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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

那豆腐少年隻當他們是一夥的,對著姬澄明怒目相視道:“呸!不用你假好心扶我起來,你們這些當大官的,懂什麼!今日賣不出一百文錢,我爹定要把我打死的。”

那個少年衣衫襤褸,剛剛推搡之間,竟是被謝玄撕掉了一隻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無數的燙傷,還有一道鞭傷。

清早摸黑起來做豆腐,極容易被燙傷,這些傷痕,他手臂上也曾經有過。那些鞭傷,自然是若是賣不夠數,便要吃父親的鞭子。

這名少年郎說他不懂,可是這些,他全都懂。

“做豆腐很辛苦,要起早貪黑,天不亮就要磨豆子,熬豆漿,若是鹵水點不好,一鍋豆漿就都白費了。”

“你這些豆腐,今日賣不出去,放置於稻草上三日,待豆腐長白毛時,可以加鹽、紅曲製成黴豆腐,味道鮮美,儲存的日子也能長久些。”姬澄明忽然說道,又往這少年的手中,塞入了一小塊碎銀子。

這一小塊碎銀子,是他十日的賣豆腐所得的錢了。

那個豆腐少年一愣,已然是呆了,既因這碎銀子呆了,更因這位年輕相公口中所說的黴豆腐之法。

原來京城地處北方,黴豆腐十分罕見,因而這少年,從未聽說過黴豆腐。

這豆腐少年極其聰慧,一點就通,立刻嗅到了這其中的商機,若是自己能炮製出黴豆腐,自然是要比半錢銀子要值錢的多。

他麻利地爬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對姬澄明道:“相公,你怎會如此了解做豆腐?難道說,相公你以前也是賣豆腐的嗎?要不然,怎會如此了解!”

姬澄明淡淡一笑,眸中閃過懷念,並不言語,轉身離去。

“相公,謝謝你,若是我做出了黴豆腐,定會讓相公嘗嘗。”那少年欲要再喊時,忽聽前麵有人喚道:“姬狀元,我們主家有請。”

那少年已經徹底傻眼了,拉著旁邊一個人問道:“他是誰?為何彆人都喊他叫做姬狀元?”

那人一臉鄙夷地道:“你竟然連他都不知道,他就是攝皇帝新點的姬澄明姬相公。”

少年嘴巴張得老大,這位相公不光懂得做豆腐,竟然還考上了狀元?!頓時,他眼中充滿無限憧憬,暗自握拳,什麼時候,他能和這位姬相公一樣,也能當上狀元。

……

“姬狀元,請跟我來。”有一小童舉著一盞琉璃燈籠,在綿綿春雨之中,帶領姬澄明往這醉杏樓的後花園走去。

“請問,是何人相邀?可是你家主家?”姬澄明問道。

那小童並不答話,姬澄明隻好作罷。

走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行至花叢繁盛之處,風亭月榭,杏塢桃溪,春雨綿綿,沉香亭中,對長亭晚,有一美人輕按琴弦,彈著一曲《長相思》,這琴聲伴隨著沙沙的雨聲,纏綿淒切。

待看清亭中之人,姬澄明呼吸一滯,撫琴之人,正是沈紅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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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紅樓隔雨相望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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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春雨下得緊了,雨珠沿著沉香亭的飛簷,如珠簾般落了下來,落在地上,叮咚作響,雨打花零落,落了滿地紅。

小童領著姬澄明到這沉香亭,朝著沈紅蕖鞠了一躬,便離開了。

閒庭寂寂,春雨細細,雨落珠簾,似是將這沉香亭與凡塵隔絕,此地,惟有他們二人。

“姬相公,請坐。”她麵色平靜,似是等他已久。

他拘謹地坐下下來。

小石桌上已經擺了四樣小菜,菊苗煎、小蔥拌豆腐、素燒山筍、五香茴香豆,皆是他素日最愛吃的。

這時,風爐上的小陶爐咕嘟咕嘟,水開了。

她端起小陶爐,溫盞、注水,茶葉在茶盞中翻滾,頓時,茶香四溢。

隻是聞這茶香,他便認出這茶,是產自金陵棲霞山的鬆蘿茶。

這也是他原先最喜歡喝的茶。

“相公請用茶。”她親自為他斟了一盞茶。

“多謝郡主盛情。”

他低下頭,端起茶盞,心中卻是沒由來的一緊。

“恭喜陸相公本次高中狀元。”她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說道。

“咳——”他忽然聽見她喚自己作“陸相公”,一緊張,竟然嗆到了,麵色赤紅了起來,接連咳嗽了起來。

“對不住,我口誤了,該叫你作姬相公。”

她微微一笑,遞給他一個素淨的手帕子。

他接過帕子,稍稍整理了儀容,心中不禁犯嘀咕,按道理說,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啊——

姬澄明在外人麵前雖然時刻謹慎,不遺漏一絲破綻,但一個人,在心愛之人麵前,放下戒心,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本性來。

就在剛剛,他並不知道,自己又暴露出一個昔日的小動作,全部被她看在眼中。

陸霽素愛整潔,哪怕是用過的帕子,也會順手疊的方方正正,再揣入袖中。

坐在對麵的沈紅蕖,看著桌子上疊成如一塊小豆腐般的手帕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相公可飲酒?”她含笑問道,給他篩了一盞酒。

他搖了搖頭,“我酒量不行。”

他其實酒量很好,但是他怕在她麵前酒後失態,露了馬腳。

她沒有強行勸酒,而是給自己將那盞酒一飲而儘。

“相公三年前,和張真人雲遊四海時,都去過哪些地方?”她一邊喝著酒,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同師父去過雲南、四川、閩南幾地。”

“哦?聽聞四川一帶有個長春宮,祭拜的是八仙之一的呂洞賓師祖,聽聞十分靈驗,信徒如雲,不知相公去過沒有?”

他低下頭,“郡主可是記錯了,那裡並沒有什麼長春宮,卻有一個常道觀,我同師父去那裡修行過一段時間。”

他聽出了她話中的試探之意,直截了當地說道。

她不再言語了,那個長春宮,的確是她胡謅出來的。

席間,她又拿了一些話去試他,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她眼中的光逐漸黯淡了下來,不再說話,而是一杯接著一杯喝著悶酒。

夜深了,風涼了,況且又下著夜雨,夜寒露重,她衣衫單薄,獨自喝了這麼多酒,恐怕會著涼。

她還要再斟酒時,他按住了酒壺,勸誡道:“夜深了,郡主不要再獨自喝了。”

她已有了幾分醉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清醒自持的他,一雙秀目閃過一絲惱怒,麵靨上浮上兩坨紅暈,嗔道:“把酒給我。”

他按下酒壺,繼續勸道:“夜深了,郡主還請先回府吧。”

聽到他說“回府”,她心中更是氣惱,竟伸手去搶,他執意不給,誰知一個踉蹌,她差點跌倒。

幸而他拉住了她,她卻順勢伏在了他的身上,他退,她進,一步,一步,竟是將他逼到了沉香亭的朱紅柱子處。

兩人靠得極近,麵前是已經沉醉的她,身後是冰涼的柱子,他已經無路可逃。

這一場夜雨下得更緊了,沉香亭中的水汽氤氳了酒香,多了幾分旖旎。

“郡主,你醉了。”他微微彆過頭,低聲說道。

“我沒醉!”她執拗地說道,其實早已是嬌嫋不勝,若不是倚靠著他,身子都傾倒了。

因怕她跌倒,他隻好維持著這個姿勢,真真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十分煎熬。

“姬相公——”≡思≡兔≡網≡

她喊他道,聲音那般柔%e5%aa%9a,她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逼著他注視著自己。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他不曾見過這樣的她。

妖冶,豔麗,帶著不容抗拒的蠱惑,一般男子,早已把持不住,更何況是對她一心一意的他。

“我知道是你,你瞞不過我的。”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一雙明眸波光流轉,輕輕倚靠在他身上,朱唇微張,幽蘭的味道帶著幾分梨花酒的氣溫,溫熱的氣息噴在了他露出的一截如白玉般的脖頸處。

思念入骨,才會一眼就能看穿,這皮囊中仍然是他。

他渾身緊繃著,如一張用力拉滿的弓,屏氣凝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陸郎,你為何不認我?你可是討厭我?”她輕喘著,那雙微涼的指尖順著他瘦削的麵龐攀上了耳畔處,停留在了這裡,輕輕揉了揉,他渾身戰栗,喉結上下滾動,渾身緊繃到了極點。

然而,她的指尖稍作停留,卻落了下來,她眸中睜大,露出了極度的失望。

這裡的皮膚一片光滑,絕沒有什麼人/皮/麵/具。

他不是他。

她原本滿心歡喜,誰知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苦澀難言,就如從高處重重跌下,一時承受不住,接連倒退了幾步,肩膀微微地抽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舉手無措地站在那裡,無語凝噎,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你真的不是阿霽哥哥嗎?”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角,眼神沒有試探,而是滿是苦楚,像是她的眼神不再似往日那般清澈,卻像是一葉孤舟,浮浮沉沉,幾乎被浪濤吞噬了去。

他許久未聽到她喚自己作阿霽了,乍一聽來,恍然隔世。又看到這般痛苦的她,他心中湧出一種衝動,恨不得將滿腔心事,都說與她聽,“我——”

話頭就在嘴邊,卻見她眉頭緊皺,忽然臉色極其難受,%e8%83%b8中似有滿溢之狀,彎下腰,乾嘔了幾聲,忽然“嘩”的一聲,剛剛喝下的酒都嘔吐了出來。

他絲毫不躲避汙穢,連忙上前,緊緊扶著她坐了下來。

她神色十分痛苦,拚命地咳嗽,臉都憋紅了,他忙斟來一碗熱水,溫聲道:“先漱漱口。”

她用茶水漱了口,又接過他端來的一盞釅茶,喝下後,麵色稍稍緩和,點了點頭,但是五臟六腑內翻江倒海,依舊很難受。

“對不起,弄臟了你的衣裳……”她拽著他的緋羅狀元袍,神情很是愧疚。

“沒關係,隻是件衣服罷了,你好受些了嗎?”他一下一下得用手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了順氣。

“嗯……”她本來就已經十分疲倦了,在他一下一下的安撫下,神色倦怠,竟然靠著他的肩頭逐漸睡去。

風寒露重,她若是在這裡睡著,恐要著涼。

他起身,欲要喊人時,昏迷沉沉的她拽住了他的衣角,低聲呢喃道:“阿霽哥哥,你彆走…”

他望著她緊鎖的眉頭,疲倦的麵靨,心中是說不出的苦澀和憐惜。

她的命很苦。

如今雖然身在錦衣玉食,被那個人如珍寶般捧在手心中,可是他知道,她是如置深淵。

她本該是奔跑在田野之間的草姐兒,那般快活,那般自由自在,而不是成為那個人豢養的金絲雀。

他心中泛起萬般苦澀。

是他對不住她。

他曾經在她父母的神像前起誓,一