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1 / 1)

幼時的自己坐在祖父的膝頭,他樂嗬嗬的笑著,教她一筆一畫地寫著自己的名字,“瀲,是指水麵上被風吹起的的波紋。晴瀲,你記住了嗎?”

“祖父,我記住了。”

她記住的,不光是自己的名字,還有她身為京兆上官氏嫡長女的使命——

成為一名知書達理的貴女,嫁給皇帝,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為軒轅氏開枝散葉,為上官氏遮風擋雨。

可到底,究竟是什麼樣的家族,需要一個女子為之遮風擋雨。

許多世家大族,明麵上是詩禮傳家,可若你揭開那一層薄薄的皮,你就會看到,內裡早已是腐朽不堪了。

赫赫揚揚、綿延三百年的京兆上官氏更是如此。

諾大的上官府,上上下下近千口人,滿肚子裡裝的都是算計,並無一絲一毫的真情。

母親死後,年僅十歲的她,和幼妹相依為命,她們忍受了父親的冷漠,繼母明裡暗裡的擠兌,兄長的冷眼旁觀,庶妹的嫉妒,還有數不清的暗算。

她就像一隻雛鳥,羽翼未豐,卻拚命地護住了更為弱小的妹妹。

隻因,晴灩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十八歲進宮,成為皇後,她終於實現了自己作為京兆上官氏嫡長女的使命。

她成為了天下所有人的母親,卻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

……

她很早就知道妹妹懷孕了。

柳姑姑在宮中有一位舊相識,是位姓齊的老嬤嬤,她在給齊嬤嬤的最後一封信中隻有四個字,“忠良有後。”

齊嬤嬤將這信交給她之後,她就在這宮中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她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晴灩生的是男兒,就讓他平平安安長大,不踏足官場,同他父親一般,做一個閒雲野鶴的人。

若是個女兒,她便傾注自己所有,悉心撫養這個孩子,視如己出,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兒。

她在心中暗自發誓,絕對不會讓這個女兒再步她們姐妹的後塵,隻是平安長大,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兒家,再為她擇一門親事,不拘門第,隻求心意,如小家小戶的夫妻一樣,白頭偕老。

她等啊盼啊,卻等來了柳姑姑和那個孩子死在了金陵的消息。

不是北上京城,而是南下金陵,她頓時明白了,晴灩寧願將孩子托付給顏巽離,也不願意相信自己這個嫡親姐姐。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知曉此事的痛苦之情,痛那個血親的孩子,痛自己的希望落空,更痛晴灩再也不相信她。

可她並不怪晴灩,因為,是自己先背叛了她。

是她逼著晴灩,她一手帶大的妹妹,為了延續上官氏的榮耀,逼著她成為老皇帝的妃子,逼著她同自己一樣,戴上黃金枷,鎖在這深宮之中……

那天,晴灩進宮後,她設宴相請。筵席之上,晴灩毫不懷疑地喝下了她準備好的催情酒,眼見時機成熟,老皇帝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

她就在珠簾後麵看著,看著自己的丈夫淩/辱/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她緊緊攥著佛珠,一珠一珠地念著佛。

可笑,這樣罪孽的時刻,她竟然在念佛?!

可若不念佛,她又該如何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手造下的孽!

最後時刻,晴灩砸碎了酒盞,用瓷片割破了自己的臉龐,嚇得老皇帝登時就差點尿了褲子,跌坐在腳踏上,竟是連一聲“有刺客”都叫不出聲來了。

白的瓷片,紅的血,她自毀了那一張完美的麵容,她那一雙眼睛,如同星辰墜落一般,直勾勾地盯著珠簾後的自己。

如同一個孤魂野鬼,幽幽咽咽,“姐姐,你還不明白嗎?上官氏一族早就爛透了,早就該毀滅了。”

稍一用力,她手中的佛珠便散落了一地,珠子亂滾,再也湊不齊了。

晴灩,你說對了。

不僅是上官氏一族,不僅是老皇帝,不僅是這腐朽了爛透了的王朝。

就連她自己,也該毀滅了。

……

在這深宮之中,她也曾有過一二知己。

其中一人便是“南曲第一”的蘇昆生,他年輕時,也是個飄逸灑脫之人,他知她琴聲中鬱結寡歡之意,便以洞簫相和。

年輕時,她的心火還未完全熄滅時,曾編過一曲劍舞,名為《鳳來》,全憑%e8%83%b8腔之中一股激蕩之情,揮劍作舞,興之所至,縱任奔逸。

他也全憑著一腔熱血,為她伴奏。

一曲《鳳來》後,他眼中流露出敬仰、思慕、憐惜、悲憤之情,湧上千百種思緒,最後卻無言以對。

深宮相伴三十年,蘇昆生也已垂垂老矣,他告老還鄉之前,對她請辭道:“老臣去也,望太後保重鳳體,千萬,千萬!”

他並不是她的知音,而是忠於她的臣。

半年前,她收到了蘇昆生的密信,說他在金陵收了一個女學生,相貌像極了上官晴灩,或許就是她的女兒。

他還在信中說,這名叫做蕖香的姑娘,似乎有她自己的打算。金陵城太小,困不住她。

她看了那封信,看了許久,心中慰藉,或許這個孩子,能夠逃脫出上官家女兒的命運。

沒有想到,這名叫做蕖香的姑娘,又以“花魁娘子”的身份,來到了京城。

那一日,她高坐在鳳椅之上,隔著珠簾,望著跪在地上的沈紅蕖,問道:“沈姑娘,你為何來到京城?”

“回太後,我來到京城,是為了尋找答案。”

“什麼答案?”

“這世間,何為惡,何為善的答案。”

沈紅蕖抬起頭,那一雙眸子流光閃爍,堅定,倔強,不屈服,不隨波逐流。

那一瞬間,她如同看到了十五歲的上官晴灩,倔強地抬起頭對她說道,“姐姐,我不想同你一樣,一輩子永遠困在皇宮中,困在上官一族。”

“我想去外麵看看,這世上,除了我們這樣的人,或許還有另外一種活法。”

一個來,一個去。

隻有她永永遠遠地被鎖在了這裡。

她輕輕歎了口氣,褪下佛珠,露出了右手手腕上一道猙獰的傷疤。

這傷疤早已結痂,已不疼痛,看上去確是那麼觸目驚心。

當年,若非那人鼎力相救,自己恐怕就命喪在這深宮之中。

那人以身試毒,終於找出了克製“碎魂雪蒿散”的解藥金縷梅,不僅解了她身上的劇毒,更是在她死寂了的心田上,種下了名為“生”的希望。

那人緊緊握著她的手,懇切說道:“皇後娘娘,臣相信,這世上的天生萬物,都遵循著生生相克的法則。既然這天下沒有解不開的毒藥,自然也就沒有破不了的局。”

是的,這世上沒有破不了的局。

深宮長夜,她獨坐在棋盤前,終於落下了那一顆懸而未決的棋子。

姞嫿,你舍命布下的局,終於由“一”相生,掀起了驚濤駭浪的變化。

--------------------

*鳳冠的描寫參考了國家博物館關於“孝端皇後鳳冠”的內容。

第91章 流水十年間(2)

=========================

沈紅蕖拿著那張燙金請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這是鄭國公夫人送來的請帖,邀請沈紅蕖後日去參加在京郊玉津園舉辦的收燈探春會。⊥思⊥兔⊥網⊥

京城都人有過完正月,爭相往京郊出城探春之風。名門望族、貴家子弟更是如此,他們往往在自己京郊的私家園林裡舉辦各式各樣的探春宴,一來是玩春賞春,二來也是貴族子弟來往交際的重要場合,這其中,就以鄭國公夫人在玉津園舉辦的探春會最為隆重,門檻也極高。

若是平常的勳爵人家,都擠破了腦袋,想把自己家的女兒、兒子塞進去,這鄭國公夫人主動給自己遞請帖,令沈紅蕖感到十分意外。

貼身侍女小橘端來一盞清茶並一盤細巧茶點,瞅著沈紅蕖手中那一張請帖,怯懦地問道:“姑娘,咱們去嗎?”

這探春會,請的都是世家大族,皇親國戚。沈紅蕖雖有個“花魁娘子”的美譽,在他們這群人上人眼中,不過是下九流的行當,沈紅蕖若去了,豈不是送上門去被他們取笑?

饒是小橘是個腦袋不靈光的,也猜的出來,這張請帖,恐怕是來者不善。

沈紅蕖接過茶盞,一飲而儘,嗬嗬笑道:“去,既邀請我了,如何不去?哪怕是鴻門宴,咱們也要去!”

“啊?”小橘張著大嘴巴,愣在原地。

沈紅蕖看著呆了的小橘,生出了狹促之心,嬉笑道:“小橘,你卻把我最好的衣裳拿出來,就是那件太後正月裡賞我的大紅綢暗花夔龍牡丹紋裙,後日我就穿這件去。嘿嘿,這京城的貴女們既想瞧瞧我,我就讓她們大飽眼福,我這‘花魁娘子’可不是白當的。”

小橘已是嚇得頭暈目眩,手腳酸軟,緩了半日,低聲念了聲佛,轉頭就走。

和小橘說笑一番,沈紅蕖心中的不安倒也稍減幾分。

她自來到這京城,也約摸有半年時間。

來千秋裡見她的,隻有一般世家子弟,那些高門大族,從來不將她放在眼裡。

這鄭國公夫人最是瞧不起下等人,忽然給自己遞請帖,這背後恐怕是有人授意……

會是誰?皇帝,太後,還是攝政王?

思及此處,她不由得想起顏巽離。

正月十七,她從攝政王府回到千秋樓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顏巽離了。

他倒是遣人送來了許多書,足足有三大箱籠,那千秋樓的趙媽媽瞧見了,喜不自勝,打開箱子一看,見全都是書,一張老臉又垮了下來,實在好笑。

不過得知這些箱籠是攝政王府送來的,她又是比得了金銀財寶還要高興。

攝政王給她送書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就流傳了出去。

旁人看她的眼色,除了多了三分忌憚,更有七分鄙夷。

瞧,這個賤/貨不僅勾引了皇帝,還癡心妄想攀上攝政王這一高枝。

想來,那些京城貴女,必定是在背後這麼議論自己的。

沈紅蕖指尖輕輕捏著這燙金請帖,努嘴一笑,既如此,那就去會會她們。

……

初春時節,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山野間,卻已是春容漫野,暖律暄晴。

沈紅蕖一早就出門,行了這半晌的路,筋骨早已酸乏,此時下了馬車,舉目四望,見這玉津園一掃寒冬臘月枯敗之色,已是一派春日景象,芳草如茵,杏花如繡,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心情也愉悅暢快起來。

“沈姑娘,裡麵請。”

門首處自有鄭國公府的下人領著她往玉津園裡走去。

她來得晚,裡麵賓客已是到的差不多了,隻見這玉津園裡,梳著紅妝的美人,在寶榭層樓彈琴奏樂。清貴公子們或是在畫橋流水處%e5%90%9f詩作對,或是在草地上豪放疏狂地蹴鞠,打秋千的仕女們,嬉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