔@網@

霍言山這樣說著,果然蹲下`身去準備為霍琳琅刨一座墳。他無非是怕霍夫人問出什麼難答的問題來,以此來消磨時間。與此同時,他的頭腦不停在轉。

如今沒有了父親的掣肘,霍家的軍隊徹底歸他所有了。他當下該做什麼樣的選擇至關重要。那麼,不妨先按兵不動好了。

霍言山了解穀為先,穀為先儘管大張旗鼓開拔到這裡來,但他絕不會妄動!此刻的霍言山像一個真正的將軍一樣,眼睛裡開始有了炯炯的光。

霍夫人站在一邊看著他,嘴角一扯,似乎是在冷笑,但那笑容轉瞬即逝了。霍言山並不知他身後事,隻是一個人默默將形勢思考清楚。

他知曉他不能硬來,他對這裡一無所知,少年輕狂的敗北經驗告訴他:他不能硬來,他要迂回。那麼他該如何迂回呢?他又想到了花兒。

他還想再利用她一次,儘管她如今已經不易被利用了。可諸多利益糾葛最終都彙集到了她身上。一個從燕琢城走出的本該要飯的女子,此刻她能左右天下形勢了!

霍言山想:如此想來,當年被她算計,便沒有那麼令人難堪了。

大雪下得愈發透徹,落在營帳上、馬背上、人的頭上,這場大雪下得這樣大,大致就是為了帶來天意,如那年一般的燕琢城內外的恩怨,大雪中的恩怨,也要在這樣的大雪天,結束!

第129章 吹夢到西洲(二十八)

花兒站在大雪裡, 聽照夜說著飛奴的死訊。真奇怪,幾年前,她和飛奴在京城分彆時, 她以為他們之間已是恩斷義絕。她原以為他們之間的少年情誼已隨著漸行漸遠最終消散。

但此刻她的心為何會疼呢?

照夜說飛奴死後, 落葉都蓋在他身上,像要為他造一個樹塚, 接著天上就下起大雪,飛奴連同落葉都被雪蓋住了, 或許這雪打今日起就不會停了, 要停也要等來年春日。那時他長眠的屍首會在地下腐爛消逝, 自此世上就再沒有這樣一個人了。

“他喊疼了嗎?”花兒問照夜。

照夜搖頭。此刻他靠在樹上, 那樣的大雪天他也覺不出冷來。飛奴的身體在他懷中漸漸失卻溫度,照夜看著他眼中的光漸漸滅了, 就好像他們打更時被風吹滅的提燈。照夜的心像被火炙烤著,快要焦糊了。

“阿虺的墳離家裡近些。”花兒輕聲說:“待我們打完了仗,也帶飛奴哥哥回家罷。”

飛奴在異鄉漂泊多年,他們也不知他想不想回家, 不知他心中的恨意和愛意是否相克、又或者在相抵。他們根本來不及敘舊,就都被湮沒在看不見的長河中了。

“他生前偷偷見過二爺。”照夜說:“懈鷹說的。他與二爺應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這一切隻有白棲嶺知道了。”

他們對兒時摯友這最後一段人生路所知不多, 他留給他們的隻言片語不足以令他們描摹他的全部, 他們很遺憾。

後來花兒和照夜都不說話了。

這雪真大,樹白了、林間路白了、人白了, 但他們都不想撫去頭上的雪, 就讓它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