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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眼前如畫的英國鄉間風景,在看到漫步走來表情卻依舊嚴肅的邁克羅夫特,蘇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傲慢與偏見裡的達西先生。

不知道在不苟言笑的方麵,邁克羅夫特會不會比對方更勝一籌。

蘇冉為自己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忍不住笑了笑。

邁克羅夫特站到上風口才立住不動,下意識地用身體為她擋去吹來的涼風,聽到身邊隱隱傳來的低笑,微微挑眉:“怎麼了?”

“沒事。”蘇冉含住笑搖了搖頭,暗笑自己怎麼會把身邊這位看起來和情愛完全絕緣的福爾摩斯先生,和那位英國文學史上最著名的黃金單身漢放在一起比較,“謝謝你陪我出來散步,這裡真的很美。”

邁克羅夫特看了一眼她臉上殘留的笑意和因為運動飛起的紅暈,沒有繼續追問,安靜地轉過頭去和她一起注視著慢慢升高的太陽,銳利深邃的眉眼在明亮的晨光中柔和而舒展,過了半晌輕輕道:“回去吧,早飯應該已經好了。這裡風大,站太久容易生病。”

“嗯。”蘇冉應了一聲,裹緊披風,又細細看了一眼眼前安詳寧靜的景致,入目所及之處沒有一點建築和人煙的痕跡,暗暗歎了一口氣,感到了一絲怪異的浮躁。

直到現在,邁克羅夫特還是不願告訴她他們現在究竟在何處,就好像認為她一旦知道了這座莊園具體的地理位置,隨時會不告而彆一樣。即使昨天她已經答應他會先留下來從長計議。

敏[gǎn]地捕捉到了她情緒中的低落,邁克羅夫特抿了抿唇,稍稍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天晴的時候我可以隨時陪你出來散步,午後會暖和一些,下一次我們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前麵有一座小湖,景色也很不錯。”

蘇冉壓下方才的情緒,再次道了謝。兩個人轉過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緩坡之下,格魯吉亞式的鄉間彆墅沐浴在朝陽裡,磚紅的外牆被塗上了一層暖洋洋的色澤,煙囪裡飄出炊煙陣陣,透著人間真實的溫暖。

邁克羅夫特注視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悠遠的眼神中漸漸浮現出某種濃烈稠密的情感,沉聲說道:“我還沒有謝謝你,蘇。能夠再次回到這裡,看到這棟房子還和幾年前一樣,似乎沒有變化……我其實很高興。”

蘇冉聽得出那隱藏在平靜中被極好壓抑住的情感,安靜無聲,卻洶湧湍急。

他曾提到過這座莊園是他父母留下來的遺產,那個時候她剛醒來,並沒有來得及詢問這件事。

“你雙親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看了看邁克羅夫特悲喜難辨平靜的側臉,她忽然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在少年時期就已經失去了父母,“我可以問一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物是人非,最是傷感。

“四年前,海難。”邁克羅夫特簡潔有力地回答,灰色的眸子重新有了焦點。他側頭,看到她一臉沉重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反過來像是寬慰她一樣,不由自主放柔了語調,“我已經沒事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感情和羈絆並不會隨著死亡戛然而止,也不會同逝去的人一起消亡。他們會永遠活在留下來的人的心中。”

蘇冉感到一滴清涼的雨水輕輕落到了自己的心尖,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

她眨了眨眼,慢慢笑起來:“邁克,你說的真是太好了。”

重新回到莊園,蘇冉在房間裡換掉沾了泥濘的皮靴和外裙,穿上了一條簡單樸素的法蘭絨長裙。終於不用再穿那宛如上刑一樣的裙撐和五六條外裙,身上難得的輕便和剛剛的散步讓她的心情難得明朗輕快了許多。

她對著鏡子重新盤了一個發髻,整理好耳邊的碎發,在站直身體的時候,她看到了擺在梳妝台旁椅子上,異常顯眼卻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東西。

她盯著它看了很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像是終於積攢夠了足夠的勇氣,一下子撤掉了那塊包在外麵的帆布。

當蘇冉拿起那幅畫像的時候,真正讓她心臟緊縮全身緊繃的並不是跳入眼簾麵目猙獰而邪惡的人臉,而是那個在她耳邊突然響起來的不男不女尖細又嘶啞的怪笑——

‘嗬嗬嗬嗬嗬,又一個難得一見的美味靈魂啊……讓我看一看……你想要回家,那麼,要來做個交易嗎?’

第99章 5

蘇冉走進餐廳, 在邁克羅夫特身邊坐下,然後若無其事地拿起手邊的餐巾鋪在了腿上。

明亮的朝陽從東邊的窗子傾瀉在她的腳邊,在觸到自己手腕內側的溫度時, 她才驚覺血液在血管之中仿佛徹底凝結了一樣, 指尖一片冰冷。

在經曆過穿越之後,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太多令她難以接受的事情了。她靠上椅背, 努力放鬆身體,驅使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早餐的樣式上, 不去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對著邁克羅夫特滿懷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讓你久等了。”

邁克羅夫特輕輕搖了搖頭, 然而在抬眼看清她的臉色之後,便微不可察地擰了下眉:“……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嗎?”

在遇到邁克羅夫特之前,蘇冉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這麼容易就被看穿的人。

她在心底悄聲歎息, 借著攪動咖啡的動作確定自己的表情如常之後,這才抬起眼, 用著最平常的語氣問道:“你看過道林那幅畫像嗎?”

“來時我確實查看過,它有什麼不妥嗎?”邁克羅夫特的臉上短短地閃過一絲詫異。

蘇冉近乎審視地看著那道沉穩而清澈的目光, 兩秒之後,悄悄鬆了一口氣:“……不,沒什麼。我下樓前突然心血來潮打開看了看……因為是第一次, 所以被嚇了一跳。”她說完儘可能顯得自然地彎了彎嘴角。

如果邁克羅夫特根本不知道惡魔的存在, 那麼她不需要把他牽扯進來。

更何況,她潛意識裡根本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對於和惡魔做交易是如此心動。

邁克羅夫特靜靜端詳著蘇冉看起來如常的臉色, 在看到她過分挺直顯得有幾分僵硬的背脊時, 思緒緩緩轉動:“是我思慮不周。如果你因為那幅畫感到不適, 可以暫時把它放到書房來。”

“不用了!”蘇冉一口回絕了這個提議。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似乎太過冷硬, 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請原諒我,邁克,經過了亨利勳爵的事,我最近大概是有點過度敏[gǎn]……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隻不過把畫像放在觸目可及的地方,我會覺得安心一點。畢竟如果它出了什麼問題,我們誰也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在道林身上。”

邁克羅夫特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追問,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釋,拿起刀叉開始切動麵前的早餐,垂下的眼睫蓋住了眼底細微浮起的暗色。

一位被刀劍貫穿%e8%83%b8膛卻安然無恙的人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隻要事關那幾位先生,就會徹底喪失理智,無法置身事外,總覺得自己要擔負起某種責任來。

——可他們的事情同她又有什麼關係?

他原本以為,她理智的喪失或許是來源於那些連她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情愫。畢竟愛情使人盲目。

可現在看來,真正束縛她的羈絆,或許正是那些“愛”本身——

因為無法給予回應,便心懷虧欠,想要補償。

多麼荒誕。多麼可笑。

……又多麼讓人蠢蠢欲動。

邁克羅夫特隻是象征性地動了動盤子裡的食物便停住了動作。他重新抬起眼,用著略帶調侃的口%e5%90%bb淡淡道:“格雷先生應該慶幸有你這樣一位朋友。但是蘇,比起你高尚的品格,我更敬佩你交友的本領——你似乎總是能在人群中結識一些’卓爾不凡’的人物。”

蘇冉裝作聽不懂他話語中的深意,語氣輕快地打趣回去:“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委婉地稱讚你自己嗎,邁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哦不,當然不。”熟悉的伶牙俐齒讓邁克羅夫特微微放鬆了嘴角,他看著她,陽光照亮了他一側的頜骨,落在暗處的眸子卻微微發亮,“與那幾位’各有千秋’的先生們相比,我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罷了。”

聽到這個形容,蘇冉不禁挑高眉,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神情。

“看在上帝的份上,邁克!如果你隻算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說到這幾個詞,她幾乎失笑,“像我這樣的人算什麼?要知道,過分的謙虛就是變相的驕傲。”

邁克羅夫特看起來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微笑著回道:“那你大概同我一樣,也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罷了。”

這算是變相地被誇獎了嗎?

蘇冉在他嘴角邊捕捉到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終於忍不住,同他一起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忘記了那個狡猾邪惡的惡魔,忘記了那個需要她出賣靈魂的交易。壁爐裡的火苗歡快地劈啪作響,慌動不安的心臟好像突然被一雙堅實而溫暖的大手安撫。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如果生活就保持在現在這一刻的樣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她這樣想著,不經意對上邁克羅夫特的目光,那片一向冷然沉靜的灰色中卻仿佛迸濺出滾燙的火星,落進她的眼裡,逼得她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

她知道因為自己的隱瞞,大概看什麼都疑神疑鬼。

蘇冉還未繼續深想,邁克羅夫特已經開口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既然如此,作為普通人的我想請同為普通人的你幫我一個小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說著從外套的內袋中掏出幾張對折的信紙,遞到她的麵前。

蘇冉被他這一連串“普通”的形容搞得哭笑不得,一邊無奈地搖頭,一邊接過他遞來的東西。

展開之後,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大片刺目的墨水汙跡,斑駁的墨跡之中,寫著幾行遒勁如鉤的字跡。不過在看清上麵的內容之後,蘇冉的表情再次變得微妙起來,因為那上麵赫然寫著的是一首情詩:

「The darkness of the night, (長夜的黑暗)

Faded your mourns away,(褪去你的哀愁)

And vanished your anger cozily.(消去你的怒火)

How ashamed I would just be,(我將多麼羞愧)

If the morning banquet is full of everything,(如果清晨的盛宴擁有天下珍饈)

Except your laughs and smiles.(卻無你的笑顏)」①

看到蘇冉好奇又暗含戲謔的眼神,邁克羅夫特抬手扯了扯領口的領結,低低清了一下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