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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4225 字 1個月前

樣待著罷!待到春暖花開時候!

而此時的白棲嶺也在看雪,柳氏不在他身邊了, 柳氏帶著放兒回到了江南。關於柳氏的去留, 白棲嶺十分大膽。他知曉柳氏是何人, 從前在秦淮河邊唱曲兒,後又到了蘇州河邊唱曲兒。白棲嶺聽她無意間哼過,吳儂軟語、綿軟甜黏,那種化不開的腔調。白棲嶺也知柳氏厲害,江南那麼多唱曲兒的,多少人吃不飽一口飯,又被家人相逼,隻得含淚跳河了。但柳氏不,她偏不死,無論遭受什麼樣的痛楚、委身於什麼樣惡心的男人,無論要她蜷著還是跪著,她都能虛心受著。

柳氏這樣的人你不能說她是好人或是壞人,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能豁得出去的人。這種人,隻要你肯幫她活下去,且再托付一些真心,就能牽住她一陣子。

誠然,她看白棲嶺的眼神不太尋常,白棲嶺不傻,自然是看到的。他並不點破,隻是在柳氏臨走前給了她一筆銀子,要她好好將放兒養大。

白棲嶺思忖再三,要將一件重要的事托付給柳氏。霍家在江南有多少大倉,均由心腹把守。柳氏與小貨郎廝混那許久,也算與霍家心腹們相熟。白棲嶺就一件:霍家那些大倉和看不見的網,需柳氏去滲透。這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幾年動輒十幾年。若柳氏有這個本領那最好不過了。

白棲嶺自知無法拿捏天意,各路人馬聚到這裡,無非也在賭一個天意。婁褆和穀翦都曾與他說過:“細數朝代更迭,天命最不可為。心力耗儘,不敵老天爺動一動手指。就像人生起落,無非是大運大劫。”

白棲嶺對此深信不疑。

他第一次來到這裡之時,遇到的一切離奇景象都在他頭腦之中。他也並非有滔天謀略之人,此刻也無非是在賭老天爺是否還會按這個戲本走。

大雪開始迷人眼,天地落白,萬物虛無,看久了人就會有眩暈之感。遠處雪點之中,依稀有一個紅點,費力地朝他這裡走來。白棲嶺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

是了,那個小紅點愈發近了。白棲嶺看到那人頭部包裹得密不透風,近了才看清那是一身紅色戰衣。來人到他跟前,扯掉頭上裹的那層用來禦寒的布料。在這樣的天氣裡,那布料顯然不管用,她的臉被凍得黑紅。

萬物都有輪回麼?白棲嶺心想:他第一次見她她的臉就是這般光景,怎地過了這許多年,他們又回去了呢?不光她的臉凍壞了,她的身子怎麼也單薄下去了呢?

花兒看著白棲嶺,對他拱手:“白二爺,我來看你。”她故意玩鬨呢,可惜他不喜歡這生疏的問候,扭過臉去不理她。除卻不喜歡這個玩鬨,白棲嶺還有隱隱難過。他自認看破紅塵生死,但真到了生死關頭怎就又覺得不該如此呢?至少花兒不該如此。

此刻白棲嶺有萬分毀意。當年在燕琢城,她不過是為求一口吃的,他卻將她拉入了一場生死局。那時的他冷眼看著她在生死之中不斷掙紮,不曾有過憐憫之心。

早知如此,他當時不該那樣的,不該那樣的。他不那樣做,或許燕琢城破後她遠走他鄉,跌跌撞撞、縫縫補補、走走停停,也能富賈一方。對,她不是喜歡經商嗎?那銀子在她麵前嘩啦啦地響,她眉開眼笑數那些銀錢:一、二、三…好多銀子!她拿了銀錢後就該盤算了:買些什麼吃食呢?置辦一件衣裳嗎?

那樣多好。她不必掙紮在生死局裡,他不必心疼,他們終將是凡塵裡的俗人,雖大潮大浪翻湧,但沒有憂患天下的兩難。那樣的她,也會如意的吧?

花兒上前一步,手在他眼前晃晃:“瞎啦?”

白棲嶺拍打她的手一下,又轉而握著她手腕,雙手覆住她冰涼的手背。

“這麼遠,你乾嘛來了?凍死在山裡就好了。”白棲嶺責備她,朝她的手背嗬氣,再不停揉搓。花兒抬起頭看他,他低眉斂目,有罕見的愁思。

“你在怕什麼啊?”花兒問他。

白棲嶺那句“怕死你”沒說出口,但花兒明白了。她自己何嘗不怕死呢?想當年她麵對家破人亡,夜夜不寐,夜夜哭著從夢中轉醒。她夢見阿婆、夢見阿虺、夢見王嬸,穀老頭死後她的夢裡又多了他。白棲嶺失蹤後,她的夢裡再多一個他。

不過是日複一日的煎熬罷了,那又能如何呢?忍著、憋著、自我規勸著:彆怕、彆想那許多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戰場上殺人也令她害怕。

她最討厭打仗了,機關算儘,最後還是要順從天意。這些年天意向著她,留她一條狗命苟活到今日,那往後呢?她也時常想:阿婆死時怕嗎?阿虺怕嗎?飛奴死後她又想:飛奴怕嗎?他們死時心裡都在惦記誰呢?可有放心不下的事麼?

這世道就容不得任何一人順心順意!

“白老二。”花兒反握住白棲嶺的手拉到自己腰側,雙手再向上捧住他的臉:“白老二你聽我說。”花兒的語調溫柔下來,抬眼看著他:“我從不後悔變成今時今日這樣,我雖怕死,但真要死到臨頭,卻也想著能選個自己喜歡的死法。倘這次死了,我不後悔。”

白棲嶺鐵骨錚錚的漢子,聞言眼睛一紅。他自認性情涼薄,從前也覺得人間走這一遭,所遇的三兩好友,死的死傷的傷,從此以後落無牽掛。然而在這涼薄的性情以外,老天爺又塞了一個她給他。

他們的日子可真苦呦!過了今日沒明日,二人牽絆多年,在一起的時日卻不多。無非是靠著心裡頭的那點念想生扛著。

此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了,唯有抱抱她。

白棲嶺把她摟進懷裡,她也環抱住他。不管雪下得多大,他們相擁在一起,抬起頭就能看見彼此的眼睛。

“相公。”她嬌滴滴喚他一聲,末了她還不自在地笑了:“待這場仗打完,我們遠走高飛罷!”

“去哪?”

“哪都行,你我自在於人世間,無拘無束!”

“癡心妄想。”白棲嶺道。

花兒就嘟起嘴:“想想嘛,想想又沒錯。”

白棲嶺捏了捏她鼻尖,再捏捏她皴紅的小臉,又親了親她嘴唇。還想再與她親近一些,卻聽到彆人的嘲笑:“不害臊!”

他們雙雙望過去,看到身披袈裟的戒惡。假和尚如今看來是真和尚了,但頑劣神情不改。看來風塵仆仆,不知他從哪裡來,又如何找到了這裡。

“你沒死?”花兒震驚道。當時京城大火,戒惡進宮後再沒出來,他們以外他死了,也曾各自惋惜過。

“阿彌陀佛。”戒惡道:“萬萬不可將“死”這句讖語掛在口頭。”

“你…”

“不必再問,貧僧自有老天相佑,個中事由就不表了罷!”戒惡看向白棲嶺:“今日前來,是為幫白二爺卜卦。”

婁褆死前曾對戒惡說:“我最放心不下白兄,他太執拗,恐怕會深陷於亂世之中。到那時,還望你拉他一把。”戒惡怎麼幫他?無非是依靠行遍天下之閱曆,來猜一猜天象人心罷了。

“多謝。”白棲嶺抱拳感謝,花兒也抱拳,說的卻是:“那你二人敘舊,我該走了。”

“你去哪?”白棲嶺問她。→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一次花兒沒有藏掖,徑直道:“我是穀家軍的將軍,自然要去打仗。這次的仗不一樣,我是誘餌。”

她這樣說,白棲嶺便懂了,於是拉著她定製再三才讓她走。二人都不是婆婆媽媽之人,告彆的話自是不必多說。她沒有回頭,她向來不會回頭。他看她慢慢消失在風雪之中,羨慕她有這樣的%e8%83%b8襟。

同樣是在這樣的大雪之中,照夜和懈鷹正在山頂。他們靠在一棵樹上,山頂更冷些,二人眉毛胡子都上了霜。他們死死盯著那條小徑,白穀二人都說:會有人在大雪夜裡緣徑而上,隻因有人說那寶物的洞口在山頂。關於洞口眾說紛紜,天下各路雲集後,有人篤信:那洞口定是在山頂。

“待這趟了了,我不想打仗了。”懈鷹道:“我幫白二爺遛鳥吧,早些年二爺也喜歡養鳥,專門有人喂鳥遛鳥呢!”

照夜輕應了他一聲。懈鷹察覺到他不對,話又多了些。照夜這次沒說他反常,隻是拍了拍他肩膀。事實上照夜突然慶幸此刻的懈鷹能不斷說話,讓他不安的心能稍顯安穩。

他們所在的位置真高、真冷,這樣的大雪天氣裡有人向上跋涉,但都迷失在了路上。此刻的情形令照夜想起燕琢城破那一年,起初燕琢城裡也是這般多了很多可疑之人。那時他不懂,如今才明白:那也是天下能人彙聚,企圖在小小的燕琢城身上分得一杯羹,與今時今日無異。雪應是不會停了,斥候在山間遊蕩,不時給他們帶回消息。

這一場大仗一觸即發,野心像被大雪蓋住了,卻也有許多東西蠕動前行。

花兒費力地在雪中走著,腳陷進雪裡,使出吃奶的力氣拿出來,一步一步,異常艱辛。這麼冷的大雪天,她卻走熱了,頭頂冒著熱氣。回頭望去,空無一物,隻有漫天的雪。

夜漸漸深了,周遭隻剩風雪聲,有孤鳥在夜裡叫一聲,但隨即就被蓋住。花兒皴紅的手從衣裳裡摸出一張紙來,她費力地看著,而後小心翼翼塞回懷中。

她要去一個山穀。

白棲嶺說那是一個神奇的山穀,所謂神奇,要看天命。那山穀雪後一旦有日頭,會極快熱起來,一旦熱起來,冰雪消融、泥土解凍、萬物複蘇,人、馬都會陷入其中,移步艱難。白棲嶺之所以特意提到這個山穀,是因他在其中差點殞命。戒惡聞言觀天象,預言雪會在兩日之後停。

兩日。

花兒出發前故意弄大了動靜,按說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動靜再大都會被風雪掩埋,除非有心人等著。那有心人正是霍言山以及那個深藏不露的霍夫人。

她一個人在風雪中獨行,有枯枝不堪雪壓,啪一聲折了掉落地上,險些砸到花兒。此刻的山林倒像一座雪塚了。花兒是不怕雪的,霍靈山、狼頭山、額遠河岸每年都要下這樣的大雪,一場又一場。但她仍舊故意放慢腳步,有時靠著樹休憩。

這樣的時候她也會想許多許多事。

先想阿公。阿公年歲大了,命不久矣,如今總是糊塗著。他時常久久地望著天上的鳥、地上的花出神,她叫他他聽不到,風吹到他身上,他也感知不到。從前燕琢城也有阿公這樣發呆的老人,花兒問過他們:在想什麼?無非是陳年舊事罷了。人活了一輩子,滿腦子的陳年舊事,想也想不完。若想到這些年呢?那八成是一碗苦藥湯,咂摸不出一點甜來。

再想銜蟬。花兒猶記年少時,銜蟬費力趴在私塾的牆頭聽先生講課,她好聰慧,那些繁複的字她過目不忘;晦澀難懂的詩句她聽一遍就能複誦。那時她總拉著花兒的手說:好想做教書先生呀!可哪裡有女先生呀?她們蹙眉想:沒準兒往後就有了。如今的銜蟬可真厲害呀,她什麼都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