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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沒想到,你自輕自賤到這種地步,我呸——!”

蕖香朝著他狠狠啐了一口,“我隻當沒有你這個弟弟!阿娘也從來沒有你這般不知廉恥的兒子!”

“這些錢,就都給你!我隻當救了一條不知廉恥的狗!從此以後,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說罷,蕖香就怒氣朝天地走了。

珠兒愣在原地,娘死了,爹死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阿姐,阿姐也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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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勸君莫惜金縷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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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花色漸褪春將暮,女兒河畔流水綠縈,落紅紛紛。

金陵城人皆都去往郊外賞春遊玩,畫春樓上,今日不是開壇講授之日,卻從樓上隱隱約約傳來了笛聲,還有踏步之聲。

忽然,笛聲卻戛然而止。

“蕖香,你怎地又走神了?”

蘇昆生聽了下來,用手中的蕭,敲了一下蕖香的腦袋。

蕖香捂著腦門“哎唷”一聲,這才回過神來,麵有歉意地說道:“蘇先生,對不起,我再重新跳一遍。”

原來,自蕖香那日向蘇昆生老老實實地唱過一回歌後,蘇昆生便讓她每旬單獨來兩次,獨自演習一曲新曲,名為《鳳來舞》。

這首《鳳來舞》,與彆的歌舞大不相同,它不是什麼歌曲,而是一支劍曲。演習之人,所舞時用的不是什麼綾羅綢緞,也不是什麼扇子,而是一柄寒光粼粼的劍!

蕖香第一次接觸到這首劍曲,雖隻是殘曲,既驚訝於這首劍曲雄渾氣勢,也自感這首劍曲和蘇先生以往所做清麗婉約的曲調大不相同,便好奇地問過蘇昆生,這首曲子為何人所作。

蘇昆生隻是淡淡一笑,麵上有緬懷之色,撫著胡須說道:“此曲是一位故人所作。”

……

聽蘇先生說,他曾親眼看到過這位故人跳過這首《鳳來舞》,當真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比之尋常舞曲,更多了幾分“鳳凰非梧桐不棲”的不凡氣概。

隻可惜,那位故人隻跳過一次,便再也沒跳過了。此後世事變遷,那位故人不幸早逝,這一曲《鳳來舞》就失傳了。

雖然蘇昆生並未說那位故人的名字,但不知為何,蕖香總覺得,蘇先生口中的那位故人,一定是一位女子。

如今,蘇昆生隻是憑借著記憶,讓蕖香重現這一曲《鳳來舞》,曲譜、舞步來來回回改變,至今也沒個定數。

再加上這一曲《鳳來舞》難度頗大,又需舞劍,蕖香演習了半月之久,卻還是十分生疏。

這日練習許久,蕖香舞劍舞的手腕翻得直酸,可她還是要堅持繼續練下去。

蘇昆生卻喊住她,說道:“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也乏了,你也歇一歇。蕖香,三心二意可是練不好此曲的,你近來,可有心事?”

蕖香緊鎖眉頭,點了點頭。

自鶯鶯姐姐離去後,無人照拂,蕖香的日子本就不好過了。

加之近來鳳媽媽一病不起,整日臥床。楚雲閣一乾大小事項,都由綠柳掌管,她就更苦了。

綠柳明裡暗裡作踐她不說,甚至動去了想要將她趁著鳳媽媽糊塗不醒事的時候,將她發賣到最下賤的窠子裡去的心思。

幸虧蘇先生出麵,點名指姓地說要蕖香繼續跟他學唱,這才打消了綠柳偷偷發賣她的念頭。

這些事讓她已經憂心忡忡了,更要緊的是,她還憂慮著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弟珠兒。

那日,她被珠兒的那一番“沒錢了就去做小倌兒”的這一番話氣得要死。

自從她被賣到了女兒河,天天想著如何脫身,這個珠兒倒好,竟然要自己到兔兒巷到小倌兒。

她實在想不明白,好好的男兒,有手有腳,乾什麼不行,怎會自輕自賤到如此地步。

因而,一怒之下,便說了那一番絕情的話來。

但自從那日罵了他之後,她也有些擔心,萬一這珠兒真的當了小倌兒,或者是走上了歧途,她該如何向死去的阿娘交代。畢竟,珠兒可是阿娘李素珍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啊。

每每思及此事,她心中又是哀歎,又是生氣,又是憂慮,又是懊悔,一連半月,她都沒有睡好覺,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蘇昆生自然察覺到她的異樣,便問是何緣故。

蕖香便向他告知了珠兒一事。

蘇昆生聽罷,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沉默了片刻,出聲問道:“蕖香,以你之見,這一切是誰的錯?”

蕖香一怔,脫口而出,“這自然是珠兒自己的錯,他若是不偷不賭,好好靠著自己的手藝過活,雖是窮苦,到底也是堂堂正正做人。”

蘇昆生聽罷,微微一笑,撫著胡須道:“你到底是個年輕孩子,看所有的事情,非黑即白。”

“我且問你,若你是珠兒,從小耳濡目染,跟著那糟糠的爹隻會偷和賭,彆的一概不會,你還會覺得,自己當真能夠靠著自己的雙手去吃飯嗎?”

蕖香一怔,說不出話來了。

她身在楚雲閣那個大火坑裡,親眼目睹了許多隨波逐流的女子,哪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想當初,若非阿娘在世時,常常教導她身為女子要自尊自重的道理,她恐怕覺得被賣入到這女兒河,吃穿不愁,還是一件好事咧!

再者,自她到了那醃臢的楚雲閣,若非她恰好又和素素結拜為姊妹,跟著她念書識字,明道理懂是非,恐怕她早就和尋常女子一樣,隨波逐流了。

再者,假如她沒有遇到陸麗仙這般桀驁不馴的主子,又見識了碧桃姐姐悲慘的下場,舉目無親的她恐怕早就放棄逃走的念想了,墮入風塵之中,再也掙不起來了。

如此想來,她被賣入女兒河雖不幸,但她因有一個好阿娘、好姊妹、好主子,卻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倘若沒有阿娘、素素、陸麗仙,她不過是一隻井底之蛙,恐怕早就認命了,隨波逐流,每日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罷了。

若她如此,她還能輕飄飄地說出一句“為人在世,就要自尊自愛,堂堂正正做人的大話”來嗎?

想當初,阿娘死後,珠兒不過才兩三歲的小豆丁。

後來她走後,珠兒跟著陳老五和徐婆子過活,一個是掉進錢眼裡的老婆子,一個是怯懦好賭的老爹,珠兒又沒有去念過書,如何能懂得那些道理?

她這樣居高臨下地指責珠兒,實則有些傲慢,豈不是何不食肉糜?

蕖香被蘇昆生的一番話點醒,一如夢初醒,一臉愧意地說道:“蘇先生,我錯了。”

蘇昆生點點頭,“你自尊自愛,這很好。可是,也切莫對他人太過苛責了,你需得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也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如同你一樣的毅力、勇氣和機會。”

“想來,那孩子隻不過是天性率真,本性不壞,一時之間誤入歧途,還有迷途知返的機會。”

蘇昆生雖隻是個教習南曲先生,可他確是個心有大慈悲之人。

想當初,他在教坊司任教職,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貧苦百姓,他都打過交道。正因此如,他才了悟,脫下`身上披著的那一襲華麗的袍子,窮人與富人,尊貴和下賤,又能有多大區彆?

也正因如此,他厭倦了京城那幫達官貴人的惺惺作態,這才辭官歸鄉,當這些女兒的教習先生,倒還清閒自在。

更何況,他曆經半世坎坷,早就練就了敏銳的嗅覺。

他知道,在這看似太平的日子裡,早已是暗流湧動。

除了廟堂之上那“一人之上,三族鼎立”的權貴相爭,最要緊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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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活不下去,就去兔兒巷當小倌兒。”珠兒的這一番話,看似是不自尊自愛的窩囊話,實則是,他們壓根就沒得選擇。

若人人都有飯吃,都有體麵的活計可以謀生,誰又願意賣兒鬻女,在權貴者麵前委屈承歡?

遠的不說,就說眼皮子底下的女兒河。雖是太平日子,卻是越來越多窮苦人家吃不上飯,將女兒賣到這裡,這女兒河的生意卻越來越火,這難道,是一句“不自尊不自愛”能夠搪塞過去的?實乃是苛政猛於虎也!

眼下的太平日子,也不過是紙糊的罷了。

……

蕖香出了畫春樓後,心中通透了幾分。

當下最要緊的是,儘快找到珠兒,好言相勸,那些阿娘教給她的話,也該由她說給珠兒聽,如此這般,也算是儘了她這個阿姐的責任。

隻是,半月來,珠兒再也沒有找過她,她去找珠兒,也是一無所獲。女兒河的人,都說沒再瞧見過他了。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珠兒竟主動找來了。

……

夜裡,蕖香正在河邊浣洗衣裳,忽聽到有人叫她:“阿姐,阿姐。”

抬頭一見,正是許久未見的珠兒。

眼前的珠兒,雖清瘦了許多,不過瞧著卻精神了許多。

蕖香重新見到珠兒,又驚又喜,連忙拉著他說道:“這些日子,你往哪裡去了?過得可還好?”

又十分抱歉地說道:“那日,阿姐說了重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珠兒見蕖香還認他,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倒是要感謝阿姐,若非那日阿姐罵醒了我,我還狗屁不懂呢。”

“這些日子,你身無分文,是怎麼過的?該不會——”

“阿姐放心。我沒去那兔兒巷做小倌兒。這些日子,我都是跑到醉杏樓那裡吃粥。他們掌櫃的人心善,每日都會給窮人施粥。後來我一連在那混了三日,遇到了一個叫做牛大叔的人,他腿腳不好,有時候搶不到粥,我就去幫他搶。一來二去,牛大叔就對我說,說我還年輕,這麼下去就可惜了,就帶著我去見了一位姥姥,那個姥姥收留了我,不僅讓我吃住,還讓我跟著一位大娘學著編花籃。你瞧,這一百文錢,便是那位大娘給我的工錢。”

說話間,珠兒便從懷中掏出了一百文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對著蕖香說道:“阿姐,這一百文錢你先收下,我欠你的三兩銀子,以後我會慢慢還的。”

蕖香望著那一百文錢,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珠兒當真是改好了?

見蕖香不接這一百文錢,珠兒急切地說道:“阿姐,你放心,我真的沒有騙你,這真的是我自己努力賺來,乾乾淨淨的錢。”

他手裡捧著那一百文錢,生怕蕖香不要。

“阿姐,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說那樣的話了,你彆不認我……”珠兒低下頭,眼中噙著淚水,哽咽地說道。

珠兒到底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親爹親娘相繼死後,這世上再無人照管他,無依無靠,他更是體會不到一絲人間溫情。

蕖香於他雖然是毫無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