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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此刻的畫春樓中,姑娘們如鶯鶯燕燕一般嘰嘰喳喳,內室之中卻頗為清靜,幕簾之下,一位清俊的公子喝茶,正是金陵城內新上任的禦史大人謝佻謝公子。

自他上任半月以來,公務繁忙,應酬不斷。今日正逢他的休沐,終於可以偷得半日閒,消遣春愁。

信馬由韁,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女兒河畔的畫春樓,說是來尋舊相熟蘇相公淺酌一兩杯,實則是為了去尋一個人。

那一夜,驚鴻一瞥,他在女兒河畔見到了那一位唱著《浣溪沙》跳舞的妙人兒,一如楚襄王夢巫山神女,精神恍忽,若有所喜,紛紛擾擾,那一種相思,可謂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讓他魂牽夢縈。

半月來,他和金陵城大大小小官員的應酬之際,也見了不少金陵城的有名的姑娘們,可是無一例外,都不是那位妙人兒。

隻是,他並不知道妙人兒的名字,也沒有看清楚她的麵容,隻是記得,隻記得她猶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一種妍情麗致,難以言喻,非尋常女子可以媲美。

謝佻平生,從未為一位女子如此牽腸掛肚過。這一種感覺,就像是天上翱翔的鳳凰,拍著翅膀落下的一根羽毛,被微風吹起,又緩慢地下落。又似暴雨初歇的夏日,蜻蜓輕盈地在水麵點過,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既因心生的這份相思感到驚訝,又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這位姑娘。

隻是,那一夜,倉促之際,他又不曾看清那一位妙人兒的相貌,不知她姓名,也不知她家在何方,若要去尋,卻是無跡可尋。

轉念一想,自己何必拘泥於那位妙人姓甚名誰,她既會唱那一首《浣溪沙》,定是蘇相公的女學生,自己隻需到蘇相公處探訪一番,必然可以尋到這位妙人兒。

如此一來,他便脫下公服,換上一襲青衫,手持一柄竹股燙花素麵折扇,騎著一匹高大駿馬,徐徐地往女兒河畔的畫春樓行來,正是那“少年鮮衣怒馬”,那一種清秀俊雅的公子做派,一路之上,惹得無數人為之側目旁觀。

……

謝佻既來到這畫春樓,可是把那幫姑娘們迷了個神魂顛倒,頻頻朝著他拋著%e5%aa%9a眼,丟著手帕香包,還沒等他坐下,就爭風吃醋了起來,你拉扯著我,我絆你一腳,幸有蘇先生坐鎮,才不至於將畫春樓變成了鬥雞走狗的集市。

蘇昆生聽說謝佻此次的來由,便捋著胡子沉%e5%90%9f道:“既如此,謝公子何不坐在這簾內,挨個聽這些姑娘們唱《浣溪沙》,如此一來,就可辨認了。”

謝佻稱此法甚好。

這些姑娘們,一聽說這位謝公子要聽她們唱《浣溪沙》,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展喉嚨,可無一例外,都沒有入得了這位謝公子的青眼。

待潘婉兒珊珊來時,正是明月樓的李湘君一展喉嚨,唱得那一首《浣溪沙》,十分婉轉動聽,又多了一份少女的嬌憨。

謝佻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微微一笑:“這位姑娘生得好,歌唱得也好,隻是,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李湘君聽到後,頓時如一朵蔫了的玫瑰花,耷拉著腦袋,也不言語,退了下去。

潘婉兒見狀,掩麵低笑一聲,便將李湘君擠了下去,自己重整雲鬢,輕款蓮步,搖颭颭地走上前去,輕輕女喬喘,道了一個萬福說道:“蘇相公,婉兒來遲了。”

她口中雖喊的是“蘇相公”,可那一雙%e5%aa%9a眼卻止不住地往簾內的謝佻瞟去。

看到潘婉兒,謝佻眼前一亮。這位名叫婉兒的姑娘,倒是生的清新脫俗,不知她可是那一夜的那個妙人兒。

蘇昆生輕咳一聲:“既來了,那就唱一首《浣溪沙》吧。”

潘婉兒低著頭“嗯”了一聲,便輕啟歌喉,使出全身伎倆,唱了一首浣溪沙。

唱罷後,她不勝嬌怯地低下頭,實則心中十分歡喜,想來這位謝公子今日定會被自己的歌聲俘獲。

隻聽聞簾子後沉默了許久,謝佻這才說了一個字:“賞。”

早有侍從封了二十兩銀子,遞到了潘婉兒麵前。

這位名為婉兒的姑娘雖然唱得好,但歌聲卻太過嬌%e5%aa%9a,不似那一夜的妙人兒那般清新脫俗,並非他謝佻要找的人。

潘婉兒看著麵前的二十兩銀子,拿不是,不拿也不是。

雖然她比彆的姑娘多得了銀子,但後麵卻沒了下文,看來在那位謝公子眼裡,她和其他姑娘並無區彆。

這讓心高氣傲的她又氣又羞,%e8%83%b8脯子上上下下起伏著,恨不得立刻就離了這畫春樓!

“多謝、公子。”她強撐著一口氣,衝著簾幕之內的謝佻道了個萬福,拿了銀子,退了下去。

若是不拿這銀子,便是得罪謝佻了,她潘婉兒可不會犯這個錯。這次沒能讓謝佻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下次一定能行!

“哎唷,沒想到連潘姐姐也不行——”一旁的李湘君唉聲歎氣地說道,“不知這謝公子,要找甚麼樣一個美人兒,難道模樣相貌還要比潘姐姐勝出幾分不成?”

潘婉兒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隻怕這位謝公子看走了眼,誤以為那成了精的狐狸精,是這女兒河的姑娘了。”

說罷,也不理會李湘君,要下樓離開這畫春樓。

誰知,下麵正巧跑上來一個人,一個上一個下,正撞了個照麵。

潘婉兒本就心中不爽,如今被人撞了一下,頭上簪滿的釵環掉了一地,心中的火苗“噌”的一下就燒旺了,叉著腰厲聲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撞本姑娘!怕是不想活了!”

站在樓上的李湘君瞧見了這一幕,捂著嘴笑道:“還能是哪個,正是姐姐你平素最不待見的蕖香呀!”

……

謝佻來了有一個時辰,聽了十來個女子唱浣溪沙了,卻還沒找到那一夜的妙人兒,略感失望地說道:“蘇相公這裡,難道就沒有彆的女子會唱這一首浣溪沙了嗎?”

蘇昆生嗬嗬一笑,“我那些會唱浣溪沙的女學生,今日都在此了。不過,卻有一個還未到來——”

話音剛落,就聽到樓梯處吵吵鬨鬨,蘇相公聞聲一瞧,臉上掛起笑容,指著如個小雞崽兒縮在角落,被潘婉兒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的蕖香說道:“她就是最後一個了。”

“哦?”謝佻不由自主地撩開簾子走上前去,想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妙人了。

“蕖香妹妹,你——你撞的我心口好疼啊——”原本張揚跋扈的潘婉兒一見謝佻來了,立刻裝出一幅嬌柔的模樣,眼中含淚,梨花帶雨,揉著心口,做出那一幅西子捧心的模樣。

李湘君瞧見潘婉兒迅速變臉的滑稽樣,低著頭強忍著笑。

“蕖香,你今日怎麼又來遲了?!”蘇昆生說道,“今日,你需得‘好好’給我唱一首《浣溪沙》。”

蘇昆生說“好好”一詞時,語氣頗重,意味深長。

蕖香見謝佻來了,把頭低得更低了,細若蚊聲地“嗯”了一聲,剛要開口唱時,卻聽謝佻開口說道:“不必了。”

他瞥了一眼這位名為“蕖香”的姑娘,隻見她衣著不甚整潔,頭發蓬亂著,低著頭,畏畏縮縮,正似那灶房裡燒糊了的卷子一般,和那一夜驚鴻一瞥,皎若明月舒其光的妙人兒無半點相似。

謝佻淡淡一笑,對著蘇昆生說道:“可惜,蘇相公這裡也沒有我要找的人。”

一直低著頭的蕖香,聽謝佻如此說,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來,她是混過去了。

蘇昆生愣了一下,看著蕖香意味深長地說道:“謝公子可確信?”

謝佻對著蘇昆生拱手道:“今日謝某叨擾了蘇相公。以後還要相煩蘇相公再多為我留意打聽。”

說罷,他就合起折扇,正要放在袖口之中,誰知竟帶出一方繡著蘭草的手帕,落在了地上。

正舒了一口氣的蕖香瞧見這一方手帕,心中一緊,這不正是那夜自己落在河畔的手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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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鬨。—— 出自宋代宋祁的《玉樓春·春景》≡思≡兔≡在≡線≡閱≡讀≡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出自宋代王雱的《眼兒%e5%aa%9a·楊柳絲絲弄輕柔》

第52章 不識廬山真麵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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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掉在地上的那一方手帕,蕖香的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裡了。

那天晚上,她獨自在女兒河畔練習歌舞,不知怎地被一個人瞧見了,嚇得她連忙逃走,慌忙之間,竟然把自己的手帕子落在河邊,第二日她又回去找,卻沒找到,以為是被河水衝走了,不料卻是被這個人撿走了。

萬萬沒想到,這位男子竟然是金陵城新上任的巡鹽禦史謝大人,位高權重,她可開罪不起。

眼下幾個月就到七月七了,她實在不想在節骨眼上橫生事端,原以為今天能蒙混過關,誰知竟橫生枝節,又出了這一檔子的事。

這一條手帕子,上麵繡著一個小小的蘭草,正是代指阿娘給她起的名字,“草姐兒”。

況且這是她日常使用的手帕子,不少人都瞧見過,此時落在地上,怕是要被認出來。

事出突然,蕖香愣在原地,緊張地渾身是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腦袋裡急得團團轉,正琢磨著若是被人說出這是自己的手帕子,自己該如何扯謊圓過去。

此時,潘婉兒正紅著臉低著頭,正擔心剛剛自己潑辣的一麵是否被謝佻瞧見了,因而並沒注意到落在地上的手帕子。

“謝公子,你的手帕掉了。”

李湘君瞥見了落在地上的手帕子,彎腰拾了起來,看到上麵繡著的蘭草,疑惑地說道:“咦,這手帕子——”說話間,她瞥了一眼低垂著頭的蕖香。

蕖香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這李湘君認出這是自己的手帕子了,眼見躲不過去了,她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然而,卻聽李湘君輕輕笑了一聲,巧笑嫣然地說道,“這不是我的手帕子嗎?怎會被謝公子拾去了?”

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潘婉兒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湘君,簡直恨得牙牙癢,這個妮子,不顯山不露水的,她的手帕子怎麼會在謝公子身上?

蕖香也是一愣,她不知這李湘君為何將這手帕子說成她的。

倒是謝佻眼中一亮,上前一步,頗為興奮地注視著李湘君問道:“這手帕,當真是姑娘的?”

“嗯,這手帕正是我的呢。因我素來喜歡蘭花,才在手帕上繡了一朵小小的蘭草。蕖香,你說是不是呀。”李湘君搖著蕖香的手,嬌憨地問道。

蕖香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一眼李湘君,見她笑眯眯的眼中,滿是冰涼涼的一片。

這個看似嬌憨少女的李湘君,原來一點都不簡單。

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