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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走下樓梯彎腰幫她撿起了扇子。

雪白的綢緞沾了些許地上的灰塵,他將扇子拿在手中使勁撣了幾下,直到基本看不到灰塵才細心疊好收在掌心。

“埃裡克?”他又聽到她在身後略帶催促的呼喚。

看來她真的很期待今天的歌劇。

既然她喜歡,以後他應該多帶她來看一看其他的劇目。或許他應該抓緊時間多寫幾部作品,順便找到一位更出色的女高音把卡洛塔換掉?

這些想法都是同一刻在埃裡克的腦海裡出現的。

這種因為她產生的對於未來的規劃,讓他勾起嘴角,心中止不住升起對於明日的歡喜和期待。

他含笑轉過身。

就在他抬頭的瞬間,他感到有什麼液體潑到了他的臉上,雖然大部分被麵具擋了下來,但讓他整顆心都涼下來的,是在他鼻尖前炸裂開來的無比熟悉的濃鬱香氣。

“Pour……*”

埃裡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想要去看蘇冉的臉,想要去質問她為什麼。

他對著她伸出手,可眼前落下的黑暗迅速地將他的思維和身體一同拉入了沉沉的混沌之中。

“啪嗒。”

扇子再一次跌落在地麵。

蘇冉靜靜地站在昏暗的甬道裡,眼中跳動的光明明暗暗。她的視線落在埃裡克倒在台階上的身體,看到他的手落在她的裙邊,隻差一點便能抓到。

過了很久很久,直到眼中的光徹底平熄下來,蘇冉才慢慢放下那隻用手絹捂著鼻子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e8%83%b8腔裡陣陣抽痛,提著裙子蹲下`身,翻出早就準備好的信,抬起他的手,將它壓在他的手掌之下。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在你不在時從這地下逃跑,不會不告而彆……’

……

原諒我埃裡克,我和你玩了文字遊戲。

就像我在信裡寫的那樣,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明明應該是告彆的時刻,蘇冉的腳下卻突然像生了根。

她撫上埃裡克打理得光滑柔順的短發,指尖拂過他麵具上的花紋,在這一瞬間忽然心生眷戀,喪失了邁步向前的勇氣。

可終究隻是一瞬。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戒指,俯下`身,隔著麵具在埃裡克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e5%90%bb,閉了閉眼,她將戒指慢慢退下,和那封信一起壓在了他的手心裡。

最後望了一眼戴著麵具深深沉睡的男人,她撿起地上的扇子,這一次沒有再回頭。

當《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幕中屬於朱麗葉的小詠歎調唱起時,蘇冉緩緩搖動著扇子,無視著周圍零零星星或打量或驚訝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下巴黎歌劇院那堪稱標誌的中央大樓梯。

大概因為她的神態太過從容,一路上暢通無阻,替她拉開大門的門衛還脫帽對她深深行了一個禮。

“夜安,女士。”

蘇冉下頜微含,點頭回禮,跨過歌劇院的大門,抬腳邁進了巴黎的夜色裡。

剛到這裡的時候,她身無分文,孑然一身。

現在,她依舊孑然一身,口袋裡多了一隻懷表和五個“借來的”金路易。

低垂的夜幕下,一輛黑色的馬車緩緩加速,漸漸駛離歌劇院的方向。

第16章 間奏

今年五十八歲的鐵匠泰倫·勒夫瓦,其貌不揚,身材矮小,臉上的皺紋仿佛因為常年累月在烘爐前的熏烤,皺得像是被烘乾水分的橙子皮。他有著一雙與身體不成比例的大手,指縫裡總是藏著洗不淨的鐵炭灰,渾圓的肩膀和上肢隆起的肌肉中沉澱著幾十年揮汗如雨的辛勞。

做鐵匠的天賦大概天生便流淌在勒夫瓦的血液裡,這一點從他的家族名字便可見一斑*。他的父親,祖父,祖父的祖父,全是一頂一打鐵的好手。

泰倫·勒夫瓦原本是夏朗德省人,父親年輕的時候想要北上去巴黎闖一闖,變賣祖產帶著妻子和剛滿一歲的泰倫搬到了巴黎城外的聖但尼鎮,開了一家小小的鐵鋪。

泰倫從小便和父親學習手藝,人生的第一個玩具就是一把小小的鐵錘,父親的鐵匠鋪更是他童年的遊樂場。長大後他自然而然地做了父親的學徒,後來繼承了這間鐵鋪。

然而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科技日新月異發展,資本與技術的結合,讓整個社會生產力有了翻天覆地的飛躍。

勒夫瓦祖傳曾經引以為豪的精鋼製法——用淬火反複打造,將每層隻有不到0.01毫米厚的鋼麵,幾千幾萬層牢牢凝練成一個整體**,在貝塞麥發明了轉爐煉鋼法後,變得一文不值。

如今,工廠裡隻需要十幾分鐘時間,就能生產出10噸費用與鍛鐵一樣廉價的優質鋼。

在這個隻追求效率和利益的時代,他們這樣傳統的手工業者被無情地碾碎在轟鳴運轉的機器之下。

泰倫無法抵擋時代的浪潮,空有一身好手藝,打出來的東西卻無人問津。平日裡的工作大都是替周圍的村民修補修補工具,勉強維生,在聽到鎮子上的人誇他打出來的東西像工廠貨一樣好時,也隻能露出一個苦笑。隻有他那雙炯炯有神精光四射的眼睛,還在無聲訴說著作為一個手藝人的驕傲和自豪。

五年前他的妻子去世,生養的兩個孩子對學習打鐵的技藝毫無興趣,為了營生紛紛進入工廠做起了工人。泰倫料想勒夫瓦這個姓氏帶來的輝煌,到他為止算是要徹底終結了。

因著對於自己技藝的熱愛,這家在聖但尼存在了快八十年的小鋪子還在慘淡經營著。

泰倫本以為這樣的境況會一直持續到他最後離開這個世界。

轉機卻出現在兩年前。

一個周五的清晨,他的鐵匠鋪裡突然光顧了一位出手大方的神秘客人。

之所以稱為神秘,是因為泰倫從沒見過這位主顧的臉,他每次出現時都戴著一張白色的麵具,隻露出暗色的嘴唇和蒼白的下巴。

泰倫猜測這肯定是城裡哪一位不願意被人識破身份的貴族或是大人物,畢竟這個男人身上穿著巴黎最時髦考究的禮服。他風度翩翩,舉止優雅,不過卻難得地沒有上流階層那種目空無人高高在上的倨傲。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遞來幾張圖紙。

泰倫看到手中那些設計圖時,頓時感到心中沉睡了幾十年的鍛造激情再一次熊熊燃起。他心癢地搓著手,對能想出這樣精巧設計的天才佩服得五體投地,顧不上可能冒犯眼前之人的風險,激動地詢問:“這些東西是您設計的嗎?”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問:“您可以做出來嗎?”

那是泰倫在短短的時間內第二次失了神,因為這位神秘的先生好聽得過分,就像是天使在他耳畔低語。

不過親手打造這些東西的欲望實在是太過強烈,在男人彬彬有禮的注視下,泰倫迅速回過神來,使勁點起了頭:“當然可以!”

從那之後一晃過了兩年。八①481⑥9六3│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男人通常隻挑人流最冷清的時段出現,每一次光顧時,手中都拿著不同的圖紙,請他製作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報酬也高得驚人。

男人的話雖然不多,但時間久了,泰倫偶爾也能與他攀談上幾句。他後來無意中知道了男人就是這些圖紙真正的設計人,心中的敬仰更是綿綿不絕。

“先生,您又來了。”

看到店內走進一個熟悉的身影,泰倫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使勁擦了擦手,驚喜地從櫃台後迎了出來。

男人近一年光顧的次數降低了不少,這讓泰倫難受了許久。毫不誇張地講,他這兩年生活裡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等著男人帶著新的圖紙出現。不僅是因為報酬高昂,男人需要製作的東西可不是機器隨隨便便就能生產出來的批量貨,其複雜精巧的程度,隻能由他這樣技藝高超的匠人用雙手來實現。這種無可替代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覺,終於讓泰倫在晚年找到了作為一名鐵匠的意義。

不過這位先生連續兩個星期光臨他的鋪子,這可真是太少見了。

男人如往常那樣在房間中央站定,沉默地點了點頭。

泰倫在將眼睛落到男人身上的那一刻,便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如果說原來這位先生的氣質有一點陰暗和神秘,如同夜色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那麼現在他身上溢出的則全然是森然可怖的黑暗。那雙淡金色的眼睛死氣沉沉,一點光都沒有,望著它們,就如同望進了地獄。

活了大半輩子經曆過幾次社會動蕩的泰倫很快鎮定下來,心中反而升起同情。在這個時代,不幸總會以各種意想不到的姿態降臨,就算是貴族和國王都不能幸免。

他更擔心的是男人包裹在外的這種超然平靜,他能感受到對方平靜外衣的包裹下,似乎湧動著某種令人不安的危險。

最可怕的暴行往往來源於理性,而非瘋狂。

他裝作沒有發現男人的不正常,笑%e5%90%9f%e5%90%9f地與這位先生聊天起來,希望能將對方的思緒暫時從那恐怖的泥潭中拉出來:“上周給您打好的鋼鏈,您用起來還滿意嗎?那樣的粗細搭配那樣的強度,嘿,您在整個歐洲可能都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做出來。”

聽到泰倫提起鏈子,男人如死水一樣沉寂的眼眸忽然攪動起來。

“哦,那條鏈子……您做的非常不錯,我當然滿意。”男人毫不猶豫地讚賞著,用手中握著的圖紙輕輕敲了敲另一隻手的掌心,接著話鋒一轉,溫和的語氣中陡然多了些四伏的陰沉,“隻可惜我還未來得及使用,想要鎖起來的東西就沒有了。”

他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圖紙遞了過去:“為此,我今天特地來拜訪您,希望您能再幫我做一樣東西。”

泰倫瞬間精神抖擻,迫不及待地展開圖紙,也顧不上詢問那條鏈子到底要拿來做什麼。

來回細細瀏覽了一遍之後,他對著紙上的圖案和尺寸有些不確定地問:“您這一次……是想做一個籠子?”

紙上畫的毫無疑問是一個圓形鳥籠,籠外裝飾的雕花精美得不可思議。然而作為鳥籠,這個尺寸實在是有些太大了,泰倫毫不懷疑就算是裝一個人在裡麵生活都綽綽有餘。

“是的,一個‘籠子’。”男人特地咬重了“籠子”的發音,似乎光是這個詞滑過唇間就帶給他了無限愉悅,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期待又略顯夢幻的笑容,“我在第二頁已經為您詳細畫出了拆解圖,您隻需要按照上麵的指示製作出相應的部件就好,屆時我會運走零件,在目的地進行組裝。”

泰倫摸著斑白的胡子估算著工作量:“這個可能要費些時間,您什麼時候需要用?”

聽到這個問題,男人的眼色再一次暗下去,他沉%e5%90%9f了半響才緩緩說:“……並不緊急,不過還是希望您能儘力而為,越早越好。”

“沒問題,最遲兩個月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