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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

小橘早將她的衣裳送了上來。

她走至內室,掩上門簾,脫下那件舞娘衣裳,換回自己的衣裳。

他坐在外間,閉目養神,偏偏他內力高深,哪怕是再細小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聽到車輪碾過枯葉的聲音,馬兒嘶嘶的鼻息聲,聽到暖爐裡木炭劈裡啪啦地燃燒,還聽到柔軟的衣服掉落在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就像一根緩緩落下的羽毛,慢慢地拂過他堅硬如石的心扉,若有若無,似癢非癢。

他的呼吸逐漸加重,聽到了自己的心臟越來越快地跳動,撲通撲通,是冰山底下翻滾著的岩漿。

然而,二十餘年,白雲蒼狗,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靠著一腔熱血、不顧一切往前衝的毛頭小子了。

歲月無情,打磨,砥礪,讓他失去了一切,終於,他大徹大悟,成為一個沒有軟肋和弱點的人,從此變成戰無不勝的秦王。

他篤信,如今的他,能控製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甚至包括那些隱匿的欲望。

他閉上眼睛,慢慢調息,如老僧入定一般,沸騰滾燙的岩漿,漸漸休止。

她換好衣裳,走了出來,依舊是那件大紅綢暗花夔龍牡丹紋裙,頭發鬆鬆挽起一個墮雲髻,隻用那一根芙蓉花簪挑著。

他睜開眼,有一刹那的晃神,原本一顆休止的心,又似颶風一般,狂吼嘶鳴了起來。

眼前的她,穿著那一件舊時衣裳,和她母親那般相似,猶如元宵燈會,晴灩挑著一盞琉璃兔兒燈,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立在燈火闌珊處,回首衝著他微笑。

直到她小聲地叫了一句,“三叔”。

“呼”的一聲,那搖曳的小火苗,一下子又熄滅了。卻有那一刹那的光亮,驅散了漫漫長夜。

他“嗯”了一聲,沒說什麼,隻是彆過頭去,不再看她。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馬車裡,隻聽聞暖爐中炭火劈裡啪啦的燃燒聲。

馬車裡暖和,又搖搖晃晃,她提心吊膽了一天,此時稍稍歇息,困頓湧了上來,不由得靠在軟墊上眯起眼睛,打起盹來。

短短的一個小憩,她倒是做起夢來了,卻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夢。

夢中,她先是看到了蝦子巷的大家夥,五姥姥坐在大雜院中的大槐樹下,珠兒和小虎在一旁捉螢火蟲,鮑嬸子和趙大叔張羅著晚飯。

隻是來回不見陸霽的身影,她有些著急。

尋尋覓覓,卻是到了桃花渡口,她站在江邊,迎風灑淚。

“蕖香,莫要哭了。”

驀然,陸霽似是從雲間走來,她欣喜若狂地看著他,“阿霽哥哥!”

陸霽走摸著她的腦袋說道:“蕖香,有危險,快醒一醒。”

……

“轟”的一聲,耳畔一聲巨響,她茫然地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陸霽,卻是顏巽離。

隻見他十分焦急,將她緊緊地護在了懷中,搖著她喊道:“紅蕖,快醒一醒。”

“三叔,怎麼了……”她懵懵懂懂道,她不是在馬車上嗎?怎麼一睜眼,就到草叢裡了。

“有人要暗算我,在馬車裡點了迷香,你昏睡了過去。”顏巽離見她醒了,稍稍安心,言簡意賅地說道,“你且在這樹林裡躲一躲,等我解決完這裡的事,就來找你,你不要亂走。”

他將她緊緊地裹在了那件玄色鶴氅中,這件鶴氅用的是烏鴉羽毛織就而成,披上這件鶴氅,她的身形隱匿在夜色之中。原來這件鶴氅,還有如此妙用。

不遠處傳來了廝殺聲,他冷笑一聲,抽出腰間那一柄霄練劍,寒光一閃,飛身向前。

荒郊野嶺,夜色之中,他的護衛正和突如其來的敵人廝殺,見他歸來,護衛們士氣大漲,將他圍在中央。

顏巽離一眼掃過,一共有二十八名殺手,各個是絕頂高手。

他料到躲在暗處的敵人會下手,卻沒想到,竟然會挑在今日下手。

他今日出城,完全是臨時的行程,沒有人能夠提前預測安排。這一切都說明,他身邊之人,就隱藏著叛徒!

他的護衛雖然各個精兵強將,卻因今日臨時起意出城,帶了不過二十餘人,對麵敵人卻是如潮水一般,死了這一波,還有下一波,並且暗器、毒藥無所不用其極,看來這幕後指使之人,今日必定要置他於死地。

濃濃夜色,彌漫了血腥氣。

荒山野嶺上傳來的狼嚎聲,更增添了詭異之色。

地上已經倒下了許多屍體,有的是他的人,更多的是敵人的。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已經連殺七人。

他身著的玄色衣袍,此時已經染上了血跡,那一柄霄練劍,飲飽了血,發出了陣陣龍鳴。

他緊緊握著劍,冷眸愈發深沉,難以琢磨,卻隱藏著一絲嗜血的渴望。

他是戰無不勝的秦王戰神,劍之所指,無往不勝。

他在,護衛們不亂方寸,雖然已經倒下了一半人,卻仍然緊守布陣,將他護在中心。

敵人們卻震懾於他的氣勢,逐漸顯露了頹勢。

他們似乎低估了顏巽離的實力,也錯判了他遇到暗殺,第一時間竟然不是逃走,而是提劍殺了回來。

他們本來計劃是製造混亂,將馬車炸掉後,乘勝追擊,在顏巽離獨自逃竄中,埋伏在路途上將他殺死。如今,卻成了一場正麵硬剛,他們看著無往不勝的顏巽離,生起了懼意。

麵對這樣的戰神,他們今能贏嗎?

沈紅蕖躲在暗處,緊緊攥著衣角,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廝殺,敵強我弱,局勢馬上就要翻轉了。

若要刺探顏巽離隱匿起來的實力,眼下是最好的時機……

她到底,要不要賭一把。

……

“留下活口。”

他低聲說道,護衛們立刻心領神會,展開陣勢,欲要進行最後的決戰。

忽然,隻聽聞樹林深處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啊——”。

“紅蕖!”

顏巽離聞聲大動,離開陣勢,飛奔而去。

不知為何,敵人發現了隱藏在樹林深處的沈紅蕖。

沈紅蕖麵前是一個雄壯的蒙麵男子,他揮舞著大刀,如同鷂鷹一般,追逐著她,緊逼其後。

生死關頭,沈紅蕖並無護身之物,隻得抽下頭上的芙蓉金簪,無比惶恐地護住自己。

那敵人嘿笑一聲,抽出大刀,猛地朝沈紅蕖劈去。

無論如何,她都難以逃避。

她害怕地閉上了雙眼。

看來,她賭輸了……

千鈞一發,她被拽入到一人懷中,是顏巽離。

他的右臂,卻因此挨了狠狠的一刀。

他吃痛,眉頭緊皺,卻仍是緊緊地護住了她。

敵人見到顏巽離受傷,眼中精光一現,乘勝追擊,欲要砍下第二刀。

千載難逢!他的右臂受傷,斷乎提不動劍了!

顏巽離冷笑一聲,將右手握著的霄練劍換到了左手,並不躲避敵人揮刀直下的攻勢,而是以一個十分詭異的身法,鬼魅一般,繞到了敵人的身後,一劍封喉。

敵人轟然倒地,臨死前,眼睛猶睜大著,他不敢斷乎不敢相信,顏巽離左手使劍,竟比右手還要高明!

顏巽離拉下這名敵人帶著的麵具,竟是一個匈奴人!

他冷眸微眯,果然,這背後的確是北金國和匈奴人搞的鬼。

隻是,尚且不知,他身邊的內鬼是誰。

沈紅蕖已然是嚇得腿腳俱軟,跌坐在草叢之中。

顏巽離回過身來,低聲問道:“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她搖搖頭,卻怔怔地看著他汩汩流血的右臂。

他為了救她,不惜用自己的手臂去抵擋……

他皺眉,聽到外麵的廝殺聲越來越小,林子裡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看來是因他不在,護衛們亂了陣腳,抵擋不住,已是全軍覆沒了。

此時發射煙火彈,恐怕援軍未到,便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況且,事已既此,他何不乘此機會,找出朝中內鬼,也好一勞永逸,免得以圖大事時腹背受敵。╩思╩兔╩在╩線╩閱╩讀╩

熬過今夜,隻消再爭取兩個時辰,他的人自然會找來。

轉瞬之間,他衡量利弊,主意已定。

“走。”

他按住右臂的傷口,止住血,避免留下血跡,就同沈紅蕖往樹林子深處走去。

他雖受了傷,但對這一帶的地形十分撚熟,帶著她翻山越嶺,穿林渡澗,很快身後的腳步聲就逐漸消失了。

看來,他們二人已經借著地形的優勢,將敵人甩開了。

顏巽離眸中的擔憂之色稍減,他的步伐卻逐漸沉重了起來,麵色蒼白,嘴唇發紫,儼然是中毒了。

看來那匈奴,刀上抹了劇毒。饒是他身強體健,此時也難以支撐。

她發覺他的異樣,帶著幾分哭腔道:“三叔,你的傷……”

“不要緊,我身上有藥。我們去前麵的溪水處。”他咬牙強撐著,走路有些踉蹌,她忙上前攙扶住他。

他在她的攙扶下,兩人來到了一處極隱秘山澗處,這裡不僅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旁邊還有一個無人小茅草屋,想來是這山上的獵戶,在此搭建的一個歇腳之處。

顏巽離道:“我們現在此處歇息一下,諒他們一時找不到這裡。”

沈紅蕖點點頭。

為避免暴露行蹤,他們並未生火。

沈紅蕖用茅屋中的水瓢和木桶,打來了一桶淨水。

他用清水衝洗完右手臂上傷口,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藥瓶,撒在了傷口之上。

緊接著,他又撕下衣裳,包紮傷口,卻因隻能使左手,頗為不便。

“我來。”

她上前,為他包紮。

她的動作很熟練,也很輕柔。

他低著頭看她,山澗,明月,鬆枝,她的雙眸像是水中月那般清亮。

“對不起……”她低著頭,小聲道。

“傻姑娘,我說過,隻要有我在,任何人都欺負不了你。”他伸出左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何況,就算沒有你,他們也照樣要置我於死地,這樣的暗殺,已經不知有多少次了……”

她此時方知,為何他總是穿著深沉的玄色。

他對這一帶很熟悉,想來是早就將這裡的地圖記了下來,隨身佩劍,攜帶著各種解藥,進攻、逃脫都撚熟於心……他到底過著的,是怎樣一種命懸一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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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白水弄素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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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荒郊野外,月光時隱時現,遠處的群山和近處的森林都隱匿在黑暗之中,周圍一片寂靜,隻聞得風吹樹葉之聲。

顏巽離的傷口雖已用了藥,但毒性未解,況且又用那極冰涼刺骨的溪水洗了傷口,吹了一夜的冷風,他發起燒來。

他意識愈發昏迷,竟是連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