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紅蕖口中所說的也能對得上。
無需再問,沈紅蕖就是晴灩留在這世間唯一的骨血。
晴灩死後,他的心,原本是一座死寂的山。
此時此刻,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顆種子,落在這座死山上,生了根,發了芽。
……
“顏大人可曾用過膳了嗎?”
沈紅蕖見顏巽離有些出神,出聲問道。
“未曾。”
“顏大人不如先去用膳,吃飽了再來審我?”
他看著帶著幾分淘氣的她,頓了一頓,“也好。來人,傳一桌晚膳。”
她慌忙道:“那個……大人,我吃過了,想來王妃還在等你呢。”
他並不起身:“無妨,我就在這吃,邊吃邊問,也省些時間。”
沈紅蕖無奈,隻得陪著顏巽離用了晚膳。
出乎意料的是,顏巽離的晚膳很是簡單,不過四個葷菜,兩個素菜,還有一大碗白米飯。
以他尊貴的身份,實在有些寒酸。
“以前有個人給我說過,若是每日吃的太好,沉溺於口腹之欲中,便會消弭了鬥誌。”
顏巽離似乎察覺到她的疑惑,開口說道。
她有幾分好奇:“那這人一定很有本事吧?”
“嗯,他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敬佩的人,我喊他叫做大哥。”他為她挾了一塊肉。
沈紅蕖心頭一顫,是她的父親,沈承影!
“你大哥是一個怎樣的人?”她低下頭,的聲音,帶著幾分顫唞。
“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我打不過的人。”顏巽離爽朗地一笑,“騎射,劍術,排兵布陣,乃至%e5%90%9f詩作對,樣樣我都比不過他。他本可以為官做宰,受儘天下的敬仰,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就如閒雲野鶴一般,隻想過自己暢快肆意的人生。”
沈紅蕖一時之間聽呆了,她隻有在說書人嘴中聽說過父親沈承影的事情,可那都是不作數的,說什麼她父親是天神下凡,會撒豆成兵,想來那些說書人也沒見過她父親,隻是把諸葛孔明的故事安在他身上罷了。
她還是頭一次聽見父親生前好友說父親如何,心中極歡喜,也極激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向往敬仰之情。
“隻不過,我勝過他一點。”顏巽離放下碗筷,“我比他活得長。”
沈紅蕖眼圈一下子紅了,忙低下頭不語。
顏巽離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明了。
看來她是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的。
可她為什麼不說,難道是不信任自己?
“好了,也和我說說你吧。”他看著麵前的小姑娘,眼神一黯,語氣帶著幾分自責:“和我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沈紅蕖依舊低著頭,自嘲一笑:“我的事沒什麼好說的,隻是一些無聊小事,何苦耽擱大人時間。”
“你的事,無論大小,我都想知道。”
“夜很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輕輕扣著茶盞,耐心地說道。
她長舒一口氣,悠悠道來:“我養娘叫做李素珍,我雖不是她親生的,但她待我極好,就如親生女兒一般,隻是她因操勞過甚,年紀輕輕就死了。後來,家裡窮的揭不開鍋,我的養父陳老五就將我賣入了女兒河的楚雲閣,從此以後——”
她大致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曆講了一遍,隻不過隱去了她和陸霽、五姥姥還有蝦子巷發生的事情。
講完這些事,夜已深了。
茶碗裡的茶,也已涼了。
他沉默片刻,注視著她忽然說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沈紅蕖眼中微光一閃,笑了笑,“被賣入女兒河的女孩子,有兩成一年裡就死了的,再有三成是五年內死了的,剩下的一半,要麼是被賣了,要麼是在女兒河苟延殘喘,整日接客的。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這世道中能活下來的已是天大的福氣,何談委屈不委屈的。”
她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說道:“若說我委屈,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們,又該向何處伸冤訴苦去?”
她的眼神,有懷疑,有打量,毫不退縮。
他們二人對視了很久,忽然,他笑了。
她轉過頭去,不好意思地問道:“大人,怎麼了?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他低笑道:“我隻是發覺,你雖是個女子,卻和我剛才說的那個故人很像。”
時至今日,他才發現,她不僅像晴灩,也很像沈承影。
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曠達和灑脫,帶著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是……
他皺眉思索著,靈光一閃,就像野草一般。
至此,他方才徹底相信,眼前這個小姑娘,正是沈承影和上官晴灩的親生女兒。
心中思量,晴灩將她托付給了我,雖陰差陽錯,十幾年前,我沒有見到這個孩子,但她既然又出現在我麵前,我必得好好待她,方不負晴灩和大哥對我信任。
他心中湧起一陣憐惜,想好好地彌補她這些年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她明明是出身高貴,是鎮國大將軍的獨生女兒,她本該享受榮華富貴,被人捧在手心中,金尊玉貴地長大。
陰差陽錯,她流落風塵之中,小小年紀,那通身的氣派,卻壓倒了他見過的所有京城貴女。想來,這孩子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才練就了這雲淡風輕的曠達和灑脫。
他望著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惜歉仄,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悅之情,就像是兜兜轉轉之間,又尋回了隻屬於他的珍寶。
隻屬於他嗎?
他心頭一凜,想起了小皇帝軒轅章。
“大人……”
沈紅蕖低著頭,雖看不清麵靨,脖子耳朵卻是染上了春櫻一般的緋色。
原來他剛剛無意之間,卻是將手掌放在了她的頭頂上親昵地摩挲。
他猛地回過神,欲要收回手掌,心%e8%83%b8中那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又占據了上風,他拍了拍她的頭,鄭重地說道:“以後有我在,你不會再受委屈了。”
她一怔,嘴唇微動,似是沒料想到,他會說這麼一句話。
“謝大人。”她勉強笑了一聲,生硬地說道。
“以後沒人的時候,你無需叫我大人。”
“叫我三叔就好。”
看來他什麼知道了。
忽然之間,她心如醋撚的一樣,苦楚異常,眼圈一紅,身子微顫,黯然不語。
她以為她準備好了,她以為自己可以勇敢麵對,可當她聽到他談論著父親,聽他說出那一句“三叔”,她驚覺自己壓根就沒準備好。
她和他本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三叔……”她沙啞的聲音,小聲地喊道,像是小貓兒一般,是小心翼翼地試探,是壯著膽子靠近。
無論如何,這一聲“三叔”也帶了幾分真情。
他沉默不語,麵容上依舊是看不出任何表情。
時隔許久,他終於開口說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大人——”她慌張叫出了聲來,忽然想起剛才的話,又改口道:“三叔,我該回千秋樓了。”
“我再在這裡待著,恐怕對你的名聲不好……”
“我從來不在乎彆人說什麼。”他冷冷道,“可是這府上,有人為難你?”
“沒人為難我,可是我想走。這裡不是我的家。”她搖了搖頭,眼神卻是那般堅決。
他沉默片刻,點點頭沉聲說道:“好,明日一早,我就遣人送你回去。”
她暗自舒了一口氣。
他本欲離開,卻停下了腳步,背對著她說道。
“紅蕖,你記住。三叔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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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舞斷孤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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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本就長,若是在深宮之中,聽著無儘的滴漏,一滴一滴,愈發覺得長了,好似這天,永遠都不會亮了。
珠簾寂寂,銀燭淚泣,在這長夜之中,忽聞得一聲“吧嗒”,原來是一枚棋子落在白玉棋盤上,在深宮中回蕩著聲響。
瑞獸香爐,爐火一明一滅,有一美人獨坐,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獨自對弈。
棋盤上已擺滿了黑白棋子,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死局。
這美人手持一枚棋子,躊躇不定,不知該如何落子。
“太後,已是四更天了,該就寢了。”
大宮女司棋在一旁說道。
“嗯,也好。”
她放下手中棋子,閉上眼睛,輕歎一口氣。
……
月宮鏡前,司棋小心翼翼地卸去她頭上那一頂點翠嵌珠石金龍鳳冠,這冠上共有九龍九鳳,上嵌鏤空金龍、珠花瓔珞,似金龍奔騰在翠雲之上,翠鳳展翅翱翔於珠花寶叢之中,栩栩如生,金翠交輝。*
但在這寒冷寂寥的冬夜,這鳳冠上的翠禽卻是這般的冰涼。
就如同她一樣,哪怕曾經是遨遊九天的鳳凰,也隻能被折斷了翅膀,戴上黃金的枷鎖,囚禁在這深宮後/庭之中。
卸下了沉重的金龍鳳冠,鏡中美人三千青絲一泄如瀑,麵色如玉,意氣高潔,宛若一副工筆美人圖,仿佛生來就是這般模樣,既沒有青澀少年時,也永遠不會老去,韶華永駐,瓌姿豔逸。
隻是那一雙眼睛,無悲無喜,宛若三尺寒泉之下浸著的一塊冷玉。
司棋用一柄玉花鳥紋梳子為她篦著頭發,忽然,不小心地驚呼一聲,卻是一根白發。
“奴婢將這白發剪去。”司棋忙道。
“不必。就由著它長吧。”她淡淡說道。
“是。”
如今她四十有六,已是將近五十的人了,如何沒有白發,剪去了這一根,又能如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入宮已近三十多年,她貴為太後,膝下無子無女,雖說寂寞,倒也清淨。那一顆心,就如沉入了古井之中,再也驚不起一絲波瀾。
不過,倒是一個人,驚擾了這一灘死水。
……
她見了沈紅蕖第一麵,便斷定,這孩子是晴灩的親骨肉。
上官婧處處模仿著晴灩,雖說也得了七分形似,卻像是一個美麗而空洞的玩偶。
沈紅蕖卻是生來就繼承了她母親的“神”。
那日初見沈紅蕖,她的一顰一笑,還有那一雙明亮璀璨的眼睛,宛若十五歲的晴灩又活了過來,朝著她走來,微笑道:“姐姐,我回來了。”
當年,晴灩剛出生不多久,母親就被氣死了。臨終前,母親拉著她的手,隻留下一句話:“照顧好你妹妹”就撒手人寰了。
年僅十歲的她,看著躺在床上、直直瞪著雙眼的母親,伸出小手,讓母親閉上了雙眼,心中沒有悲傷,隻有慰藉。
母親生前總說,“眼不見心為靜”。這一次,母親再也不會感到厭煩了。
她是上官晴瀲,名字是祖父起的,取自“華蓮爛於淥沼,青蕃蔚乎翠瀲。”
她猶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