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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嬤嬤已經自行出去了,她隻好作罷。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而言之,她的處境,不會比剛才還要更凶險了。

她用過飯菜後,體力稍稍恢複了一些,坐在內室,靜靜思之,想著這一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整理頭緒。

約摸過了有一個時辰,那位嬤嬤又走了進來:“姑娘,我家主家回來了,他想見姑娘一麵,不知可否方便?”

沈紅蕖激動地站了起來,“我是極方便的!”

這時,馬車內走進來一位翩翩公子,身著月白色輕衫,容顏靈秀,氣質清雅,他一進來,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這香隻在似有似無之間,宛若“如嫩寒清曉,行孤山籬落間”。

這位公子見到沈紅蕖,神情頗為激動,既感慨,又長歎,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隻是半個字也不能吐。無言相對,唯有一雙眼睛,飽含淚水地望著她。

初時,沈紅蕖稍感疑惑,她明明和這位年輕公子初次相見,為何這麼麵熟?

而且,這位公子,好似認識她一般。

她心中正疑惑著,隻聽那位公子緩緩說道:“沈姑娘可還記得,金陵城,女兒河畔的一個偏僻的小樓裡,兩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女兒曾對著一支芙蓉花簪許下了諾言——”

他的聲音已經發顫,“那句諾言是,吉凶相照,禍福相依。死生相托,不離不棄。”

沈紅蕖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眼淚奪眶而出,麵前的這位公子,正是她的結拜姊妹,林疏玉。

……

“素姐姐,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沈紅蕖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片唇微微地顫唞著,從喉嚨裡逸出一句聲音。

久彆重逢,林疏玉眼眶也紅了,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蕖香,是我。”

救自己的人竟然是素姐姐,沈紅蕖猶在夢中一般,她忙不迭地問道:“素姐姐,你為何會這裡?還有,你是如何救下我的?”

林疏玉輕輕歎了口氣,拉著紅蕖坐了下來,給她遞了一盞熱茶,“此事說來話長,你聽我慢慢說起。”

因何這林疏玉會在此處,卻要從去年她和沈紅蕖在金陵城分手後說起。

彼時的林疏玉,滿心歡喜,以為可以帶蕖香離開金陵城,逃脫那肮臟的女兒河,從此兩人自由自在的活著。

誰知,在臨行的前一夜,蝦子巷竟發生了那樣的事……蕖香為了要替死去的人們討回一個公道,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和她離開的打算,獨自前往那女兒河,孤注一擲,選中了花魁,北上京城。

蕖香離開後,林疏玉心灰意冷,十分迷茫。

以前,她的信念,就是要救蕖香離開金陵城。

如今,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

這時,陸麗仙對她說道:“疏玉,以後這醉杏樓的一切,都歸你了。我和石磊,要離開此地了。”

林疏玉大驚:“你們要去哪裡?”

陸麗仙爽朗大笑:“還沒想好,走到哪算哪,許是再往南走出海,許是往北走拜見名川大山,隻要我倆高興,不拘哪裡。”

林疏玉登時明白,陸麗仙和石磊,想要過另外一種人生了。

他們其實早有此打算,不過為的是蕖香,才費心經營了醉杏樓,如此耽擱了七八年時間。

陸麗仙終於活出自己的風采,隨心所以地生活,林疏玉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但是,諾大的醉杏樓,遍布了整個江南,有七八家酒樓,數百名夥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能夠管理好嗎?

再者說,沒了蕖香,沒了陸麗仙,她接下來,自己要往哪走?

林疏玉很迷茫。

陸麗仙看穿了她的心思,語重心長地說道:“疏玉,這醉杏樓你繼續經營也好,直接賣了也罷,都隨你願。隻不過,這一次,你該為自己而活了。”

為自己而活?

她喃喃自語,十分不解。

她原本是潁川林氏的嫡女,她從小就被告知,要為潁川林氏而活。

後來,潁川林氏全族覆滅了,她被賣入了女兒河中,一心求死,卻是被蕖香救下,二人相約要一起逃出去,她為了那個信念而活。

再後來,蕖香讓她逃了出去,自己深陷女兒河,從此至今,她都是為了救出蕖香而活……

直到現在,蕖香、陸麗仙都要離去,她到底為誰而活?

這句話,就像是一句高深莫測的禪,她參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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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載寒秀、一枝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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蕖香、陸麗仙相繼離開金陵城後,林疏玉卻在此地盤桓了一陣子。

曾經,她無比渴望離開金陵城。如今,她重回此地,隱隱覺得,或許自己要找的答案,就在此地。

蝦子巷的一場大火,不僅將蝦子巷所有房屋都燒毀了,更是殃及了周邊村舍。許多人家流離失所,其中不乏就有很多無依無靠的孩子。

若是不管這些孩子,他們會被賣入就會被賣入女兒河,重蹈自己的覆轍,不知又要造就多少悲劇……

林疏玉心中不忍,便出錢在蝦子巷的舊址,建了一所慈幼院,收留了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不僅解決了溫飽,更是為孩子們請先生,教他們讀書識字。若是有稍微大點、不願讀書的孩子,就讓他們去醉杏樓幫忙。

有她在,這些孩子們總算是有了一席之地,不至於淪落到男盜女娼的地步。

她閒來無事的時候,也會去慈幼院教書,教這些孩子們讀些淺顯的書,《三字經》《百家姓》,還有蕖香最喜歡的《愛蓮說》,每每教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句話,她總是回想起往事,想起蕖香,想起曾經的自己。

當初,潁川林氏覆滅,年僅七歲的她賣入女兒河,被鳳媽媽當做“揚州瘦馬”,她被逼上絕路,寧願絕食而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幸而,她遇到了蕖香。

她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個雷雨天,她躺在病榻上,氣若遊絲,隻死隻差半步。

這世上,爹娘死後,再無人關心她。就在生死關頭之際,隻有一麵之緣的草姐兒卻從天而降,用一盞冷茶喚醒了她,從懷裡掏出兩個熱氣騰騰的熱包子,塞到她手中。

草姐兒那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亮閃閃的,懇切地望著她:“快吃吧,包子還熱著呢。”

她記得,蕖香對她許諾,說她們一定會清清白白地從女兒河逃走。

她還記得,和蕖香義結金蘭時許下的諾言,吉凶相照,禍福相依。死生相托,不離不棄。

這些事,這些話,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可是,蕖香已經離她而去,成為了花魁娘子沈紅蕖。

那麼,她以後的路,又該如何走下去?

……

慈幼堂的孩子們極喜歡她,每次她去那裡上完課,那些孩子們就會圍繞在她身邊親昵地叫道:“林先生,林先生,你明天還會來嗎?”

每當聽到這些孩子稱呼她為林先生,她心中總是暖暖的,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歸屬感。

她似乎,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然而,她雖救下了一些孩子,卻有更多女孩被賣入女兒河。

當初,鳳媽媽得知蕖香成為花魁娘子時,狂喜之下,一口氣沒喘上來,死了。

當家的綠柳也被趙勃帶走,竟是被折磨致死。

如此一來,楚雲閣便作了鳥獸散,如此可是倒了一個楚雲閣,還會有更多的楚雲閣。

老百姓日子越來越苦,走投無路的窮苦人家,便將女兒賣入到女兒河。

她能夠收留的孩子,都是無親無故的孤兒。那些有父母兄弟的女孩子,反而淪落到女兒河中。

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症結不在於女兒河,不在於金陵城,而在於遙遠的京城。◥思◥兔◥在◥線◥閱◥讀◥

昔日,她尚是潁川林氏嫡女時,耳畔聽到的都是什麼“朝廷”、“大局”、“家族”,可從未聽過大人們提起過“百姓”,提起過無辜可憐的“孩子”。

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為了自己的利益鬥得你死我活,他們的眼裡,從來放不下卑微如螻蟻般的百姓。

這個世道,真是荒唐透頂。

那一瞬間,她突然理解了蕖香,理解了她為何要放棄觸手可及的自由,隻身前往京城。

自由很重要,可是比自由更重要的是——

是心中的道。

她終於參透了那個問題——

為自己而活,於她而言,是為心中的道義而活。

她收拾行囊,準備去京城,尋找答案。

臨行前,慈幼院的孩子們拉著她依依不舍道:“林先生,你要去哪裡?要去多久?去了還會回來嗎?”

這些孩子們純潔的眼神,宛若大千琉璃世界,透過他們,她看到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她對這些孩子們報以堅定地微笑。

“先生為了你們,一定會回來的。”

……

如此這般,林疏玉收拾行李,打點行囊,帶著隨行之人,一行人約有三四十口人,浩浩蕩蕩地上京了。明麵上,醉杏樓的掌櫃的仍是秦娘,可實際上,她才是醉杏樓真正的主家。

一路上,雖碰上幾回想要攔路劫財的宵小,倒也平安無事。

這多虧了陸麗仙為她留下的一支護衛隊。

當初,石磊為了保護陸麗仙,特彆訓練了一支護衛隊。這支護衛隊,雖說不能和當世最頂尖的護衛相提並論,但是解決一般宵小,不再話下。

醉杏樓生意做得那般紅火,的確有不少人眼紅,前來惹是生非,幸而有這支護衛隊在,才解決了不少麻煩。

這個世道便是如此,向來是欺軟怕硬。

如今石磊陪同陸麗仙離開後,這支護衛隊就聽從林疏玉差遣,護送她進京北上。

眼見離京城隻有四十多裡的涿郡,出了事。

……

前一夜,林疏玉一行人在涿郡的來福客棧宿歇。因隻剩下四十多裡的路程,欲要明天一大早便起,趕到京城。因而這一天,林疏玉早早就歇下了。

這些年,她離開了楚雲閣,跟在陸麗仙身邊,曆練不少,身體也養好了許多,不再似以前那般嬌弱。但一路舟馬勞頓,她也頗為疲倦。

她躺在床上,想著明日便可抵達京城,此時卻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更怯”之情。

她自幼在京城長大,此番回去,她既不是高貴的潁川林氏嫡女,也不是罪臣之後,更不是豢養的“揚州瘦馬”,而是醉杏樓真正的主家林疏玉。

雖說如此,但此番前去,依舊是前途未卜,凶險萬分。

她心中仍牽掛著蕖香,不知蕖香在京城過得好不好,還能不能再見一麵……

她如此想著,不由得困頓起來,就要熟睡之際,忽聽窗外“嗖”的一聲,像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