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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相關的記憶隻剩下來自中學語文課本裡的《最後一課》——小弗朗士再也不能學法語,要改學德語了。

想到這裡蘇冉有點頭痛,再一次堅定了自己要加快速度努力賺錢的決心。

夏尼伯爵作為老牌貴族,享受著王朝複辟帶來的權利,無疑是現行體製的支持者。她不想去評論拿破侖三世,輕巧地轉移了話題:“英國人報紙的風格確實大不一樣,居然還有專門報道各項犯罪事件和死亡的版麵。”

她翻到《泰晤士報》那一版,挑著給伯爵念了兩條:

第一條是關於一位妻子被懷疑毒殺酗酒的丈夫,最終因為證據不足而被釋放;另一條則是一位先生懷疑自己的妻子出軌,隨後發現妻子在家中被自己的□□打死,雖然他本人毫不記得犯案經過,但仍向警察自首,被處以絞刑。

伯爵聽完淡淡譏諷道:“倫敦這幾十年發展得異常迅速,不過有著三百萬人口的城市裡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住在貧民窟中——那可是邪惡、敗壞、肮臟和不幸的溫床,發生什麼我都不感到奇怪。”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裡隱隱含著一種法國人對上英國人時獨有的高傲。評價完,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得稱讚您的英語講得不錯,聽起來可不隻是「會一點點」的程度。”

蘇冉回了一個謙虛的笑容。

這個時候什麼都不說就是最好的。

過了一會兒,會客廳的艙門被敲響,前去邀請的男仆帶回了福爾摩斯兄弟。幾人互相問候過後,一起向餐廳走去。

之前火車上一同“破案”的經曆大大拉近了幾個人的距離,這一頓晚餐吃得可謂賓主儘歡。

邁克羅夫特雖然有著英國人拘束嚴謹不苟言笑的做派,但豐富的學識和不俗的談吐讓整晚的談話都保持著一種流動又舒適的節奏。

更讓蘇冉感到難得的是,邁克羅夫特雖然對她的來曆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但他的問題總是禮貌地點到為止,絕不會讓她產生一點為難或被過分探究的感覺。

不過蘇冉的注意力幾乎都暗暗地放在了坐在她左手旁未來的名偵探身上。

這可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呀。

她實在是很難控製住自己這種見到偶像的心情。

晚飯結束後,邁克羅夫特向伯爵索要了伯爵的名片和他們在倫敦暫住的地址,表示過幾天一定會親自登門拜訪表達謝意,便帶著夏洛克與他們禮貌地道了彆。

“那對兄弟,尤其是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真是一位人品正直,才華出眾的青年。”

夏尼伯爵對邁克羅夫特讚不絕口 。

蘇冉讚同地點著頭,心裡卻想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長大後可是青出於藍,毫不遜於自己的兄長。

“隻可惜福爾摩斯先生沒有貴族頭銜*,他未來想要進入政府工作,隻怕要從比較基礎的職位做起了。”伯爵有些惋惜地道,但隨即上揚的語調中又充滿了信心,“不過以他的能力,前途一定無量。”

因為旅途上這段巧遇福爾摩斯兄弟的插曲,一直在回味著今天經曆而心情過於興奮的蘇冉,全然將第二日要拜訪那位名叫“莫裡亞蒂”青年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蘇冉本對這趟倫敦之行一直充滿期待,可倫敦給她的第一印象稱得上非常糟糕。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她就在房間裡隱隱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但因為頭等艙中放著熏香的緣故,倒也不明顯。但等到她收拾完畢走到房外與夏尼伯爵回合時,那股味道顯然就難以忽視了。

那是一種腐敗的,令人感到極其不悅的,臭水溝的味道。

看到她臉上微妙又強忍的表情,夏尼伯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用英文對她說:“歡迎來到倫敦,我的小姐。”

泰晤士河自古以來一直都是倫敦重要的水源和排汙河。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始之後,城市人口急劇膨脹,新產生的工業廢水和生活汙水一起,每日源源不斷地彙入泰晤士河中。隨著1850年代抽水馬桶的普及,情況變得更加糟糕,這座下水道老舊緊缺和完全沒有汙水處理的城市把家家戶戶的糞水直接排進河裡。因為水質汙染和惡化,從三十年代開始,倫敦相繼爆發了好幾次霍亂。

蘇冉記得她在尚蒂伊翻舊報紙的時候還讀到過幾篇法國人對於1858年倫敦大惡臭的報道。那一年因為夏季格外炎熱,整個城市的汙水在高溫下發酵出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持久不散地籠罩著倫敦城。這味道臭到連在泰晤士河畔西敏宮的英國下議院和法院都無法工作,要將窗簾浸泡在氯化鈣溶液(維多利亞時代的消毒液)後再掛上窗戶,以此來抵擋惡臭的侵襲。

「隻要聞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聞了之後還能活著,那就幸運至極了!」——當時的報紙是如此辛辣又譏誚地描述這股味道的。

隨著馬車漸漸遠離河邊,蘇冉感覺自己終於可以再次正常呼吸,隻是心中對那味道依舊心有餘悸:“我記得大惡臭發生後沒多久,倫敦城就開始修建汙水處理係統了,為什麼現在還會有味道?”

“我們下船的港口在倫敦的下遊,據我所知那一片的下水係統似乎還未完工。”伯爵想到什麼似的,慢慢翹起嘴角,“這比起十年前其實已經不算什麼了,那時我來倫敦,寧願從加來坐船到肯特郡,再多坐一天馬車,也絕不願坐船途徑泰晤士河。”

半個小時後,他們的馬車在倫敦西南市郊切爾西的一座漂亮幽靜的三層小樓前停下。

莫雷特莊園是一棟典型的維多利亞式建築,棱角分明的尖屋頂上裝飾著雕帶和蕾絲裝的托架,華麗的木瓦與三角牆相得益彰,細長的紡錘形立柱撐起優雅寬闊的門廊,每一個細節都透露出精致華貴的美感。

在蘇冉被夏尼伯爵扶下馬車的時候,她注意到那扇被漆成白色的木門被傭人打開,一位穿著墨藍色長裙的婦人從門廊的台階上快步又不失優雅地走下,徑直來到兩人身前。

這是一位看起來四五十歲氣質溫和的太太,歲月雖然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但仍能看出她年輕時有著極為出色的容貌。她的身材纖瘦異常,臉色蒼白,看起來弱不禁風,金色的頭發高高綰起,最吸引人的,莫過於那雙仿佛一直含著水光的藍色眼睛。

她不著痕跡地收回打量蘇冉的目光,首先對著夏尼伯爵行了一禮,柔柔地開口:“菲利普表弟,希望你旅途一切順利。”

夏尼伯爵摘下帽子,欠了欠身,緊接著替兩位女士互相介紹起來。

“蘇小姐,很高興見到你。”她對著蘇冉露出一絲笑,臉上的線條更加柔軟。

“是我的榮幸,莫裡亞蒂男爵夫人。”蘇冉得體地應對著。

這是蘇冉第一次同這個時代的貴婦正麵打交道,她本來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可這位男爵夫人根本沒有她想象中趾高氣昂的貴族派頭。

“詹姆斯。”莫裡亞蒂男爵夫人側過身,揚聲輕喚。

蘇冉這時才注意到,在這位夫人身後的台階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青年。因為在台階上的緣故,第一眼望過去,讓蘇冉產生了一種正被俯視的錯覺。

聽到母親的呼喚,他不緊不慢地走下台階,首先對著伯爵恭敬地行禮,然後轉向了蘇冉。

即使已經做好了“按照套路反派往往魅力不凡,顏值估計也不會太差”的心理準備,蘇冉還是因為詹姆斯·莫裡亞蒂的外表晃了一下神。

這位身材高挑四肢纖長的青年有一頭極為漂亮罕見的淡金色頭發,那是許多貴族夢寐以求的白金色,不像普通金色那樣熱烈,自有一種高潔和冷靜。他的皮膚很白,高挑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色的圓形眼鏡,這種尋常人戴起來顯得木訥老土的鏡形,在這張英俊的臉上隻平添了溫文爾雅的知性氣息。

這個分神是一瞬間的事,蘇冉低頭,提起裙子,和他相對行了一個禮。

等她行完禮,她看見同樣重新站直身子的莫裡亞蒂偏了偏頭,那雙在鏡片後的湖綠色眼眸對著她微微彎起,一直上翹的嘴角彎出了一個真正的弧度。

蘇冉的心跳因為這個溫柔的淺笑短短停頓了一下。

迄今為止,她其實也接觸了幾位萬裡挑一的紳士,可是麵前這個人有一種非常特殊又難以言說的魅力。在他的身上,你感覺不到任何棱角,他就像是一片溫和澄澈的湖水,布滿繁星的夜空,靜謐又深邃,讓人不自覺地就想要親近。◆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站在他麵前,就算理智上知道對方是一個高功反的反派,可因為感性的乾擾,蘇冉很難做到百分之百提起自己的心房。

短暫的寒暄後,夏尼伯爵和莫裡亞蒂男爵夫人率先向屋內走去,落在後麵的蘇冉和莫裡亞蒂也並排跟了上去。

“蘇小姐,您平日更習慣說法語還是英語呢?”雖然剛才的談話都是用英語進行的,莫裡亞蒂還是在走進屋時體貼地詢問道。

“既然來了倫敦,我們還是說英語吧,正好可以練習我的發音。”正在考慮要說些什麼破冰的蘇冉聽到他先開了口,暗暗鬆了一口氣,開始商業互吹起來,“您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紳士。”

“承蒙您的謬讚,可我必須誠實地說,您的發音已經非常好了。”

在這樣禮貌又毫無營養的對話中,他們被引進了一樓的會客室。在進行了這個時代按部就班的社交程序後,莫裡亞蒂男爵夫人忽然委婉地提出有事單獨和夏尼伯爵相談,將蘇冉交給了自己的兒子招待。

“蘇小姐,不知您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莫雷特呢?”

在夏尼伯爵和男爵夫人離開後,莫裡亞蒂含笑放下茶杯,對著蘇冉提出了邀請。

單獨麵對莫裡亞蒂,蘇冉的掌心潮濕,神經不自覺地緊繃起來。她努力告訴自己,他現在才21歲,還不是最後與福爾摩斯決鬥的那位莫裡亞蒂教授。

“樂意之至。”她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兩人站起身,準備向外走去時,緊鄰著會客室的另一個房間裡突然傳來一聲微弱卻清晰的貓叫。

蘇冉不由地被這叫聲吸引住,停下了腳步。

莫裡亞蒂轉過身,對著她露出一個無奈又充滿歉意的微笑:“抱歉,是莫迪又跑下來了……您不介意我先把它送上樓吧?”

“當然不。”蘇冉心中好奇,但作為客人並不好多問什麼,隻是禮貌地點點頭。

“那還請您在這裡稍等我一會,失禮了。”莫裡亞蒂再一次向她優雅地行了一個禮,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蘇冉重新坐下,對於莫裡亞蒂家居然養了一隻貓這件事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然而在等待了將近半個小時,莫裡亞蒂沒有返回也沒有任何通報的仆人出現時,蘇冉不由地得出了一個荒謬的結論。

反派角色在暴露之前不一向都是做人滴水不漏,做事天衣無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