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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著走到道林的身邊:“我希望今天‘你’的病情有所好轉?”

道林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並沒有絲毫意外,也少見地沒有生出太多反感。

他沒有直接回答對方關心的問題,反而意有所指地說道:“莫裡亞蒂先生,我突然發現,並不是隻有你一個英國人會如此失禮地突然登門拜訪。”

昨天莫裡亞蒂毫無征兆地敲開他的房間,已經讓他對這件事多了一點抵抗力。

莫裡亞蒂聞言眯了眯眼,左手情不自禁地輕輕地摩挲起手杖頂端的紋飾。

道林轉過頭,沒有掩飾自己眼中的黑暗:“我想友人眾多消息靈通的莫裡亞蒂先生,一定認識一位來自倫敦的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

看到莫裡亞蒂細微的神色變化,道林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所以你也應該察覺到,這是一位比戴著麵具的男人更為棘手的對象了,不是嗎。”

“你是在向我拋出橄欖枝嗎,格雷先生?”莫裡亞蒂微微一笑,眼中幽暗的綠色湧動起來。

第72章 3

蘇冉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原來竟然流了眼淚。

她怔愣地看著那雙平靜如水的灰眸, 感到心底最深處的那個藏匿著所有軟弱情緒的盒子在這深長柔軟滿是包容意味的注視下,悄然打開。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想念原本的世界, 思念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毒舌的老板還有逗比的同事。

她懷念在家生病時喝到的熱粥,在爸媽麵前, 可以肆意撒嬌做一個長不大孩子的任性;還有那些在生活很難的時刻,可以拿起手邊電話隨時和損友傾訴衷腸的日子。

那些曾經看過的在異世界混得風生水起的穿越小說主人公, 到底是怎麼做到在一個毫無聯係和羈絆的世界裡,沒有太多對過去的留戀,瀟灑漂亮地向前走下去呢?

在這一刻, 邁克羅夫特的溫柔攪動起她一直掩埋的回憶和情緒,如潮湧的孤獨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性。

她像是夢遊的愛麗絲,一腳踏空跌進了深不見底的兔子洞;等待愛麗絲的是斑斕夢幻的仙境, 在她麵前展開的,卻是需要一個人拚搏努力活下去的冰冷現實。

她感受著邁克羅夫特的手指隔著絲質手帕輕輕按在她臉頰上的輕柔力度, 完全沒有移動的力氣,她幾乎是貪戀著這一刻來自另一個人短暫的善意和關懷。

生病真的讓人軟弱。

蘇冉暗暗地想。

但她掙紮著, 最終還是找回了平常的自己。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蘇冉使勁眨了眨眼,清了一聲喉嚨, 用手腕撐著自己坐直身體, 順勢接過邁克羅夫特的手帕,向他道了謝, “我生病的時候容易有些情緒化。”

邁克羅夫特的手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懸在半空中, 他靜靜地看著蘇冉浮現出如同往日一樣的得體神色, 這才慢慢收回手, 修長的手指在身前一點點收緊成拳。

她最真實的自我如同冰層下的細流,隻有在斷裂之時才能窺探一二。

剛才,他在她的眼裡讀到了一種仿佛被整個世界丟棄的孤寂和脆弱,還有一種隱隱的,想要被安撫的渴望。

這樣的情緒濃烈得讓人難以忽視,宛如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心口。

他明白那樣的感受。

有一瞬間,他想伸出手去撫上她的肩膀,就像在雙親突然離去之後,他一直鼓勵夏利那樣——

他想告訴她無論她現在在擔心什麼,所有的一切最終都會變得更好,而在這世界上,她也不是隻剩下自己一人。

然而在意識到這個動作對於一位女士做起來會顯得多麼孟浪和失禮之後,邁克羅夫特製住了自己這份衝動。

可在他來得及說任何話之前,蘇冉就已經將自己的情緒完美地隱去,重新將兩個人拉回之前那樣,互相交托信任但並不親昵也不私人的距離。

這本是邁克羅夫特覺得最舒適的社交距離,他曾為此很是欣賞這位進退得體拿捏有度的小姐。

現在,他卻第一次覺得,這樣的距離好像有一點……太遠了。

“請不要放在心上,蘇小姐,身體的病痛當然會對我們的情緒產生影響,這再正常不過。”邁克羅夫特的表情依舊平靜,他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我從醫生那裡聽到你這場病來勢洶洶,前兩日還十分凶險,你現在雖已好轉,但應該還發著低燒,所以請儘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靜心修養才能早日康複。”

蘇冉擦去了多餘的淚水,將他的手帕疊好握在手裡,揚起嘴角,露出蘇醒之後的第一個笑容:“讓你費心了,福爾摩斯先生。你一路車馬勞頓,一定很辛苦,請讓我為你再開一間客房,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你不介意住在這家酒店。”

“這是巴黎最好的酒店,我並不介意。”邁克羅夫特紳士地回答,他看著蘇冉禮貌的微笑,沉默了幾秒,忽然道:“蘇小姐,在此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蘇冉愣了一下:“當然。”

“如果今日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們的位置對調,我變成了請求幫助的人——蘇小姐,你會同樣對我伸出援手嗎?”

蘇冉被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逗笑了:“當然了,福爾摩斯先生!請不要對這一點產生懷疑。不過能讓你產生這樣的疑問,看來是我……”

在意識到邁克羅夫特問這個問題真正的目的時,她停了口,忽然就再也說不出剩下的玩笑話了。

邁克羅夫特看到蘇冉的笑容因為某種觸動漸漸消失在臉上,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方才收緊的手指和兩道上挑的劍眉一起慢慢鬆開,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如同清晨太陽灑向世間的第一抹晨曦:“我從不懷疑蘇小姐你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就像你在拍出電報後知道我一定會來巴黎一樣。”

他勾起嘴角,五官深邃的線條驀地柔和下來:

“所以,蘇小姐,請不要對我抱有任何歉疚的感覺,也不需要思考如何回報我。我說過,I thought we were friends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①。”

蘇冉看著邁克羅夫特,用力攥緊手心裡的手帕。她感受到突然又要溼潤起來的眼眶,對著麵前這個屢屢觸碰到她柔軟之處的男人,在某一個瞬間甚至產生了一絲埋怨的感覺。

……這可真是討厭啊。

蘇冉抿著唇,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展開笑容:“We ARE friends, Mike.(我們當然是朋友,邁克)②”

「邁克」。

邁克羅夫特聽到這個自從母親過世後,就再也沒有再聽到過的稱呼,%e8%83%b8腔裡像是有一隻蝴蝶一樣輕輕顫動了翅膀。

奇怪的是,從她的口中喊出來,他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他微微收起笑容,看著那雙望向他,因為帶著淚光而亮得像是落進了星辰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顯得格外莊重肅穆的認真,明明沒有太多表情,卻又夾雜著一絲讓人不易覺察的柔軟。

他正欲開口。

外間在這時傳來開關門的聲響,蘇冉被這陣聲音吸引過去,轉頭看向臥室的門口。

他垂下眼,領結後清秀的喉結上下滑動,再抬眼時,那在麵對她時稍微柔和下來的線條很快就恢複了平日的嚴肅和冷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在兩位男士一前一後走進房間時,邁克羅夫特彬彬有禮地從椅子上起身。在注意到跟在道林身後的人是莫裡亞蒂時,灰眸中閃過了一抹沉思。

“蘇……?”走在前麵的道林猛地停住腳步,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接著喜出望外地快步走到她的身邊,完全忽略了站在房間裡的邁克羅夫特,“感謝上帝,你終於醒過來了!”

蘇冉的視線還停留在門口,她麵無表情地和麵帶微笑的莫裡亞蒂無聲地對視著,直到道林來到她的床側,她才錯開那道看似溫和實則深沉的視線,充滿歉意地對他說道:“這幾日又給你平添了許多麻煩,實在抱歉。”

“不,蘇,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那一晚因為我的疏忽沒有關好窗戶,才讓你吹了風生了病。”道林蹙起眉,毫不在意身旁的目光,直接單腿跪在了她的床邊,“我簡直無法饒恕自己!……”

他雙手交叉合十握在一起,仰起那張可以同日月爭輝的臉,用著宛如注視著神像一樣祈求姿態,眼中的哀痛和悔恨連天使看了都要心碎不忍:“隻要可以取得你的原諒,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付出一切代價。”

這場病來得這樣突然,蘇冉知道那晚受涼大概率隻是誘因,根本的原因還是這段時間她過度缺乏睡眠,內心有著難以排解的焦慮和壓力,或許還有一些前一陣受傷帶來的虛弱。

“我並沒有怪你,道林,你已經幫我太多了。”蘇冉含笑搖了搖頭,態度卻異常堅決。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和道林糾纏下去,尤其是在莫裡亞蒂和邁克羅夫特的麵前。

道林對她的熱情,即使是瞎子都能看出些許端倪。

她抬手向床的另一側示意,開始轉移話題:“我想你們在我昏睡時一定已經互相介紹過了,這是應我邀請前來的朋友,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

“我真是太失禮了。”道林仿佛這才想起邁克羅夫特的存在,無奈地撫了一下額頭,優雅從容地站起身,隔空對著對方行了一個禮,“還望見諒,福爾摩斯先生。”

這時一直在旁沒有說話的莫裡亞蒂上前兩步,在床尾站定。他最後看了蘇冉一眼,幽深的視線在她的眼眶和手中握著的手絹轉了一圈,側身對著邁克羅夫特伸出了手,微微一笑:“好久不見,福爾摩斯先生,還有什麼能比在他鄉遇到老友更令人驚喜的事情呢?”

邁克羅夫特麵色不變,不冷不熱地同莫裡亞蒂握了握手。

他沒有錯過蘇冉剛剛在看到莫裡亞蒂那一刻時驟然緊繃的身體,還有在一瞬間泄露出的複雜搖曳的心神。

想到她並沒有求助於莫裡亞蒂,反而舍近求遠聯係了遠在倫敦的自己,邁克羅夫特在感到備受信任的喜悅同時,心中升起的反而是更深的憂慮。

三位先生禮貌地寒暄了一番。

不過比起莫裡亞蒂的事情,邁克羅夫特眼下更在意的,是蘇冉經由女仆之手留給他的那封信中,提到的埃裡克先生,和那個隻能由暗河進入的神秘地下住所。

雖然信中許多細節都被她避重就輕聰明地一筆帶過,可這並不能妨礙他推斷出這件事中令人極度警覺的關鍵——她向他求助的最根本原因,正是因為預感到了自己有可能會麵臨喪失人身自由的困境。

即便如此,她還是赴了約。

想到這裡,邁克羅夫特感到一陣難言的淡淡煩躁。

他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

他暗暗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