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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飯吃,靠的都是他這種與生俱來的直覺。

一想到那個豆腐郎,他就像是被蒙著眼睛,被人推到了深不可測的深淵的邊緣,再往前一步,便是墜入深淵,五臟六腑摔成齏粉。

他不知道,在那個賣豆腐的少年平靜的外表下,內心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猛獸。

可不知為何,馮興內心卻又隱隱期待,希望那個豆腐小郎君還活著。

同為出身蝦子巷的螻蟻,馮興很想知道。

若是他,到底會闖出一番什麼樣的天地。

……

馮興撒謊了。

他沒料到,這位新上任的禦史大人,竟然會主動問他,可否聽說過“五姥姥”的名號?

他下意識地回答自己從沒聽說過。

說這話時,他眼神心虛地瞥向了彆處,右腿隱隱作痛。

因為他說謊了。

他不僅聽說過“五姥姥”的名號,而且還見過這位五姥姥。

甚至連他腿上的傷,就是這位五姥姥治好的!

前兩年,他因陪上司吃得爛醉,大雪夜裡歸家之際,不小心摔倒在地,當時昏了過去,在冰天雪地裡睡了半夜,差點凍死。小命雖然撿回來一條,他的右腿卻是廢了,毫無知覺。

他接連看了許多大夫,都說這腿不中用了,以後恐怕隻能落下個殘廢。

一個殘廢了的提醒副千戶,還有甚麼威嚴可言,恐怕是要丟了這碗飯了。

就當他走投無路之際,有人說城郊有一位叫做五姥姥的婆子,不僅能通曉陰陽,知曉過去未來之事,還精通醫術,有起死回生之能,金陵城那些個窮苦的老百姓,看不起病,都找這位五姥姥去看,真個救了不少人。

馮興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找到了這位五姥姥。

出乎意料,這位五姥姥很是慈祥,就如家中的長輩一樣親切。

五姥姥見了他,和善地一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緩緩地說道:“大人,切莫太過擔心。你此生有貴人相助,這條右腿不僅保得住,還可保你以後可逢凶化吉。”

馮興一聽到“貴人相助”,心中不知為何,想到的卻是那個豆腐小郎君。說起來,自己副千戶的官兒拜他所賜,也算是自己的貴人吧。

五姥姥給這馮興施了針、開了藥,不消一個月,他的右腿,當真恢複知覺了。

至此,他才對這五姥姥崇拜地五體投地。逢年過節,還經常送禮孝敬她。

今日禦史大人問他可否聽說過五姥姥的名號,他撒謊了,說自己沒聽說過。

他並不想讓這位禦史大人找到五姥姥。

至於原因,他說不清楚。

這一次,又是他的直覺。

……

……

“大人,你要的東西都包好了。”

醉杏樓的跑堂的拎著食盒說道,“我們掌櫃的,還特意給您多做了兩個菜,也都裝在食盒裡了。”

“替我多謝你們掌櫃的。”馮興敷衍一句,拎著食盒就要往外走。

忽然,他的右腿又隱隱作痛,不知為何,心中又有一種被人推倒懸崖邊的惶恐不安。

他抬起頭,不安地四處張望,人來人往之際,在醉杏樓掛滿紅燈籠的歡門彩樓之下,他終於又見到了那個人。

時隔七年,那個豆腐少年郎變了,卻又沒變。

他提著一柄琉璃燈籠,冷冷清清地站在門前,臉上掛著疏離淡漠的笑容。

馮興見到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渾身上下的骨骼都因全力緊繃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似乎又回想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大雨滂沱,潮濕的空氣滿是血腥之氣,那個少年手握著刀,渾身是血,猩紅的雙眼看著他,冰冷而又嘲笑說道:“馮興,我送你的這份禮,還喜歡嗎?”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消失了七年之久的少年郎。

渾身汗毛豎立,攥緊雙拳,如臨大敵——

這位少年郎自然也看到馮興了。

兩個人的眼神稍稍一對峙,他的眼神就如一個深淵,將所有的光都吸了進去。

沒有人能夠知道,那個深淵裡藏著的究竟是什麼。

馮興的右腿更疼了,嘴角抽搐著,心中是一種扭曲的筷感。

他果然還活著!

然而,就當兩人僵持之際,那個少年郎的眼神飛快地掠過了麵前的馮興,目光落在後方——

一個衣著華麗的小人,如同一隻小兔子般蹦蹦跳跳跑了過來,興奮地說道:“阿吉,你教我背的詩,今日背給父親聽,果然父親喜歡極了。”

這個小人,正是剛剛在筵席上出了風頭,淮安老郡王的小兒子趙珍。

馮興嘴角一抽搐,原來他藏身於淮安郡王府之中。

那位叫做阿吉的下人低著頭微笑道:“世子做的很好。夜深了,我護送世子回去吧,王妃已經等了許久了。”

說話間,他便帶著趙珍離開了醉杏樓。

馮興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

趙珍拉著阿吉的衣裳,十分親近地說道:“阿吉,你同我一起做轎子回去吧。”

阿吉微微一笑道:“世子,小人身份卑微,不能同世子一起坐轎子,若是被他人看見了,不說小人不知上下尊卑,反倒連累說世子不懂禮數。”

“哦,好吧。”趙珍失望地說道,他的小腦袋耷拉著,眼睛又一亮,他上了轎子,撩起簾子說道:“之前你答應我的,若是我今天我做的好,你需得給我講故事。”

阿吉微微一笑:“好。不知世子要聽什麼故事?”

趙珍興奮地說道:“我還要聽漢高祖斬白蛇的故事!”

阿吉一邊步行跟在轎子外,一邊沉下聲音,慢慢地說道:“那一天,漢高祖劉邦發跡之前,還在做沛縣亭長的時候,為縣裡押送一批人去驪山修陵,途中許多人都逃走了。劉邦一思量,如此一來,即使自己到了驪山也會被按罪被殺,所以乾脆將所有人都放了,自己也逃走了。”

“劉邦帶醉行走在豐西澤中,有前麵有一條大蛇擋路,有人害怕了,就說‘我們還是回去吧”。劉邦趁著酒勁說:“大丈夫獨步天下有什麼害怕的!”於是走到前麵拔劍將蛇斬斷。”

“劉邦斬了白蛇之後,忽見老太太在路邊連夜放聲啼哭。問她為什麼這樣傷心,說:“我兒子被人殺了,所以痛哭”。問她兒子為什麼被殺,說:“我兒子是白帝子,變成蛇橫在路上,被赤帝子殺了,所以我很傷心。”

“後來劉邦就成了漢朝的開國皇帝……”

伴隨著阿吉講故事的聲音,轎子裡傳來綿長的呼吸聲,看來小世子趙珍已經睡熟了。

他停下腳步,抬頭望了一眼夜空之上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阿吉?陸霽?

他被叫做什麼名字,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夠做成什麼樣的事。

這些年,他隱姓埋名,忍辱負重,潛伏在淮安郡王府,步步為營。

如今已經過去整整七年了。

他布下的棋局,終於到落下最後一子的時刻了。

此事一了,他……終於能夠去見她了。$$思$$兔$$在$$線$$閱$$讀$$

明月當空,皎潔的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又很落寞。

他抬頭望了一眼明月,露出了一抹釋懷的笑。

好在,他和她的頭上,是同一輪明月。

這樣漫長的夜,這樣漫長的路,總歸不至於太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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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識廬山真麵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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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時節,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鬨。*

若問這金陵城裡哪裡春色最濃,定是女兒河畔的麗春院。

這麗春院裡美女如雲,堪堪是最富貴風流的溫柔鄉,也是萬千英雄好漢為之折戟沉沙的銷魂巷。

近日,麗春院的老鴇潘媽媽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來精神抖擻。此刻,她穿過富麗堂皇的麗春院,邁著碎步子一路走來,來到裝潢最為華麗的一間閨房,掀開簾子,眼睛都喜成了一條縫,抿著嘴唇笑道:“我的好女兒,今日媽媽前來給你道喜了!”

潘婉兒正坐在菱花鏡前梳妝,那鏡子裡的人兒,桃花麵,柳葉眉,一頭黑油油的頭發,紅豔豔的小嘴撅著,堪堪似那樹枝上掛著的,才將熟透的紅櫻桃。

潘婉兒聽罷也不回頭,隻是對著菱花鏡將柳葉眉描的長長的,從紅漆描金螺鈿匣兒勻出玫瑰香胭脂,均勻地抹在臉上,襯得那一張麵兒更加嬌豔可愛,這才悠悠地問道:“媽媽,你倒是說說,喜從何來?”

潘媽媽笑道:“女兒你還不知嗎?咱們金陵城新上任一位謝禦史大人近來在尋一個會唱《浣溪沙》的絕色佳人。我想這女兒河裡的姐兒們,除了你還能有哪一個?”

“女兒啊,你可知道這位謝禦史,年紀輕輕,人生得風流俊俏不說,家世也是最最清貴的,若是我女兒跟了這位謝大人,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聽了這番話,潘婉兒眼中微光一轉,眉梢眼角儘是風情,她抿著嘴一笑,“感情是那位謝公子,那日宴席上我曾遠遠地瞧上一眼,當真是人中龍鳳。”

前幾日,潘婉兒曾到醉杏樓宴飲,曾遙遙地瞥見了那謝佻,當真是如眾星捧月一般,璀璨奪目。

自那日一見,這潘婉兒就對謝佻有意了。隻是,聽聞這位謝公子公務繁忙,平素不喜招攬歌伎,也不大到這女兒河尋歡作樂,因而無從相見,引以為憾。

如今聽媽媽說這位謝公子竟要尋一位會唱《浣溪沙》的絕色佳人,可不是正中她的心坎上了嗎?

她衝著菱花鏡輕笑一聲,十分篤信,隻那謝公子隻要一見了她潘婉兒,聽她唱了那一首《浣溪沙》,定會引自己為紅粉知己。

再者說來,聽聞這位謝公子尚未娶妻,她若能搶占先機,豈不是牢牢地抓住了一個金龜婿?的的確確是天上掉下來的一門大喜事!

“哎呀,不好。”潘婉兒眉頭一蹙,頗為遺憾地說道:“若是我跟了謝公子,那‘七月七選花魁’我可就去不成了。”

潘媽媽一雙老眼軲轆一轉,心中的算盤早已撥好了。“嗐!媽媽倒是忘了這一茬了。不過你若跟了那謝禦史,比那花魁娘子還要風光幾分咧!那花魁娘子,就讓給彆人吧!”

說到底,女兒河裡的姑娘們爭破頭要當那花魁娘子,不外乎是為了名和利。可說到底,當真成了那花魁娘子,為的就是能夠接近謝佻這樣又清且貴的公子哥了。如今眼前擺著一個現成的機會,這些精明的老鴇們又怎會輕易放過。

聽潘媽媽如此說,潘婉兒這才舒顏一笑,望著菱花鏡裡的春色滿麵的美人兒,頗為滿意地挑了挑眉,風情萬種地說道:“既如此,奴就莫要公子久等了。”

……

這一日,春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